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静巷

怀旧的永井荷风喜欢在僻静小巷里漫步。那些狭窄静巷，在他看来，恰似江户时代的通俗浮世绘，从中能让他真切感受到平民画般的艺术兴味。他觉得：“小巷虽然狭窄，但却极富情趣和变化，好像一个个叙说不尽的故事。”因此，那些古风犹存的旧巷，常使荷风流连忘返在其中，探寻思索在其间，并在此中寄托他追忆往昔的幽幽思绪。

我没去过日本，自然无法感受荷风笔下的静巷风情。但他在记叙这些旧时小巷时所流露的怅然心情，我却深有同感。怎么说呢？也许，遐想以往岁月的百态人生，探寻清幽之地的古朴之美，奈何现代进步对原古生态的日益侵蚀……这些都是念旧人所共有的心态与惆怅吧。就像荷风那样，一直以来，我也倾心在古老村镇的破败街巷里，去寻觅我冀望的所在。那是何样的期盼呢？好像也说不清，似乎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然而，当走进那些幽古的冷街僻巷时，在缓缓行走中，我就会体会到一种梦幻般的朦胧之美；感受到古诗词里的那种久远意境；并追忆起珍藏在心底的种种美好往事来。这般无序的寻觅与漫步，有时也会延伸到我的梦里。我曾多次在梦醒之后，在万籁俱寂之时，傍着台灯记下这些离奇之梦。这是我记录梦境的一段文字：“总是在梦中走进古镇的老街与幽巷，刚才的梦又是这样。这是哪里呢？感觉有点熟悉，但又显得陌生。是儿时生活过的古镇临浦？还是读过小学的所前小镇？其实，没必要去追究何处何地了，我所留恋的，只是从前的那种古朴宁静的氛围。这种心情类似于奥尔森在《低吟的荒野》中所表达的那般心境。”

我还这样记录了自己在梦境中的感受：“刚才的梦境大概是这样的；在蒙蒙细雨中，我要去一个地方，去哪里呢？也许是临浦后塘头的老家，或许不是，总之，我要去一个地方。我好像走过了山阴街，那是条曲折悠长的静巷，在街的拐弯处，有着陈老师的家。他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但有人背后叫他‘陈白眼’，为什么要这样呢？依稀记得，我穿过了几户人家的幽深宅院，那是我从前经常走过的捷径，但转了几个弯后，还是迷途了。我徘徊着问路于陌人，答曰；此处即将拆迁。我听后很是惘然，这是生活的进步？还是环境的退步？这些崭新的变化，是该值得欢愉？还是遗憾叹息？唉！其实，要从内心的感受来说，我更多的，却是迷惘！”

而如今，能够像荷风那样醉心漫步在僻静街巷里，执拗忆念流逝岁月的怀旧人，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但我希望，有着荷风同样幽思的人，依然还能遇到。曾经在网上，我读到过这样一首小诗；“在你眼里，小巷是一笔生意；在我眼里，小巷是一片回忆；你常去算计它，我常去抚摸它，在算计和抚摸里 ，小巷终于没忍住，它偷偷地哭了。”不知道小诗的作者是谁？然而，这首诗，真的很让我感动。偷偷哭泣的，不仅仅是小巷，还有我。

我该如何来解释，为何这首无名小诗，会让我感动流泪？为何那些破旧的老街静巷，还会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也许，这种恍惚、这种惆怅或是无奈的心境，是逆潮流而动的落伍心态，是和社会发展格格不入的。但是，当看到曾经淳朴、和谐、静美的旧时家园，不断被堂皇的现代建筑取而代之的时候，你能不感到戚戚然，能不感到若有所失吗？我自然想到了叶赛宁的伤感诗：“田野底青色小径上，铁的生客就要经过，一只铁腕行将收尽，晨曦所播下的禾黍。”当诗人看到俄罗斯的恬静乡村，渐渐地被近代文明的铁路所侵害的时候，“这位憧憬着古旧的、青色的俄罗斯，歌咏猫、鸡、马、牛，以及整个梦境般美丽的大自然的，俄罗斯最后的田园诗人，便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哀歌来，而终于和他的古旧俄罗斯同归于尽了。”我引用的这段话，是摘自戴望舒的旅行札记。其实，这位‘雨巷诗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猜想；诗人在当年写下这首诗的时候，那迷蒙细雨中的幽幽长巷，一定给了他无限凄美的灵感。无法想象，假如诗人心中的丁香姑娘，撑着雨伞行走在繁华大街上，我们还能读到这些缠绵悱恻、怨愁惆怅的诗句吗？

哲学散文家赵鑫珊曾经这样说过：“近年来，各地建造了无数新区和房屋，但没有构筑巷子，这是一大缺陷。使得人性中的小巷基因找不到着落和归宿，得不到安顿。于是旅游者便跑到江南水乡的古镇上来寻找失落的幽深巷子了，以安慰他们的乡愁。”确实，这些夹在两侧建筑之间的静僻小巷，自有它独特的魅力。我很欣赏舒国治描写旧墙幽径的文字；“墙之延伸，廓出了路径的模样。愈是土屑朴厚、悠悠无尽的墙，愈是将这条简陋小巷塑成了古意盎然的绝佳幽径。”舒国治所称道的这种幽深佳美的景致，也是我漫步在古街静巷时，祈愿再度感遇的那份幽蒨意境。是的，在我看来，这些旧陋的僻巷幽径，在逼仄间，自有它别样的佳景与情趣；在落寂中，自有那份远离喧嚣的恬淡与宁静。就如永井荷风所赞美的那样；“小巷之所以能让我萌生出强烈的兴趣，是因为那里潜藏着向阳大街上无法获悉的世态百相；蕴含着清幽之处的闲逸之美。”事实上，这些正在消逝的古老街巷，也正是我所难以忘怀的地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愿相信；如今能够像当年的永井荷风那样，在晴日的阳光下，在阴霾的细雨中，独自漫步在悠长寂寥的静巷里，去探寻那些幽古之美的人，应该不会在少数。毕竟，这些静巷呈现给我们的，是历史中的远古之美，是人们的一种共同的怀旧，是对往昔美好时光的深切思念。这样的独特魅力，是轻易抹不掉的。尽管它们正在逐渐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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