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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凤英

2013-03-05 12:46 作者:想说就说  | 3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出乎意料,凤英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竞然默默地走进我三十年前的蜗居,来看我。我疾速地扑向她,她却轻盈地躲开。我絮叨地问这问那,她却一句也不回答。我见她双眸中有泪花在闪,却强忍着;那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委屈,欲诉不能,欲罢还休,让人钻心地痛!我要接过襁褓中的孩子,她却后退了一步,掀开了盖在孩子脸上的被角,将孩子的脸全部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清楚地看到,孩子的右鬓角上,有一块豆粒大小,呈粉红色的记;只是脸色不好,略略有些青;那眉眼我熟悉得很——正是我们的孩子。我刚要伸手去抱,她却抽身走出了房门。我急忙高喊着起身去追,屋外却毫无踪迹。我不觉大惊,一下子醒了过来——可惜,只是南柯一!看时间,恰好正是午

我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坐到电脑前;用蜗牛的速度,打下了四个字:怀念凤英。

凤英从市里来到矿山与我同居时,只有十七岁。当时上山下乡的风头正紧,她怕下乡;便选择了成家。我那时,在一座矿山下井还不到一年,怕葬身井下而无后。于是两个依然可称孩子的人,走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不被官方认可的家。

我们离开父母,独立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不要说什么箱柜桌椅,就连吃饭的桌子也没有。每次吃饭,凤英将一碟咸菜或一碟酱,放到炕沿边;我俩各自端着一碗饭,站在地上;虽然凄苦,倒也吃得十分香甜。

现在说起来,或许没有一个人相信 ,但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我与凤英独自生活的第一个月,仅仅剩下七元的生活费。我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月我开了五十七元的工资。但我俩必须每月拿出五十元,去还我俩成家时欠下的外债。当时我用手惦着那五十七元钱,愁眉不展地面对着我那年仅十七岁的妻子 。我的凄惶、我的酸楚、我的无奈,似乎都写在脸上。她笑了,是苦笑;摇着头说:“ 还吧,欠下的总要还。日子好过,咱不还剩七元嘛。”她只留下了那七元钱。

那个月凤英是如何安排的生活?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问、不敢问 。此刻想起,我真的十分的痛恨我自己:将如此沉重的压力,放在一个十七岁女孩儿的肩上 ,让她独自承担;我是多么的自私、怯懦与无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过,那个月的艰苦生活,我倒是真实的品尝到了。每顿饭除了咸菜,一无所有。记得那是一次早饭,凤英将一小碗鸡蛋酱放到了炕边。我用筷子夹了一小点放到了嘴里,那味道,真是无与伦比,鲜美极了!可是凤英的筷子,却不往鸡蛋酱碗里伸 。我夹起一小块,想放到她的碗里 ,让她尝尝,她却躲开了,说:“你下井,活儿太累,你就吃吧。”那一小碗鸡蛋酱,我独自一人,足足享受了五天。凤英却是一口没动!

每到夜晚,我双脚发烧,十分厉害,烧得我无法入睡。下井,要三班倒,且工作十分危险。特别是上零点班,头半夜睡不着,那就只能一夜别睡。我无奈,凤英却替我想出了好办法:她打来半盆凉水,将我的脚放到凉水里 。瞬间,我那烦躁的心顿时清凉;一会儿便安然入睡。午夜十一点,凤英将我脚下的水盆轻轻挪开;顺便叫醒我,要我准备上班。我清楚,这整个头半夜,凤英未曾阖眼。她不但要为我叫班,还要看着我的双脚不要打翻水盆。当时我并没有多想,而此刻,我委实感到:我那年仅十七岁的妻,真是难为了你!

