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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妈妈回娘家

2010-12-14 13:27 作者:巧手联云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57年节,12岁半)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第一次“转外家”(即“回娘家”),是在一九五七年年正月初四。

不知什么原因,妈妈过去很少提起“转外家”,而今年特别不同,在我这次寒假回到家里不久就说,过年的时候,要带我去“转外家”。

妈妈名叫赖五妹,生在本县洪山乡吉西山村,距离峰市30里。年前,妈妈曾经说过,从我们交椅山到吉西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大路,从新桥头到上水高山,经磜①上、五坑,出到龙骨石,整条路都是石砌路;一条是小路,也就是汀江船工拉纤走的路,从新桥头到长化,沿江而上,经泥角到龙骨石。在龙骨石过渡到对岸,沿江上行两里路,向右拐入一条山沟,里面就是吉西山。妈妈述说着,我脑子里总是想象不出那路途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正月初二,姐姐回娘家来了,妈妈特意把她留下。初四那天,早晨有点霜。爸和哥哥留在家里,照顾我的两个弟弟,接待来往的亲戚;妈妈背着妹妹,带上我,叫姐姐挑行李(就是常备的“等路”和几块年糕),一起跟她去“转外家”。

妈妈说,大路虽然要上坡下坡,但是石砌路好走,于是我们就走大路。出了村,过了新桥头,沿河边公路来到岔路口,我们从这里开始上坡。先是三四里的公路,然后就向右转入小路。小路的坡陡而长,前边是石磴,左边是山,右边山脚下就是汀江。这时,寒气已散,太阳从右边照着我们上山。我一边往上走,一边欣赏四下的景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来到长化村的后龙山,浑身已经开始冒热气,路上有个穿心亭。妈妈说休息一下,顺便给妹妹喂奶。这时,我们回看山下:蜿蜒的道路,从容的行人,碧绿的江水,繁忙的渡口,散落的村庄,起伏的山峦……一一映入我的眼帘。这里虽然离我家已经很远,但老屋的轮廓、屋后的青山依然清晰;尤其是那山形,在这里看去更像一把大交椅。我心想:“交椅山”这个地名取得太形象了。妈妈告诉我们,她小时候曾经在长化生活过,每天都要上到这里来打柴火,老早就听过交椅山的名字,但不懂得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到二十几岁嫁到交椅山以后,才知道那是一个好村庄。

我们继续前行,来到了高山村。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分三个自然村:山前路边的叫高山,山后路边的叫磜上,山右沟里的叫桑梓畲。每个村子都是四周竹木环绕。妈妈说,这里的人就是靠竹木养活的,我们峰市的竹器,绝大部分都是这村里的人做的。每逢峰市墟天,家家都挑着一担竹器下山,换回油盐和生活日用。姐姐说,虽然他们那里也有竹木,但是做竹器的人很少,木匠比较多。妈妈说:“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村子习惯都不一样。”

我们从山前翻到山后,来到磜上村水口,这里一条石砌冈直通山下,名叫“冷水屻②”。这是一段林荫路。路旁大大小小的各种树木直立而高耸,走路只能看到光溜溜的树干,抬头才能看见浓密的枝叶。我为路边几棵笔直的树干而惊叹,妈妈却说:“山中无直树,世上无直人。”那时,我还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还跟妈妈争论一番。

这道冈右边是山涧,走在路上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我正感到惊奇,妈妈说:“那是个‘磜子’,磜上村的名字就是因为它在这个磜子的上边。”哦,地方名看来跟它的位置也有关系!——我心想。

下了冈就到了五坑村。妈妈说:五坑人姓赖,吉西山人是从这里搬迁过去的,所以也姓赖,连字辈都还是一样。

出了五坑村,来到一条小溪边。我们沿溪向下游走了两三里,过一座小桥,再前行一里,就到了汀江边。沿江岸上行一里,就是龙骨石。

这个村子临河,前边就是渡口,渡口有一条船,船上有个老人。原先渡船在对岸,看见我们来到渡口,立刻将船儿撑过来。船儿越来越近,妈妈认出撑船的人,大声叫了一声:“阿哥!”撑船人也认出了妈妈,连忙回答:“哎,五头妈,你来啦!”妈妈忙向我们介绍:“他就是你们的大舅。”我和姐姐同声叫了一声:“大舅!”说话间,渡船靠岸。大舅停稳渡船,一边应答一边招呼我们上船。

渡船很快就到了对岸。大舅高声打了三声吆喝,没听见两岸有人回应,就招呼我们下船,领着我们向他家——吉西山走去。

吉西山,只是一个山沟,沟口小而隐蔽,一般人不会知道里面有人家。这儿离汀江上游村子连家连10里,离下游村子河口5里,对面的村子龙骨石隔着一条河,后背靠着崎岖险峻的山岭,是个十分荒凉闭塞的地方。但是,山后10里是仙师乡的池溪、三坝等村,沿黄潭河北上可达上杭县境内,过河向东是仙师乡的大阜、小阜、西洋坪、猪妈塘等地。这一带是永定、上杭交界处,革命战争时期,是红军游击队纵横驰骋的是革命老区。

到了大舅家,妈妈跟舅妈、表哥、表嫂、表侄、表侄女一一见过,又给我们姐弟俩一一介绍。大舅告诉我们,亲戚还不止这些,在河口还有几家堂舅舅,那里总共有三四十口人。还说,下午叫表哥带我们去认识认识。

