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高唐的事情

2013-03-02 11:23 作者:蒿草兰梦  | 3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简 约 方 言

也许高唐原本就该是我魂中的又一个故乡,若不然,作为外地人,我怎么一踏上这片土地,就对这里的方言无师自通呢?

最开始接触高唐话并对高唐话产生兴趣,是年轻时随先生回高唐探亲,那时,院里的一个叔叔看见了我们后就问:“么时家来的?”我先生回答说:“昨晚上回来的。”叔叔不愿意了,他说:

“还坐他娘的碗回来的,你咋不说是坐盆回来的啊?”

先生当时脸就红了,赶忙更正:“是哄夯回来的。”不用解释,我也明白这“夜哄夯”就是昨天晚上了。我也从那时候起知道了高唐人是多么看重和维护自己的方言了,他们不喜欢本地人抄外地口音,不管你去了外地有多久,忘记了方言就是忘本。

高唐话是很有趣味的,就拿那句“哄夯”来说吧,一次女儿用热水烫脚,邻居奶奶过来打招呼,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妮儿,沾波哄夯烫脚啊?”

女儿不解,反问过几遍,奶奶都如是问过来。我赶忙从里屋出来,用东北话给女儿翻译:

“奶奶是问你,晃晃晚上就烫脚啊?”

女儿这才明白了,也为我的故意说家乡话而笑得差点踩翻水盆。其实这“沾波儿”和“晃晃”(东北有些地方说‘晃常 ’)的两地方言均为:经常性的但不是天天。也就是说:“经常晚上烫脚啊?”

“ 沾波儿”和“哄夯”两词我在字典里也没查到怎么写,只能照音比字了。高唐人管晚上叫“哄夯”,把昨天说成“夜来”,昨天晚上就是“夜来哄夯”。他们把洗衣服称为“绸嘛”,把骂人说成“卷人”,把骗人说成“穴人”。把某些好事情或能人说成“杠管来了”。方言中的有些词语在字典上都是无法查到的。比如说那个“穴”字,我想是来自“坑人”的“坑”意,“穴”字的意解也是为“坑”为“孔”为“洞”,这样一理解也觉这“穴人”二字用的最恰当不过了。

高唐还有一字方言“咋”,很让人无所适从,连他们自己也说是“高唐猛一咋(砸)。”这一“咋”是问语,但足以把人“砸”懵,它说起来也较其它方言强硬,不容置疑。比如说你要拒绝某人为你做事时,他就会直愣愣地问过来:“咋?”就像东北人问:“咋地啦?”一样不好回答,通常东北人也会含糊地反问而答:“没咋地啊?”这“咋”不是一字千斤吗?它的背后蕴藏着诸多不解,你怎么能一下子回答得清呢?那种仗义的语气,让人不由得想起李逵,想起鲁智深等等诸多梁山好汉的义气和浑莽。

高唐话也是非常简约的,我曾经和当地的朋友形容他们的方言是“简约方言大写意”。刚来高唐的时候,去市场买菜,问菜贩:

“这菜是怎么卖的?”菜贩只伸出两个手指回答:“二斤。”不用再问,我知道是一块钱二斤,但他把主要的省略了。这是简单的。还有一年,那年的棉花价格很低,我也替家里担心。一次遇到一个乡邻,我问她现在的棉花多少钱了?她只回答:“四毛了”,等我见到婆婆一更正才弄明白是:二块四毛钱。高唐人说话多节省啊。

如此简约的话很多,比如我们东北人说的一种蔬菜:芥菜疙瘩,高唐只用两个字:芥根。难怪有个相声也说东北人说话最啰嗦,山东人说话最简略呢。东北人说话喜欢带形容词强调语气,比如那个相声里说的:“这是谁啊,深更半夜的‘咣当’下把门开开了,怪吓人的。”而同样的问题,山东人只用“谁?”“我。”等一个字来问与答了,真的足够简约了,这种简约很通透、干脆,就像他们的书画艺术,大写意中是讲究留白的。

我最欣赏的高唐方言是“整理”一词,高唐人把向人学舌说成“整理”,把背后说人闲话也说成“整理”,比如“他是怎么说的?你给我整理整理”。整理一词应该是最具文化底蕴了,整理,不就是编排整理吗?把别人说过的话重新有梗舔叶地编排一下再说给人听,或将原话照搬学说,都足以体现了学舌者的语言表达能力了。用整理一词形容说话最恰当不过了。

