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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黄了

2024-02-18 10:25 作者:杨广虎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荐读 丨 杨广虎: 麦子黄了

麦子黄了

文丨杨广虎

端午过后,又到了一年收麦的时节,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天高地阔,满眼喜庆。站在蟠龙塬上,山城宝鸡尽收眼底,楼房林立,好像倒插的树苗,群木争空,显得非常拥挤,远远望去,一排排齐刷刷的,在山谷努力扎根;东南面的秦岭、太白山隐约可见,西北面的吴山,宛如芙蓉,直插天宇,东面是汧渭交汇之地,河流如同飘带,闪着明亮的光泽,冯家山水库的水面也露出一角,西南边是陵塬,和蟠龙塬一般平齐,如果有一道彩虹或者玻璃栈道作桥,两个塬相通,那一定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

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

雷爷嘴里叼着从地里拔出的麦穗,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用粗糙的双手搓了搓,似乎还欠火候,不能自行脱粒,又用牙咬了咬,有些蔫软,可能还要等几天。太阳是最好的催熟剂,尽管割麦很热,对于干旱少靠天吃饭的塬上人,还喜欢他的暴晒,并且乐意接受这大自然的恩惠,愿意挥舞镰刀,挥洒血汗,尽情收割。哪怕自己被麦芒扎伤,被太阳晒黑,黑水直淌,口干舌燥,也十分愿意,毕竟,一年就这一回,要靠这麦子喂养自己的生活,一代又一代,祖祖辈辈,繁衍生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早就准备干磨镰刀、光场、垒垛、碾场、扬场、背麦捆、扛麦袋等等活计了。麦场是大人、小孩的“欢乐场”。从甘肃等附近来的穿着黑棉袄戴着草帽的麦客也乌泱泱一片,风餐露宿,靠着白开水泡馍,住在乡上的街道两行,等待主人领回收麦。现在,有了收割机,人也懒了,这些都消失了,不到几个小时,庄稼就收完了,后面就是晒晒麦子了。

可是,还有一些“巴掌大”的地方,机器到不了,只能靠人割了。只有像雷爷这样受过挨饿经历的人,舍不得让地荒着,哪怕一簸箕大。现在,村里人都出外打工挣钱去了,在城里勒紧裤腰带买房买车,地没人种了,有的地草长得比人高,村子成为“空心”,不断的消失,好像谁也没有办法,如同一叶小舟在汪洋大海飘荡,生死由命。只有婚丧嫁娶,或者过年、非典、疫情等特殊时期,出门的人,还没有忘记“家乡”故土,跑回来祭奠先人,见见亲朋,躲避灾难了。年轻人,宁肯在城市要饭跑摩的当“快递哥”,也懒得回村了。真应了:“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这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靠谁呀!?

农民,本职就是种地,咋能不种地?让地荒着,这是羞先人的事情。“搞房事”、“玩金融”网上直播,来钱快,谁还种地?农民勤劳一生就能致富?不如城里人倒腾几套房。村里,剩下的就是像雷爷一样七八十岁的老汉老婆(五六十岁能干活的去城里帮儿女看娃打扫卫生了),和一些父母不行、没有办法把娃弄进城上学的“碎怂”,被人遗忘、野蛮生长,靠着土墙“躺平”嗮太阳。墙上“该流不流,牵牲口拉牛,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计划生育好,国家来养老。”等字迹隐约可见。就是闲了想打个纸牌,也支不起“腿子”。用他们老人的话讲,“棺材已做好,等死呢!说不定哪一天就吃不上新麦了!”按说,雷爷可以进城享福,可他死活不愿意去。

