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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大妹

2019-05-15 09:18 作者:和平年代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乡 下 大 妹

蒋 立 周

大妹七旬有二,我们五兄妹中,独她还在乡下。要说进城条件,比多少村民强,可她还是本村六家留守户之一。本来,屁股一拍,搬到镇上,搓麻摆摊,悠哉游哉,乡邻绝对夸她有眼光。十年前,我们兄妹为着感恩,轮流催她进城,帮她选好房价低的遂宁小区,承诺多项帮助,她哈哈一笑:“我守祖坟算啰。”

其实,我们杞人忧天。大妹虽居乡下,不逊小镇居民。住,有彩砖贴墙之三层小楼,绿竹掩映;吃,有土猪土蛋新粮鲜菜,动手便是;行,有省级公路过院前,摩托一飚;玩,三里远有堂堂古镇,跳舞打牌。更有,她家承包地里,初可卖千余斤油籽,秋高挑回四五千斤黄谷,初挖出几千斤红苕,年末网起几百斤白鲢草鱼,圈内每年赶出三四头肥猪,屋里照样彩电冰箱自来水天然气。况且,空气无污,饮水无染,吃菜下地,吃肉开圈,听蛙鸣,日见燕归,幽静无噪,寝食不惊,劳闲有致,壮身舒心。我们还劝她进城,莫非吃错了药?

其实,我家早年依旧贫困,尤其母亲三十九岁病故甩下我们兄妹之际。

那年,大妹刚满十一岁,仿佛一夜长大成人。她要效仿母亲:外公逝后,母亲挑起全家重担,迟迟不嫁,保两位舅舅读书,以致一位当上国家干部一位做了中学教师。那些时日,大妹个小,煮饭,不及灶台高,非得站上矮凳才能摸到锅里;烧灶,半干半湿的柴草好久点不燃,泪水掉到柴草上;挑水,桶脚离地不过三寸,东撞西碰,到得水缸大半桶了;打猪草,背篼里苕藤野草堆若山尖,一步一捱走来,多见藤草少见人;洗衣,全家脏衣脏裤,一洗就是半天,直起腰来,满头大汗。婆婆一见,常常掉泪。我正读初二,周末回家,总会看见如此情景,心酸不已,赶忙挑水割草,帮她做些家务。父亲从此未娶,家务内外,全落大妹肩上,很少见她闲,她也闲不住。如今想起,我们愧疚难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六六年秋,我从兰州部队回川探亲,四年不见,大妹笑问一句“哥哥回来了”,就不见了人影。那些天“秋老虎”发威,从大西北归来之我,躲进红苕璧窖内乘凉。这天午后,烈日似火,大妹头戴旧草帽,手膀和腿脚晒成暗红,小腿显现细条血口,手提多条两三寸长的小鲫鱼,赤脚走进竹林院坝。

我走出窖门,问:“你去买鱼了?”

“自由市场又封了,生产队也不准捉鱼了。”大弟在旁接口,“姐姐晓得你吃鱼,趁

中午天热没人管,去稻田捉的。”老天爷,细条血口定是稻茬戳伤了。

我吐出一口长气,说:“我反复说部队生活很好嘛。你再这样,我不回来了。”

大妹笑笑:“我托你的战友带去。”

晚上,她把鲫鱼煎得两面焦黄,洒上少许盐粒,又香又脆,至今难忘。

我复员时,大妹已经二十有二,行前,我在兰州买了床粉红色棉毯,打算回家送她,可她迟迟不肯出嫁。直到次年,才与本村的一现役军人完婚。我送她棉毯,她很高兴,说:“哥哥,你结婚我还你礼。”可四年后,我在重庆结婚,根本没告知老家,事后,见我一次怨我一次:“哥哥嫌我穷么?”我笑:“不敢不敢。”

大妹家离娘家三里,也是母亲早逝,妹夫远在云南,她重又里外一把手,忙得不分天日。开初,她三五天来趟娘家,看看这边情况,后来放心了,来回稍少。可她家若有好肉好菜,多要请公婆父亲高座,或端一碗送来。邻居没人不夸。

大妹第一胎因过累流产,第二胎乃帅哥。帅哥两岁时看外公犁田,稚声喊道:“外公,我帮你犁田。”父亲乐得老泪纵横。大妹忙着挣工分,有天出工前见帅哥熟睡,没摇醒背上坡,哪知,大妹干了一阵回家,床上不见了帅哥,四下寻找,依然不见,大声呼喊,还是没应。大妹急得脸青面紫,慌乱跑过院坝前的菜地,冲上水塘土坎,天哪!离岸不到丈远的浅水里,儿子脸胸扑进塘泥,露出光背小裤,两条小腿陷进泥中。大妹发疯一般扑下水塘,拼命拔出泥腿,抱起儿子一看,儿子满脸塘泥,不见脸型。她发狠吸出儿子嘴鼻里的稀泥,已经没用了,大妹当场晕倒塘边。父亲率弟妹赶到时,齐声呜咽。大妹一病两天,身体稍有好转,父亲劝她去部队探亲,换个环境,她去了,一住二十几天,是她有生最长空闲时日。年底,倔硬有名的父亲赶来重庆,一见我就失声痛哭,诉说外孙如何聪明死得好惨,全不管多人围观,我好久才劝住。我的心也在流血,苍天,你没长眼!

到得妹夫复员,“老三”儿子又是两岁。我问她为啥叫老三?她说加前头两个。嘿,就不怕触到伤痛。从此,大妹肩头轻松许多。联产承包后,家境有了起色。八十年代末,她家开始富裕,搬出山湾,挨着幺弟,二人在公路边盖起双双小楼,同高同色,远近羡慕。我们为她高兴,辛劳半生,终有回报。

妹夫帮人开车,老三坐他旁边。老三聪明,当肩头高过方向盘,年龄刚到十五,亦会开车,盘子耍的溜熟。再后,妹夫给镇长开小车,老三驾自有货车跑运输,只剩她和老伯种地,我们兄妹常常惊叹:那么多田土,那么多猪鸡,怎么种养出来的呢!我有次回乡碰到战友,当他知道我妹夫是谁,第一句就是:“你妹妹太苦了。”可老三不争气,深陷烈酒和义气中,汹酒车祸,斗殴惹事,样样在行,妹夫四处赔钱,大妹八处赔礼,家产赔掉不少。后来老三关进高墙,我们回乡安慰大妹,她却狠狠地说:“这些年我怄够了,不怄了,政府帮我管教,我高兴得很!”末了,长叹,“我是前世作了孽哟。”我们苦笑。

父亲去世头年,差点全瘫。他不愿“老”在重庆,帅哥“老四”来渝接回外公,九个多月后离世。其间,大妹出过多少力,忍了多少气,受过多少累,瘦了多少斤,一想便知。办完丧事,我们皆邀她去各家,她说:“我一闲,就要病。”

九年前,农村卖社保,每份五万八,我和二弟各给她一万,买了一份。如今,每月可领一千二,加上妹夫两千,二人生活,绰绰有余。近年大妹,小病频仍,下地仅她一人,我们劝她莫种了,她答:“我还能动嘛,每年三亩田收三千多斤谷子呀,孙子还要上中学。”

清明扫墓,亲属多达二十;大妹待客,美餐少则两天。临走,或送家养鸡腊肉苕粉新米,或装自喂鱼土蛋香肠鲜菜,不收不让开车。

哎,拿她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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