年轻时,我喜欢舞文弄墨。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我很少与人交流。每逢心里有话要说,常常是靠文字表达。如此倒成全了我,时有小文章见诸报端或是被广播播了出来。时间一长,引起了《矿工报》社的兴趣;竟连续三年向矿上要我。然而,矿上出于“工作需要”,就是不放。此时我已年过而立,觉得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便与凤英和一位朋友共同商量,计划离婚来要挟领导。

“求您了,您就让我去《矿工报》社吧。”我哀求领导说 ,“我人是市里的,她哥哥在市里给她安排了工作,她必须回市里去。”

“那不是挺好, ”领导说,“就让她去嘛。”

“可我也要跟她去市里呀,否则她就要跟我离婚。”我赶忙回答。

“离婚?好啊!”领导立刻板起了面孔,“你们不是没离吗,等离了再说。你回去吧。”

现在,我早已知道领导说的只是一句气话 ;可就是这句气话,给我和凤英带来了无限的希望。于是,我和凤英经过了百般周折 ,终于托人办好了离婚。凤英回到了市里,哥哥也真的为她办好了工作。

我再次找到了领导,求他放我到市里。可他只抛给我冷冷的话:“ 既然有单位要你,你就去呗;要关系,我这儿没有。”

真真是作茧自缚!我们离婚的真实原因,只有我俩与那位朋友知道。此外,再无一人知晓了。凤英那一大家子人恨死了我,任凭我做何解释,就是不信。我无法再登凤英家的大门了。凤英要来矿上见我,也需要寻找机会,编造理由。就这样,我们挨过了将近一年。

凤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且每况愈下。市里的医院先后住过了四家,可就是无法确诊。最后她住进了卫生学校的附属医院,经专家们会诊,确诊为直肠癌;她的姐姐通知了我。她原本消瘦,此时更是瘦得没了模样。我见到了凤英,忍不住嚎啕大哭;无论别人怎样劝我,就是止不住那份嚎啕和泪水。凤英的眼里充满了泪花 ;她伸手轻扯了我一下,艰难地抬起头,将嘴唇凑近我的耳边,嗫嚅着:“别难过,你不嫌我,我俩下辈还做夫妻 。”我更加攥紧她的手 ,拼命地点头,任那泪水四溢!

凤英不行了 。我得到消息那一天,是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日,农历十月十八,星期六下午。我骑着自行车,拼命地赶过去时,她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人们告诉我说:凤英久久无法咽气,那是在等我;直到有人告诉她说,你放心,打发人去矿上通知了,她才慢慢地阖上眼睛。

凤英被放在她家西屋外地的几块木板上,用烧纸盖着脸和上身 。我掀开了烧纸,终于又见到了她——这个十七岁便委身于我,成为我妻子的女人。我此刻竟十分的冷静,没有了泪水。我认真仔细地看她:微张着嘴,脸色那样的青白,毫无一丁点儿血色;她是那样的平静,无一点痛苦的表情 、、、、

凤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有着极大的隐忍力,无论多大的痛苦 ,也很难在她的表情中看出。此刻,或许正是如此吧?!但我知道,她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心里话尚没有说出 。她虚岁也只有三十二岁,人生还没走完一半;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心愿未了,尤其她还没有见到我这个给她造就了种种不幸,她却又无论如何忘不掉的“好”人 。她有话要对我说,却没有说出,她怎能闭上嘴巴呢!?

闭上嘴巴吧,我的妻!尚未说出的话,留待梦中向我倾诉;我也有许许多多的心里话 ,企盼着在梦中向你倾诉那!

此刻,我突然想到了那襁褓中的孩子,那是我们第二个儿子 。可惜,他刚刚满月,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的母亲和我。死者是生者的悲哀,我们为他难过了许久许久。我曾劝他的母亲:不必想他,更不必为他悲伤,他是冤家。否则,他为何匆忙地离开我们,空留下无尽的哀思与忧伤。此刻,我突然明白了我们二儿的那份苦心:他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只是为他的母亲不再孤单。在那另一个世界,有他与母亲相伴。有二儿相伴, 凤英并不孤独。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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