这雷爷,已经虚岁七十,大名雷向东,年轻的时候,可是这一地方有名的小伙,壮得和牛一样,站在人面前,就是一堵墙,不怒自威,力大无穷,不怕吃苦,一次背个装着二百斤重的麻袋,走路跟赛跑似的,脸不红来气不喘。就是家里穷,附近村庄没有姑娘愿意,娶不上当地的媳妇,最后还是村里的好心人用两口袋番麦从甘肃平凉“引”回了一个“甘肃媳妇”,当晚就进了“洞房”,把事办了。这媳妇一看就是受苦人,瘦是瘦,黑是黑,小是小,但眼睛机灵,能吃苦,生产队挣的工分不比雷爷少。只是只有吃苦的命没有享福的命。她给雷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公费出国留洋不回来了,一个是进城找了一个“城中村”姑娘,碰上拆迁,一下子分了几套房和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承包责任制分产到户,靠着两口勤劳,不挨饿了,手头也有些积蓄,翻修了房子,盖起了贴着白瓷片的平房,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终于扬眉吐气。但是她得了“瞎瞎(关中方言,音读ha)病”,自己不愿意花钱,最后活生生把人饿死了,据说这个病,就是“癌症中的癌症”——“胰腺癌”。医生没办法,最后是化疗放疗,方子用完,钱也花完了,人也死了。

雷爷要送去市里的大医院,老婆坚决不去,逼得太急,就要喝药上吊跳崖。没有办法,雷爷请来风水先生,也伐神弄鬼,还去白荆山、碧峰寺、灵山烧香求神,捯饬过来捯饬过去,最后也没有救下老婆的命。

埋葬老婆的时候,是季,本来要放七天,天热尸体容易腐烂,只放了三天。雷爷,不知用什么办法,拉来了上好的七寸柏木棺材把老婆下葬,还请来秦腔自乐班,唱了几折戏,有人说是《哭坟》,有人说是《鬼怨》,有人说听不清。

反正,唱着唱着,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下,不一会儿,冯家山水库上空亮起了一道彩虹。

从不流泪的雷爷,偷偷一个人哭泣,好多天,眼睛肿胀,只裂开一条缝缝,勉强看路。

村里人说,这老婆也值了,雷爷也算“英雄好汉”,陕西楞娃一个,张飞卖秤锤——人硬货更硬。人硬撒硬,够意思。也有村里人说,这棺材,是雷爷卖血换回来的。

村里,懂点科学的人说,是离村不远那个烟囱冒黑烟的化学厂把人“污染”死的。村里看个电视,都白花花的,不出图像。但没有确凿证据,向上面反映了几次,也没有人管。

老婆死的时候,雷爷才五十多岁。老婆死前说,我也知道我是你“买回来”的女人,咱俩谈不上感情,我踅摸着你心里也有人,但你是一个好人,对我好,我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我死后,你要善待两个娃娃,好好找个钟意的过过,也不枉来人世一回。雷爷听了心一惊,尔后只是哭,他原以为这个女人啥不不懂,其实是自己傻,自己“闷怂”、“瓷锤”、“二愣子”。这世上哪有傻子呀?!把两个儿子经管大了,村里人劝说,可以再找个“女人”。他嘴上说不愿意,其实心里有一个人。

这就是红霞,村里人叫霞婆,整天笑眯眯的,也有孩子叫“喜婆”,邻村的,和雷爷上过几天小学,最后嫁到了雷爷的村子里。霞婆大是地主,成分不好,在出身决定命运前途的时代,谁也不敢娶,最后媒人硬拉扯,嫁给了一个富农的儿子,过了几年,生了一个女儿后,这个男人得了肺结核,也是不治而死。她一个人拉扯着娃长大,这娃从小就叛逆,初中没毕业,就南下打工,后来嫁了一个南方人,稀里糊涂,也没扯结婚证,从此不回家了。听说一连生了几个女娃,被“渣男”休了,现在四处飘荡,不知做什么职业怎样生活。

雷爷,没有少帮霞婆。在“甘肃女人”活着的时候,他就偷偷帮,“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村里有人告诉“甘肃女人”,你老汉胡骚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整天帮别的女人耕田种地,小心“公粮”缴到别人的炕上。村里人再传,老婆从来没有闹过,也没有问过。

