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的父亲母亲大学毕业，主动要求支援边疆卫生事业，哪里艰苦就要到哪里去，然后被分配到长白山下一个小镇医院工作。他们无怨无悔，告别生养他们的美丽大草原，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我知道，在那个岁月里，他们是怀着一颗永远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忠诚于国家的心来到这里的。

我十岁那年，我父亲调至相邻70公里的镇医院任院长，我和弟弟在母亲身旁。那时交通非常不方便，车极少且路况极差，单位也很忙，父亲半个月或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那年冬天极冷，雪也极大，一场接着一场……孩子们把雪堆起来可以掏很多洞，像玩迷宫一样在里面捉迷藏。

这一天早晨，母亲扫雪时把腰扭了，扭得很厉害，疼得不能动，也没能去上班，之后中午母亲又发烧了。医院院长知晓后把情况打电话告知了父亲，当时流行性出血热肆虐，父亲非常担心母亲可能会感染出血热，急得不行，当时刚刚下了一场暴雪，客、货运全部停止，没有车。

左思右想下，父亲决定步行回家。

许多年以来，每当我想起父亲对这件事所作出的这个决定，我的心头都会泛起阵阵疼惜和颤抖，还有一种温暖的想流泪的冲动。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决定：黑暗，-30°的寒冷，70公里路程，没膝的积雪，人迹渺渺，甚至还有野兽出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想马上见到母亲。

处理完医院事务，已是下午二点。父亲出发了，他穿着厚重的部队棉大衣、皮靴还有棉帽，怀揣着一瓶老白干，一把锋利的蒙古刀，出发了。如钩的月儿发着微弱而清冷的光辉，它指引着父亲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后来笑着对我讲：一路上风景妖娆，绝对是独一无二，天空闪烁着诡秘的深青黛色，远山近树，一切皆苍茫，积雪没膝的路上，至始至终一个车辙一个脚印都没有，除了趟雪赶路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受颇为真切。我对父亲说这是你革命的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一直在鼓舞你吧。

就这样，父亲在没膝的雪地里艰苦跋涉着，渴了就吃一把雪，冷得厉害时就喝一口老白干，他甚至不敢坐下休息一会儿，他怕坐下后就站不起来了。一路山坡、树林、桥梁、隧道……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小镇星点微亮的灯光，让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父亲精神一振，是的，到家了！70公里路程，经过整整十四个小时的艰难行走，父亲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回到了让他深深牵挂的家。

当当当……父亲边敲门边呼唤母亲的名字……

当我搀扶着母亲打开门，寒风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雪人——须发与衣帽连为一体毛绒绒雪白的人。父亲平日坚定的目光，此时已写满了温柔与怜爱……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因为她懂得那目光，她也懂得这从天而降的雪人是如何回家的……

四十二年间，岁月荏苒，有一种爱，日久天长不离不弃润物细无声，彼此用生命相托，同甘共苦从不言悔，相伴一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早就开始履行的约定……

这是我父亲母亲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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