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雨清明/包国卿

母亲，儿子写这篇短文时，已与您分别整整二十四个年头了。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也是十几天连续寒流过后最好的一天。清早走出门外，暖风阵阵迎面扑来，心里暖洋洋的，美好的夏天就要到了，不久原野上的花就要开放了，各色各样的蝴蝶就要飞来了。然而想到这时心里就万分难过，因为母亲没能等到那样的时候，没能看到漫山遍野开满鲜花的日子，没能站在万花丛中观看彩蝶纷飞的情景就匆匆走了!

二十四年前清明节的前一天，我接过妹妹从乡下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痛哭流涕的述说，电话这边是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老哥，妈妈不行了，赶快回来吧!”妹妹是在哭诉，每一个字犹如子弹射穿心脏，让我五脏俱焚。

我们家姊妹五个，妹妹是幺妹。大哥从小在县城读书，毕业后便工作生活在外地;二哥十七八岁就参军了，我是读高中后参军，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多年来家里只有姐姐与妹妹照顾爸妈，把上学读书工作的机会全都给了我们哥三个，姐妹俩谁都没有上过多少学，就连那家乡沙坨子也没走出过。我是兄弟中的老嘎达，母亲对我疼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上怕滑落了。读初高中时，我便在三十里外公社中学住宿了，那时妈妈三天两日爬山越岭步行去看一次，哪怕家里有一口好吃的，也要节省下来送给我吃。那时还是大集体时期，全部都是公有化，每家养鸡也只能一两只，就是这两只半鸡几天下一颗蛋，妈妈都要积攒起来，给我煮好了，步行三十里地送去。一次妈妈正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因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虚脱晕倒在途中，是一位社员及时发现把妈妈送到了学校。从昏迷中醒来的妈妈，捧起自己省吃俭用下来的两颗鸡蛋，颤颤巍巍递在我的手上，周围的老师与同学们都落泪了。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一到了夏季，妈妈就带上我们姊妹几个绕坨子，过河湖去集体大田里挖野菜，上山里砍烧柴。至今妈妈在那山道、溪边步履蹒跚，一摇一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接到妹妹电话的那天傍晚，我从工作的甘旗卡小城匆忙登上了班车，心急如焚地踏上200多里回家的路程。经过吉尔嘎朗镇时，这时草原上的天气已经很晚了，再没有回老家的直通车了。可是吉尔嘎朗镇距离我家还有60多里的沙坨子路要走，那是出了名的原始大漠与森林古道，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路，更没有车了。草原的初春，四点多钟天色就暗了下来，还没有走出多远沙漠里就已经黑漆漆一片了，伸手不见五指。为了早一点见到母亲，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赶紧走，早一分钟见到母亲，就早一分钟了去心中思念的痛苦。眼前的这条路不熟，从没有走过。再加上宽宽窄窄，弯弯曲曲，深一脚浅一脚，风沙弥漫，好好的一条路，一会功夫便被沙漠掩埋不见了，费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貌是路的影子，咬咬牙继续往前走，走上一阵路没了，还得原路走回来。风刮得山摇地晃，一会迎面刮过一团杂草，扑扑楞楞过去，忽而头上飞过一只夜莺，怪声怪调的吓得你一惊一乍的，毛骨悚然。

夜在加深。大约过了半夜两点多种，我才朦朦撞撞找到了家门。这时，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急匆匆奔进屋却发现母亲正坐在火炕的中间，她的脸与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这让我从内心里感到万分高兴，我几乎大喊起来，我见到母亲了!我扑向母亲，可是母亲一句话却让我难过得一生一世都难以解脱。“儿啊，你咋不早给妈检查病啊!”其实母亲一直由我带着看病，在沈阳化疗过后曾有一段时间需回家休息，我便回部队了。后来，我打电话让家里人带母亲来沈阳化疗，好久也没有消息。那时，我还是一名新兵，军事训练任务很重，根本无法三番五次脱身回到家乡接母亲。这时的我还误以为好了，谁料癌症到了晚期，眼下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站在母亲面前，天大的愧疚让我无法释怀。假如那时我再坚持一下，从部队再请一次假回家接母亲看病，也许母亲能逃出这一劫呢。那一夜，我是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的。

清晨，草原上的天气不错,我早早就起床了。阳光朗照在低矮的土房上，屋里显得暖洋洋的，这让人增加了战胜困难的信心。不过几天来水米未进的母亲仍没有进食，双眼哀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无奈地坐在一旁抽着闷烟。母亲充满期许的双眼，让人无奈又痛彻骨髓。她不吭一声，我知道母亲是一个非常刚强的人，她是咬着牙与病魔做最后的斗争!上午十点，母亲唤我的乳名“柱子”，我赶紧走进母亲跟前，母亲气若游丝地说道:心里憋闷，帮妈到外面透透风。当我抱起母亲的刹那，压抑许久的泪水决堤一样夺眶而出。母亲的身体已经皮包骨头了，作为儿子为无钱无能留住母亲的生命而惭愧不已。母亲不就是这样把儿女们抱大的吗?可是当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却因工作很少回来看望一趟!此时又想起儿时，母亲舍不得吃掉一颗鸡蛋而留给自己吃，别人送一块糖果，也要留着回家带给儿女……我一个月工资几百元钱，给母亲买什么东西了?我把母亲抱在院子里一架老牛车上，母亲坐了一会，这是母亲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分钟啊，我却想不到跟母亲说些什么，问她身体哪里疼!直到母亲说:回屋吧。我便轻轻地把母亲抱回炕上，还不到十分钟，只听母亲喉咙里发出三次咕咕声气绝身亡，时年才五十二岁。

岁月匆匆，转眼已经是二十四个清明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才是七十几岁的老人，还正精力旺盛呢。看着我们幸福的生活该多么的快乐啊，不过她走了，永远地走了……

清明又要到了，哥几个无论手头工作有多忙，事情再多，这时都必须回老家祭祀父母。每一次面对眼前一堆黄土与衰草，心灵都感受到巨大的伤痛。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小村的土院里一家老小还其乐融融，说说笑笑，转瞬间天各一方，就连那房子也早已夷为平地，变成别人家的自留地了，心里便莫名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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