如今,“甘肃老婆”死了,雷爷就可以大胆放心的和霞婆结为夫妻了,可是,雷爷却不了。“甘肃女人”死前那幽暗的眼神,仿佛一口深不可测的井,“回光返照”那一瞬间,慈善的目光里,他感到了一支利箭要穿透他厚实的胸膛,把他仅有的一点隐私看破,让他低头不敢正视,他感到自己被脱光一般,过去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不错,却被这个女人看得通通透透。凭直觉,他的这个女人,如同菩萨一样,打坐莲花,洞察世事,静观一切,包括他心里的小秘密。

一个男人,自以为是,引以为傲的雷爷,彻底被老婆死前的“目光”击倒了。

过去,是霞婆怕影响,不同意,说自己带个女娃,要给娃娃做榜样。“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要雷爷进屋。可一个女人,苦重的劳动,怎能吃消?尤其是耕地,种地,没有一头老犍牛,怎么办?尽管霞婆守身如玉,惜自己,一身粗布,可怎能掩盖俊俏的身材和清丽的脸庞?每天半,都有一些村里村外的毛头小伙子“沟子客”不是敲窗就是扔砖头。最后还是雷爷,大大方方,牵了一头大黄狗拴在霞婆的门前。有人把狗毒死,雷爷大大咧咧背着死狗,在村里走上一圈,嘴里大骂着:“你们这些碎子弹,怂闲得是想咥活?你们把先人亏滴在坟头胡别捏呢!谁再胡骚情,我下了你们狗日的子弹做不成男人,就是这狗下场!”再也没人去骚扰霞婆了。而且,有村里人见到,雷爷有时候每天晚上半夜去霞婆家,天不亮就从窗子跳出过。有一次,不下心,雷爷还把脚崴了,对村里人说,是割草不小心,碰上花蛇,不小心崴的。老村长开玩笑说,恐怕不是遇上花蛇,是“花心”遇到“大萝卜”吧?!

女儿跟人走了,年龄也大了。霞婆也想和雷爷搬到一块搭个伙,瞎好有人照顾。过去是自己思想封建面子薄,怕拉下来,不同意,现在自己同意了,雷爷却犹豫了。霞婆有点想不通了,自己还不算很老,肌肉紧称,面色红润,这是劳动的健康标志,都改革开放这么些年了,有些年轻人见个面就睡在一起了,村里有的把结婚和娃办满月一起办,还不知羞耻,引以为荣,说明自己身体健康功能良好呢!网上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村里的娃娃爱拿个手机玩游戏,老婆老汉也用上了“老年机”,有的还有“智能手机”,可以玩微信,上“杀猪盘”当的也有几个人;村里李老汉的孙女,年轻的大学生女娃娃听说玩起了“网贷”,被人家把裸照发到网上,羞得得了抑郁症,直接割腕自杀了,还有戴着黑眼镜穿着白衬衫留着光头的小伙来村里找李老汉要账,雷爷知道后,举起碌碡转了几圈,然后抡起个铁锨,连声骂着:“坐轿子号丧——不识抬举的东西。我把你妈叫嫂子,敢来我村撒野?村里人没死完,你娃牙口还没长齐全呢!”把狗日的一群“纸老虎”吓跑了。

雷爷什么意思?整天也爱玩个自拍,发个视频。雷爷的大儿子在国外,敬,人几年都不回来,但一回来,就给他存上一笔钱,听说是美元,还要去市里的大银行兑换人民币呢!二儿子,拆迁“一夜爆发”,打牌赌博,抽烟喝酒,不到一年输掉了几套房,外面还欠人家好多“高利贷”呢!媳妇也离婚走了。大儿子回来支持雷爷找个伴,二儿子怂管,不闻不问。霞婆想想自己,可怜一生,女儿还不知道漂泊到哪里?过去还给自己写过信打过电话,现在好几年没有音讯了。