应该说某些方言的产生都有它一定的文化背景,就像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当方言与母乳一起被吸入生命的那一刻起,它就成为了一个人的明信片,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一张嘴说话,人家就知道了我们是哪里的人。我想,只要方言永远存在,人类就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故乡。

白事蓝调

“事情”要加上一个“白”字,无疑是和死丧有关。而将死丧之事配以蓝色调,也许会让这死亡有了一点点诗意吧。我想,既然有“诗意的栖居”,为什么不能有“诗意的死亡”呢?死之诗意了,那么我们的笔端也就免却了因谈论死亡而沾染上的晦气。

回到高唐多年了,也曾多次参与亲戚朋友们家里的丧葬之事,让我发现新奇的是,这里的死者大多都穿着蓝色的寿衣,那种质地很好的蓝色绸缎,光泽亮莹,被死者穿在身上,映衬得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更显其安详而端肃。

最初我不明白,以为高唐人很有人情味,让死者的穿戴像生者似的,尽管那白色主调仍然充满着令人肃煞的气氛。但有了蓝色的点缀,就仍然还有人间之色,就像把故去的亲人送去了一个蓝色的梦乡,在幽深宁静的梦境中死亦犹生吧。不像我们东北地区,死者一律穿那种明黄色,无论是穿的、盖的、铺的统统是那种明晃晃的黄。那整个丧事的现场都被黄与白所渲染,那颜色太素淡,太瘆肃,那是我从小就看惯了的死亡之色,每见那种颜色心里都不舒服。在我们的家乡,人们大多都对那颜色避而远之。就像赵本山在一个小品里说的那样:把你的照片放在那,周围都是花,那花黄的白的都有。这话让谁听了都会慎得慌。可见在东北,那种黄与白就是代表死丧之色的。就像有些高唐人对那种深蓝色的也犯应是一样的。

我曾为此问过当地的朋友,他说,这大概是一种级别的象征,你们那里是满族发祥地,黄色代表的是皇亲国戚,那可能还是你们的资格呢。按大清国律,蓝色的官服是县令级别,紫袍为知府,也就是省级干部。这样的解释让我很兴奋,那么是不是还有些地区的死者是穿紫色寿装的呢?我想一定会有,这有待以后研究了。而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满清皇家对各地的死者有什么明文规定吗?什么地区的臣民死后必须穿什么级别的寿衣?还是,高唐人自古就谦卑,到了阴间只想做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就心满意足了呢?

中国人好说:死者为大。活着的时候不管享福遭罪,都想在死后满足一下生前的某种未竟的心愿,也许中国古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官、光宗耀祖,死后为官也算给后人留下了一点安慰吧。我和友人说,这事有点让我失落,我要是不来高唐,百年后也是去做皇族呢,而在这里百年了却只能挂个县令级别。朋友问我不是最喜欢蓝色吗?是啊,我一直喜欢蓝色的,蓝与绿是充满诗意的颜色,大海是蓝色的,天空是蓝色的,我故乡的山是蓝色的,那是悠远苍茫的蓝,是静谧高雅的蓝,蓝色本来就是自然之色,是生命蓬蓬勃发的色彩。我就曾把空间起名为“寻找蓝色家园”呢。这可真是冥冥中的事。

想起我先生的祖父,他在东北居住了大半生,临近老年怕把老骨头仍在东北,就回到了故乡高唐。可是那年病重,他不知梦到了什么,说什么也要再回东北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家人没办法,只好送他回去,结果到那没几天就去世了,到底还是把老骨头仍在了东北。在那里的儿子家办的丧事,当然就是按东北的规矩了,一身黄袍没有一丝蓝色。感情他老人家那么执意地去东北,是急着到那边的阴朝地府充皇族去了啊……

想想,人这一生还真不容易,活着时劳心费力创造生的世界,死了却仍然要潜心营造那另一个世界。就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人见过,所以,活着的人就能充分发挥想象力去帮助死者描画,让那个世界继续生长死者生前未竟的心愿。也是那些丰富的想象力成就了各个地域的风俗,风俗不仅创造了阳间繁华世界的不同,也描画了阴间冷寂世界里的千差万别。人类这个有思想的动物所以称为高级,就在于永远都在为自己设想:无论活与死都希望能够存在于一个美丽的地方。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566137/

高唐的事情的评论 (共 39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