大舅一家人都很热情。中午的饭桌上,用的都是特大的碗头盛肉装汤。暗红透亮的家酿酒,又甜又香,特别诱人。大舅、舅妈一直往我们碗里夹肉。

席间,大舅问:“五头妈,你还是阿昌出世过后来转过外家,现在阿昌都十多岁了,你为什么十几年都没来转外家?”妈妈说:“大哥,你不知道,这十几年小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连带小孩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转外家?今年好在阿兴妈来转外家了,我叫她留下来帮我,阿昌自己可以走路了,才有办法出门呢!你看,我今天不是还背着一个来吗?”是的,妈妈说的是实话。

我问妈妈,大舅为什么叫你“五头妈”?大舅爽快的代为回答:“我们一共五姊妹。我最大,出世以后,爸妈都很高兴,取名叫赖科兴。第二个是女儿,取名得娣(还想再得几个弟弟的意思),爸妈叫她细③子嫲。第三、第四个都是女的,爸妈连名都不取了,就叫他们三子嫲、四子嫲。谁知第五个还是女的,爸妈想,该到头了,就叫她五头嫲吧。”大舅还说,后面三个妹妹都是从小就送给人家了。妈妈点点头。我不禁想起妈妈在路上说的,她小时候在长化每天都要上山打柴火,看来一点不假。

午饭后,大舅叫表哥带我们到河口去认识一下。路上,我问表哥的名字,他叫赖善洪,他的儿子叫赖奕昌,女儿叫信娣子,也是收养的。妈妈补充说:“嫂子你就叫她‘婢婆嫂’”④。那时我还不懂“婢婆”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妈妈教的来称呼。

到了河口,一只大房子住着好几家,有几十口人。表哥一路介绍过去,他说称什么,我就叫什么,但是我确实无法一一记住。模糊的印象中似乎没有叫“舅舅”的了,但有三个该叫“舅妈”,有五个该是表哥,也不知道名字,只懂得大哥、细哥、三哥、四哥、五哥,其余那些嫂子、表侄,一个都记不起来。他们也很客气,请我们吃年糕,吃糖果。我们只是坐下喝喝茶,妈妈跟他们也不熟悉,只是不着边际的寒暄几句。不久,表哥又带我们回吉西山了。

回到吉西山,妈妈、姐姐跟着婢婆嫂到附近的菜地里去看了,我和大舅聊起来。这时,我看见他家墙上贴着一张画,旁边印有红字:“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我在学校时知道,这样的东西是要烈军属家才有的。于是,我问大舅是不是军属。大舅说:“我不是军属,也不是烈属,是老革命接头户。我们这里是革命基点村,家家都是接头户。以前共产党游击队经常到我们这里,跟我们的关系都很好。解放后,政府年年都有一些东西照顾下来。这个画子也是政府送的。”哦,这里的人们还有光荣的历史!

大舅问我,现在在哪里读书。我告诉他,在永定读中学。大舅叫奕昌过来说:“你要叫他叔叔。”又回过头问我,“今年几岁?”我回答:“虚岁十四岁。”大舅又对奕昌说:“你也十一岁了,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像这个叔叔一样,考到永定县去读书。”奕昌点点头。我问他:“现在在哪里读?”他说:“就在对面龙骨石。现在读三年级。”我心想:他读书比我还难,每天要过河渡石,多危险!

我们在吉西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回家时,大舅又装了好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做等路,说:“家里还有大人小孩,也让他们尝一尝。”

临走时,大舅问:“你们昨天从哪条路来的?”妈妈说:“从五坑来。”大舅说:“不用了。你们就走河排这条路。去年天,有人开了路,很好走。”大舅又说:“我送你们过河去。”

于是,我们向舅妈、表哥他们告别,跟着大舅来到渡口。大舅把我们送到对岸的龙骨石。我们出了渡船,走上大路,恋恋不舍地跟大舅挥手告别。

我们沿着汀江河岸的小路下行。的确,路是被刚修过不久,觉得挺宽畅,很平坦。走过之后,松软的路面就会留下一串脚印。

走了10里,来到泥角里。再走10里,到了长化。经过长化村时,妈妈说:“到大姨那边坐一下。”于是,我们到大姨家。大姨也很高兴,但嗔怪妈妈:“你为什么不约我一起去?是怕穷苦的姐姐沾上你啦?”妈妈连忙解释:“是临时决定的。”还指着姐姐说,“是阿兴嫲初二来了以后我才打算的。”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但大姨也就无话可说了。

大姨又很客气的请了我们一餐。吃过午饭,又聊了一会,我们就告别大姨回家了。回到家里,我们把整个路程算起来,觉得走小路是要近一点。

这回去大舅家,来回绕了一圈。有了半年到县城读书的经历和锻炼,我也能轻松地走完一段长路了。

第一次到大舅家,我经过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还了解到妈妈的一些身世,的确长了不少见识。

2010-11-4

【注】①磜:客家话读zài,山涧的小瀑布。②屻:客家话读yǐn,山冈。③细:客家话读sèi,客家话对排行第二的称呼,如二伯称“细伯”。④婢婆嫂:婢,客家话读pī。婢婆,因旧时的养女常被当作婢女使唤,称作“婢婆妹”、“婢婆嫲”。如果当作童养媳,婚配之后就被改称“婢婆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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