这村里,过去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现在一到晚上,连个影子也找不到,月亮也很冷漠,星星带着垂怜的眼神,打量着这些“等死的老人”。空气很好,吸一口,冷到肚子里,黑暗中,总感到处处有阴冷的目光,爬上人的心头。城里人说住乡下好,村子是“星星的故乡”,可真正有谁住过一年半载。有个老教授,农村出身,有情怀,在邻村租了闲房子,装修了一下,说要做“民宿”,晚上一对小情侣出门撒野,被野狗吓得半死,尿了一裤子,说着胡话:“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农村夜路险,路况更复杂。”

不结就不结吧。反正,现在的村里,笑贫不笑娼,谁也不管谁。雷爷有一次喝醉酒,大喊:“这村咋啦?这人咋啦?这世事咋啦?人把瓮日破也没人管!”

霞婆找到了雷爷。村里要给她扶贫,办“五保户”,女儿几年不见,算是“失踪人口”,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只能是“五保户”了,住个养老院,了却残生。其实,她是试探雷爷,雷爷拍着胸脯说,“这不还有我了吗?”

“那——万一,万一你走到我前面怎么办?”霞婆说。

“这个——这个,没有想过。”雷爷低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霞婆很失望,她不需要听到这样的话。好长时间不搭理雷爷。

真正,让雷爷改变主意的是,一向身体没马达的他,去乡上跟会,突然走着走着,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多亏乡党,及时打了“120”,去了大医院抢救,才保全了身体保住了命,虽然脑溢血治了,但身体不灵便了许多。要不是霞婆去医院伺候,还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他这个人强人、硬人、能人。

医生、护士都表扬霞婆,对雷爷说:“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找了这个好老伴;要不,早去见阎王爷去了!”雷爷只是暗笑。

老伴老伴,老来作伴。出院后,霞婆自觉搬到了雷爷家,做饭洗衣,擦洗身体,拉着他每天锻炼,才恢复不错。这样的女人不娶等啥呢?!

这不,麦子黄了。雷爷感到身体利索了,可以下镰了。

村里有人跑来告诉他,有些城里的女娃男娃穿着唐装汉服在他的麦地里拍网红照片,糟蹋麦子呢!

让拍!娃们图个美么!虚荣心强,求点个赞!理解理解。庄稼可不能随便糟蹋。雷爷出门,这些人早闻风而走。麦子踩倒一地。

望着生养的故乡,蟠龙塬上一望无垠的麦田,一阵风吹来,麦浪滚滚,麦香四溢;他感到凉爽无比,老泪纵横,似乎也清醒了许多。

“麦子黄了!麦子熟了!要收割了!”他拿起镰刀,木然地说,“今年的麦穗沉甸甸的,颗粒饱满,又是一个丰收年!”

“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喜婆递给他一方绣花手帕说:“麦子黄了!收割要看天气!”

“这料庄稼收割完,咱就去领证去!顺便去西安领你逛逛,咥碗羊肉泡馍德福巷喝杯咖啡!看看十四运!”雷爷说。

“山无陵,江水为竭,雷震震,夏雨,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霞婆说,“你是‘雷大雨点小’。领不领证无所谓,只要你对我好。都这把年纪了,靠着一张纸,能说明啥?!”

“要领,咱要守法。说不定还生个三胎呢!我准备生一群娃娃,让村里有人气!”雷爷哈哈大笑,他想起来了,霞婆家里是地主,读过一些古书。

“你还有这能耐这本事!香港富婆重金求子咋不去呢?!小心被骗钱劫色!——先把麦收了!”霞婆接着指着远方说,“那死后咋埋么!北面那是你老婆的坟,西边是我男人的墓。”

“再说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夫妻干一天事。”雷爷说。

“死后再说吧?!说不定被野狗叼走了!”霞婆幽幽地说。

雷爷捂住了她的嘴。陕西地方邪,说个王八来个鳖。在山里、地里、塬上说话,神听着,很准,很准。

紧急收割

夏天的天气,跟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忽的阴云密布。这几年,气候也变化快,天旱少雨的黄土高原,有时候也是阴雨绵绵,有了“梅雨季节”。雷爷,嘴噘脸吊,站在蟠龙塬边,看着金黄的麦田,一阵阵麦浪翻滚,丰收的喜悦,被风一吹,啥也没有了,心里凉飕飕的。

