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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红薯丝

2020-10-29 09:30 作者:成小蹊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晒红薯丝

人有时候真是一种奇怪到无以复加的动物。曾经很憎恶的一个体力活,经过若干年的沉淀过滤之后,居然留下的是满满的温馨和快乐,以至于你想到时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丝丝笑意,比如——晒红薯丝。

晒红薯丝于我已是很遥远的回忆了。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冲里,偏僻到一年之中经常有一半的时间要吃红薯丝饭。红薯丝饭闻起来香,吃起来很难下咽,因此和它相伴的往往是一碗芋头汤或萝卜汤。虽然不好吃,但毕竟有了它,可以不用饿肚子,所以每家每户对它都是特别重视,重视到几乎所有的小孩都要参与制作它的劳动,小伙伴们冲冠一怒为红薯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自小就比较瘦小,对于体力活有天生的排斥,受限于家里仅有一个男孩的缘故,还是不得不全过程接受劳动的洗礼。当然,劳动的洗礼在后来结出了丰硕的成果,本人长大后自觉胸无大志身无长技手无余力业无所成,但亦偶能收获“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之点赞,当和儿时的培养密不可分。

对面的枫叶开始变红了,本来全是碧绿的大山变得五彩斑澜,我们几个玩伴全都攀枝拂叶钻了进去,只是为了确认一下牵挂已久的毛栗、野柿等山果熟了没有,即便是没熟透我们也不介意先摘几个试试味,哪怕它涩得津流颈背。可惜,这时候父亲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在家门口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要我快些回去同他一起去挖红薯。我很不舍那些可的柿子树,不过也只好怏怏告别而去。

红薯一般都种在后山坡上,很容易种。只要栽的时候施点底肥,然后等它的藤长到约一米多长时中耕一次即可,像极了那时的小孩,只要吃碗饭,没有现在的补课培训手机游戏,照样能自己成长。挖起来就不是件美妙的事了,仅仅是收薯藤就够头疼的了,得把它一株株割下来,结成一把把,再把它背回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还是很“机智”的。感觉手上的劲不够了,小腰有酸爽的感觉了,我就会借口手上沾满了藤汁去边上的池塘洗一下,要不就坐在地里斯条慢理地结小把红薯藤。我望望父亲,很好奇他为什么不累,好重的钯在他手里上下挥舞,挖出来的红薯顺着薯沟排成一长列一长列的,让人很有收获的成就感。

这时候我又将薯藤丢到一边了,扯着箩筐去捡红薯。捡着捡着箩筐就扯不动了,只能把红薯抱过来放到筐里。等两个箩筐都捡满了,天色也暗下来了,我们准备往家里赶。父亲挑着红薯走在前面,我拖着几把红薯藤走在后面。父亲的步伐很匀称,只有在换肩时才稍顿一下,对父亲的肩头仰望了一会,我就被薯藤的重量拖累得有些吃不消了。我停下来,稍作休息,回头看看,迷离的沙路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痕印,有些枯黄的野草渐渐地将它淹没在暮色之中,太阳还有最后一丝余光映照在我下午爬过的山尖上。

回家后,吃过晚饭,父亲照例又会说要我一起去洗红薯。洗红薯比较简单,我只需站在脚盆边,等父亲把红薯放好,到井边打水倒满,一个个红薯慢悠悠地洗起来就行了。结果当然是大部分的红薯都是父亲洗好,我成了一个出力不多话儿多的“小老头”。

第二天清早,还是“床前明月光,正好游乡”的美好时刻,最难受的必选动作来了。父亲以首先是喊继之以拍再之以扯的方式把我弄醒,要我起来参加“刨”红薯丝的工作。这时候的我人在魂不在,傻乎乎地坐在刨子前的小凳上,似睁未睁的眼睛瞟着那头的父亲。一向严肃的父亲这时也会露出有四颗牙齿的笑容,也许是对我的歉意,也许是我的零乱头发和朦胧睡眼逗到了他。

刨子是一个刨床配上一个放红薯的木盒的简单助力工具。盒盖有柄,刚好卡在盒体上,便于操作。父亲那头稍高,有利于他用暗劲推动刨子,我在下边拉,只是起个辅助作用。随着我们的一俯一仰,刨子下面就有细长细长的薯丝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我斜歪着眼睛看下落的薯丝,手上几乎没用什么劲,甚至成了粘在刨子上的一个“配件”。

父亲似乎没有发现我的懒惰,仍是不知疲倦地刨着。过了一会,父亲说,你累了吧,要不要我刨个薯心给你吃。我蓦然一惊,嘴里立刻沁出了有助于消化的唾沫,瞌睡虫也马上知趣地撤退了,说道,好啊,我喜欢吃甜甜的薯心。所谓薯心,就是将一个红薯在刨子上刨成一个小小的长条形,只留下中间部分,也是红薯身上最甜的部分。父亲很快刨好了一个递给我,在细嚼慢咽的同时还能休息一下,想不开心都难。现在想想,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那份被宠爱受关照的得意。

薯心吃完了,我的干劲也上来了,开始卖力地工作。没有多久,两大箩筐的红薯就被我们刨完了。要去晒了,父亲挑着走在前面,我扛着扫帚随行。这时还只有微微的晨光,路边的小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我趁父亲没注意,要么用扫帚在小草上滑过,要么用小脚在石头上踩踩,乐此不疲,弄得鞋子都湿了。终于还是不免要被父亲发现,而他总是要把我的脸训成路边瓜藤上残存的苦瓜样才会停下来。

当我气冲冲地来到晒场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形势还是很紧张的。那时候各家并没有晒场,整个生产队(组)只有一个集体的大晒场,到了晒红薯丝的季节,晒场就不够用,总不能为了争晒场闹个大红脸吧,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来了个比早,反正先到先晒,后到莫怪。这也是父亲要起那么早刨红薯丝的原因。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晒了,我立即来了个跑“帚”圈坪,三下五除二就基本占据了我们需要的范围,几位叔叔阿姨夸我能干的声音刚刚落下,满腔的怨气就自动消失无影踪了。又仔细的扫了一遍,我们再用上二十分钟将薯丝洒成薄薄一层,这项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

后来长大了,我一直对这个工作的辛苦程度很耿耿于怀,甚至于对我那么小就能做这些工作表示怀疑。再后来,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回忆起来的时候就有了种甜丝丝的感觉。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何方神意促成的?

直到今天早上,手机上提示重阳节到了。我的眼前又有了一幅劳动的画面:一个小小的孩子,痴痴地坐着,看着他的父亲在刨薯丝。父亲留着边分头发,很乱,从头发里流下来的汗珠经过额头或耳垂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晃动着,慢慢地再滴到有些破旧的衣服上,衣服差不多汗透了。父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用力时眉头才很快地皱动,一下接一下!

我忽然明白,甜蜜的不是劳动本身,而是劳动中有父亲的身影!

每时每刻都在的父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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