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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尺

2013-02-06 13:32 作者:笔墨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有些伤痛,终究还是要在不经意间碰触的。

冰冷的铁轨延伸着,火车野蛮冲撞着纯粹的,车窗映衬一团阴影,那是林小宝的表情,在倒逝的阴晕里有些模糊不清。他依靠着座椅,拳头支撑着下巴,呆呆地盯着窗外,不断地去回忆当初是如何坐上离开家乡的火车……

老家的一远房亲戚,论资排辈,应叫林伯,前些日子挂电话跟林小宝说,家里要迁到新房,老宅要推倒了,让小宝回来看看,顺便打理一下老宅里的物什。林小宝说一座破屋,里面的东西在母亲去世那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推就推吧,你们招呼张罗着,我就不回去了。林伯执意说,宝娃,你还是回来看看吧,这也是最后一眼了。林伯语气哎哎的,林小宝也不好再推辞,并应下这几天抽空回去。

给单位领导请了假,一段辗转过后,林小宝和妻子刘欣瑜带着儿子林宇泽,踏上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平平仄仄的老街变得寂寞了,黑瓦土墙斑驳得成了凹凹凸凸的土渣,村庄已经丢失了原本年少时的灵魂。少了多年的炊烟,破败和荒凉迅速占领了院落;少了人的踢踏步履,杂草一茬一茬掩埋了老宅的时光。暗淡的瓦光,门上的糊纸,结满了蜘蛛网的窗棂倾诉着老宅的苍老与颓败。熏黑熏黑的瓦楞上,长满了瓦松。小时候,孩子们对这些怪怪的东西很好奇,大人怕小孩子上屋顶玩,编了个谎言:一碰瓦松,就会流鼻血。一句善意的谎言,倒吓住了农村孬种的孩子。

“嘎吱嘎吱”,老旧的木门被林小宝轻轻推开,浮尘扑面而来,林小宝用手在脸前摆了摆,四处张望。老屋里算是空空的,母亲一生清贫,没有置办多少物业,母亲在下葬以后,按照农村的习俗,东西该烧的都烧了,林小宝在屋里寻看着。一个箱子蜷缩在炕上一角,神采黯然,木头箱子里,堆放些母亲当年做针线活的物什。晚年的母亲眼睛不好,做不了针线活,做针线活的那一堆家什就被置压在箱底了。林小宝用手在箱子里拨拉了一下,望到两截断尺,停住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把市尺曾在自己身上留下数不清疼痛记忆。都说父严母慈,父亲早逝,而母亲在林小宝的脑海中,就没有印刻下过慈祥的字样。在那个年代的乡下,父母教育子女奉行着“不打不成器”的金规玉律。即便孩子进学堂,父母和老师交谈最后一句话都是:娃子不听话,就打。这一份打,是上天赋予父母行使的特权。对于孬种的孩子,挨打便是家常便饭,纵使逃过被打,也要遭父母一句臭骂:一天不挨打,你就上房揭瓦。不交作业、下河游泳、逃课、和邻家小孩打架……这些都是母亲动用这把尺子的理由。小时侯,心里每时每刻充满对尺子的畏惧,母亲做针线活时,连拿尺子的动作都会让林小宝畏而远之。如今,面对着这把断尺,林小宝没有下意识的畏缩,相比之下,却是精神上的疼痛。

市尺里,渗透着严厉的气息,这就是母亲给的爱。林小宝颤抖的紧攥着市尺,遥想母亲当初举起市尺臂系千钧,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往事一点一滴地从滑落的眼泪中溜出。成长了才发现,原来,生命里,依旧保存了那么多没有偿还的债。

林宇泽好奇的盯着林小宝,爸,你为什么哭啊?林小宝抚摸着小宇泽的头,说了声:爸爸长大了。“爸爸,你不是大人吗?”林宇泽不明白这句话,不停的抓耳挠腮。

还记得,林宇泽从学校回来,拿着一篇文章在林小宝和刘欣瑜眼前晃来晃去,嚷着要爸妈给自己朗读老师布置的作业。林小宝接过文章看了看,念道:有一天,和朋友聊天,我说,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当红卫兵,我也没打过人。我还说,我这一辈子,从没打过人……(毕淑敏《孩子,我为什么要打你?》)读着读着,声音哽咽了,停下来把文章递给刘欣瑜,起身出门了。

20岁那年,林小宝跟母亲争吵的耳红面赤,母亲一气之下抽出市尺打在林小宝的身上,那次林小宝反抗了,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市尺,狠狠地折断,重重地砸在母亲身上,大声呵斥母亲,你都打我十几年了,你还要打到啥时候啊?母亲楞楞的盯着他,手微微的颤抖;许久,转身背对着林小宝,摆了摆手,示意他走。青的叛逆注定伤害生命里最纯洁无私的爱。也是那年,林小宝扛着行李坐上离开家乡的火车。那把折断的市尺,母亲再也没有碰触过。

人们对于痛苦的回忆,总是趋向于忘记。很多道理总要事关己身才算真的明白,幡然警醒,但是此时往往物是人非。

临别家乡前,林伯交代林小宝,宝娃,快清明了,去你娘坟上看看,给他们送些纸钱。林小宝点了点头,买了些香和纸钱,向村西头走去,父母长眠在那里,墓茔低矮。农耕民族对泥土有种感情,老人常言:吃了人家泥土一辈子,最后该把自己还给人家了。生命不过是泥土的一个现世,一切都要回归于泥土的,然,隆起的一席之土留给人们是无限的思念

爹娘静静地躺在小小的团子下,林小宝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一道光痕赶着一道光痕一闪而消。男儿体内纵使蕴藏了再多的钙,还是要脆弱的双膝触地,跪在矮矮的土堆前碰触那些深深掩藏的记忆,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痛。林小宝将折断的一半市尺埋在父母的坟前,仰起头,抹了一把脸,不知心中那道疤痕要用多少泪水多少时间才能抚平?林小宝双眼呆滞,嘴唇紧闭,直到香焚尽,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握着手里的半截断尺绕着墓茔转了一圈,悲痛呼喊:娘啊,儿错了,儿不岁月已剥夺了他为爱赎罪的机会,“子欲养而亲不待”终成了他生命中的遗恨。小小的团子矮矮的坟,注定是一生无法逾越的山。两段残尺,一段回不去的距离,折了母亲的心,隔了儿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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