这今年天气奇特,麦子成熟扎堆,关中大地集中收割,眼睁睁地看着麦熟了,却无法下镰收割。

主要原因是没有机器,这个“铁瓷锤!”比啥都金贵。整个村里只有三台小麦联合收割机,一天每台也就收上百八十亩。问题是,收割机跑到外村收去了,回不来,路上,就被人拦截了。过去,收上一亩麦子五十块,现在给六十、八十,甚至一百块,也没机器呀。

这么好的麦子,一斤才卖一块一毛八,亩产也不过五六百斤,一年辛辛苦苦,一亩地才卖五六百元,还不说种子、化肥、犁地、除草、收割等费用,把人力搭进去,种庄稼,只能是个“赔钱的活!”

可,一个农民,不种庄稼干啥?怪不得有的人精于算计,不种地了,要不就是收割完不晒麦子直接卖掉,开收割机的一年日死黄汗就夏季挣十几天钱,虽说买机器有农机补贴,可是十几万的东西,算上资金成本、银行贷款利息,还有油钱等等,也落不上几个。还有,农村的土路、悬崖,弄不好麦子没有收割成,先弄个车毁人亡。干脆,有人把机子当废铁卖了。

现在,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回家的年轻人也是请了几天假,需要快快收割完。要用机子的时候,却只能干等,没有啥办法。流动收割,机器排队,过去那种气势和场面看不到了。

儿子从国外给雷爷打电话,问:“大,你身子骨好着么?麦子收的怎么样?”

“嫽得很!身体好很。准备响应国家政策生三胎!没法收,没机器,只能晒干的蛤蟆--干瞪眼,猴子看戏--干瞪眼,狗吃芥末--干瞪眼!”雷爷气的一连说了几个“干瞪眼”。

“那要向有关部门反映呢!粮食安全问题事关民生,可不敢大意。”儿子说。

“反映到联合国去?!你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狗日的就知道在水泥墙里空调下享福呢!哪知道农民夏天能被那毒日头晒死的苦痛!你的心意我领了。”雷爷挂断了电话。看来,儿子,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从本质上还是个农民。

转来转去,雷爷焦躁不安,木乱很。霞婆,端来了一大碗油泼扯面,雷爷吃了几口,无心再咥,喝了几口西凤陈酿,心里更是窝火。

“碎大,端午节到了,我给你送粽子了。”侄儿强强开着大奔回村了。带着老婆和娃娃。雷爷大哥大嫂早已下世,这侄儿搞副业、弄建筑,干房产,换了几个老婆也说不清,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还带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描眉画唇,穿个超短裙戴个黑眼镜。

“你大没心思吃,你真要送粽子有孝心,还不如买台收割机,给村里办个好事!”雷爷说。

“爷爷,我们老师讲了,这收割机尘土飞扬,可污染环境呢!现在全社会讲节能减排,保护家园。你让我把买这个东西,可不行!除非再买辆风炮喷雾洒水车。”碎娃说。

“你碎娃娃没当过农民不知农民苦,我不怪你。回去,问你受苦挨饿的故事。”雷爷说。

“大,我看你年纪大了,七八十岁了,不要种庄稼了,有侄娃子在,还能让你挨饿?你真要种庄稼,我给你在平原上土里流转上上百亩,你光指挥就行!哪像咱这地坑坑洼洼,没有人愿意开着机子来!”侄儿说。

“避避避!我当了一辈子农民,生在这养在这,不种庄稼干啥?哪里也不去!这是我老汉的情怀!你这光屁股进城才几天就忘本呢!不种庄稼吃屎去!笨狗扎个狼狗势,穿个龙袍也不像太子!绺娃子一个,嫖客日的!”雷爷大声说。

“你这老汉咋骂人呢!?”女的不高兴了。

“我骂人咋呢?!嫖客就嫖客。不是吃粮食长大的。我骂我侄娃子,谁敢方放屁?!”雷爷躁了,扔掉了粽子,野狗马上扑了上去。

“不说了,不说了。大,我再来看你。”侄儿赶紧发动车,一溜烟跑了。

“这老汉真是活该受苦!咱去麦地照相发视频去!”女的扔下一句话。

“这狗日的女人,连个小姐都不如。好吃懒做。”雷爷骂道。

可这骂声,随着阵阵麦浪,烟消云散,谁也听听不见。

“五台山困住了杨老将,杨老将,阿--- 思想起国家事好不痛伤……”雷爷唱起了秦腔。

远处,没有收割机的影子。只有一个新坟头,是村里刚刚的,这娃么,好好的,也有手艺,干电工搞装修,钱来得快,不知道怎么想不开,拿电线上吊了。村里有人说,刚刚娶的媳妇太漂亮太风骚,刚刚是个“闷锤子”只知道挣钱不懂风情,不知跟那个相好的野汉生了个二胎,给刚刚美美戴了个“绿帽子”,刚刚想不通走上了绝路,人一死,麻迷婆娘带娃跟人就走了。坟头还是新土,花圈也新新的,艳艳的。

这娃,这人,咋小薄(关中方言,脆弱之意)很!连个麦子都不如了。

“雷叔,你说咱咋办呢?!”从地里走来了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天翔,一脸苦相。

“你是村干部,向上级及时反映么!让给咱调几台收割机。”雷爷说。

“现在是市场经济,那里有钱就朝那里奔。收割机主家不来,上面说也不能强迫。”天翔说。

“关键时候,龙口夺食,这才要体现咱国家的强大力量。”雷爷说。

“上面说了,正在想办法,正在积极协调!”天翔说。

“要快要快呀!克里马擦!你看这天气,要雷雨交加,麦子就发霉,芽了。”雷爷说。

“我这就催去!再在万能的微信朋友圈求助!”天翔骑着摩托一溜烟走了。

这娃也不容易,勒紧裤腰带上了个大学,要创什么业,没钱没关系,懂了一屁股债,找不到工作,差点弄传销回不来。好在迷途知返,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经些世事,也成熟了,“大学生”回村来当“村官”,搞起了养殖业,养羊养牛养鸡共有上百头,还等着收割完麦子给牲口攒些麦草,作饲料呢!

“要不,咱自己去收割。——快磨镰刀!”雷爷说。

“不是说你。你割了麦子,去哪碾场呢!现在早没有麦场了。不是荒着长草,就是盖上了房子。温水煮青蛙。人,已经懒了,习惯叫机器了。”霞婆说。

“把它家的。难场死人了。我这老糊涂,咋忘了这事。——那你说咋办么!”雷爷无奈地说。

“咋办?凉拌!只有等收割机了。”霞婆说。

“可这天说变就要变了!听说雨要下一周呢!”雷爷急的跺脚。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造孽呀!”霞婆说,“可惜今年这麦子了。”

“这把人急的。看来真要下一周雨,那麦子都就芽了。”雷爷说。

“我也可惜呀!”霞婆说。

“芽了,也能吃。你给咱做成个芽角角。比肉夹肉还香甜呢!”雷爷说,“我就不相信弄不来收割机!机子是人造的,难道比卫星上天还难!”

他,骑着蹦蹦车,去塬上塬下贾村、蟠龙,新街、县功,凤翔、千阳找亲戚朋友,寻机子去了。尽管,已经闪电,雷声阵阵。

“老不死的!下白雨啦!带上锅盔托托馍和雨衣。”霞婆说着,流下了眼泪。

“这雨也不是风沙,咋把眼睛眯了,弄湿了。”霞婆问自己,谁也听不见。

杨广虎74年生于陈仓,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著有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天子坡》等,散文集《活色生活》《在终南》,评论集《终南漫笔》,诗歌集《天籁南山》等。曾获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第三届丝路散文奖等。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novel/vpcam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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