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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老奶和儿子

2012-11-07 20:46 作者:燕雨翔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松花江绵绵长长,一条小小的支流常年奔涌,不缓不急的小河水如同一位不温不火的老人吧嗒吧嗒的抽着古老的旱烟袋,声音不大却有着固有的节奏感。迈过一米宽的河面,便是我儿时的村庄,响晴的天空四季很少在雾气,远远望去村庄的房屋纵横交错,清晰可见排排尖尖的房顶,每当夕阳泻下时,绛红或者暗红色的霞彩披上这些高低不平,大大小小的房顶上,象一层薄纱的暖色外衣朦胧中多了几分神秘。傍晚神秘的夕阳似乎隐藏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村外,通往县城的泥土路,长长的十几里路常年积着深深的水,土道上被拖拉机农用车碾压的几道车辙深深的长长的直达公路,黑土地又特别有粘度,走在上边常常是泥土挂满了鞋子,也经常看到村里面的马车、牛车陷在了粘粘的黑土里,任凭车把式怎么吆喝,车子仍然是陷在车辙里,无奈只有跑回村找来马车稍微大点的四轮车开始拖拽,人有后面用力的推,车子才开出泥潭。就象这肥沃的黑土地上养育了的家乡人,无论怎么奋力都绕不开这条土路的困扰。沿着这条古老的乡村路,尽头就是“山郭屯”,这里是我儿时生活的地方,“山郭屯”住着几百户人家,屯里有三门姓郭的地主,小村因此得名。据说县城曾经是金人的首都,离小村只有十几里路,可城里人的生活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村里人常年忙着无休止的农活,天犁地、播种天顶着烈日铲地、除草、趟地……秋季抢收玉米、大豆、高梁、土豆,即使落季也有干不完的家务,男人们要垛干柴、送公粮、给玉米上架、捡粪便喂来年的农田……女人们在院里院外经管那些鸡、鸭、鹅、狗、猪、牛、马、羊……里又要拿起针线做起针线活,缝缝孩子们穿破的旧袜子,絮一絮已经冗沉的厚被……

年关之前,村里人脱下了干活穿得没了颜色的旧衣服,换上了“象样”点的外套“老奶”“老爷”“二大爷”“老舅”(都是村里人之间类似呢称的称谓)互相问候着,聚到某家的院子里拉拉家常,妇女们叽叽喳喳又心领神会般讨论着:村里村里的奇闻怪事、婚丧嫁娶、子女高中啊……忘我的笑声象飞舞的薄公英种子播散到村里各个角落,音调各不相同,掺杂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这里面领邻家的“老奶”嗓门最大。东北口音也最重。

“老奶”是我的邻居,个子高高的,身体并不健壮,地比其他村里女人的活计要多得多,常年一把把的吃着“镇痛片”,虽然如此,但老奶的腰板却是比直比直的,如同公路边的高高的钻天杨,撑起树荫撑起风,一双无神的死鱼眼经常眯着,嘴唇薄薄的,脸色象茶叶一样稍显发绿的枯黄,打了秋霜的杨树叶片一样,头发常年被一块破旧的花围巾包着,眉毛粗而淡,国字脸远看象村里的男人一样坚韧,身上经常是一条灰色的“的卡”长裤,裤弯得和前裆处都缝着大块的补丁,从来没见老奶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嘴里常年叼着旱烟卷,吧嗒吧嗒的,有时还吐出一圈圈的烟雾;说起话来象风卷树叶似的,不细听还真听不出所以,老奶从未出过远门,每逢有高兴的事,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总是震荡着她家的老屋……。

“小时候觉得老奶”象亲人一样,就连馋她“臭米饼”时骂我们“嘴馋将来嫁人三天不到头就得被人撵回来……”的狠话也不在意。

老奶烙的“臭米饼”是她最拿手的。“臭米饼”做法很简单,黄橙橙的玉米碴子用温水淘过,装进大盆捂上厚厚的棉被,隔上三五天之后,端到院外,铺上几个大丝袋子,把玉米碴子倒上去晾开,然后等它风干后,拉到村里的“磨米碾(点)”去磨碎,出来的细面如同白面粉一样的细腻,由于有一种怪怪的臭味,村里人都叫它“臭米面”,吃起来却有一种怪怪的“香味”再倒上适量的水,和成面筋筋、松松软软的大面团后,揪出均匀大小的小面团后,用手心压矸,再用擀面杖擀成不薄不厚的小饼,然后在大灶的铁锅上,放上少量的油开始一个个的烙,老奶干活速度飞快,一会功夫一笸箩“臭米饼”就出锅了。村里由于气候和产量等各种原因,种小麦的庄户特别少,能吃上白面的人家不多,来了客人才能烙顿香喷喷的油盐饼。这怪怪的“臭米饼”当然成了孩子们争抢的食物,嚼在嘴里筋道劲还很足,隔着一道不高的栅栏院墙,常闻见老奶的“臭米饼”的“香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明知新姑爷相貌不济又是走村串户的“瞎子”,老奶是父母为了那几斗米逼着姑娘下嫁的!“娘呀,你们这是把我往火炕里推啊……”这断断续续的哭诉悲怆得如同乌咽的河水……

老奶的男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逢酒必喝,走村串户的喝,另外还有个行当“唱喜歌”就是左手拿着胡弦,右手拿着快板,给红白喜事都去赶场,唱一些悲伤的调调,倒是有板有眼,时常会有三五个他的同行来家里与他切磋技艺,三里五村的有红白事他们都会先后到场,主人就会一人准备几元打赏的钱,老奶的男人有时也会搞些吃喝回来,偶尔拎回“猪头肉”,“炸鱼”“溜丸子”……之类,一家人便会就着70多度的散白酒开起晕,时不时的会传出他们的笑声,当然也有话不投机的怒骂声……。

另一个致命的好就是打“黄皮子”(黄鼠狼)和“狐狸,就是类似“打器”或者“灭鼠器”之类的工具,只不过是略大一些,威力超强,因为两种动物都是最狡猾的,所以工具要做得尽善尽美,让它们一触到夹子马上就会触动开关,然后乖乖的丧了命。有时母亲吩咐我去他家借点小工具之类,一看见他家西墙上挂着的什么黄鼠狼的皮、狐狸的干皮啊就有点胆怯,有一次竟然看见一只被剥得光光的黄鼠狼,没有皮露出一根根的骨架,粉色色的瘦肉肉尽现,用一根绳子吊吊着,或者是勒死的,牙呲得老长,我吓得吐吐舌头,翻栅栏跑回家交差。

老奶却熟视无睹的不当回事,有时也会动手帮着男人侍弄那些“死囚”了的小东西。

家里的一应事务男人总是充耳不闻,听老奶唠叨家里的油没了,盐没了,公粮早该交了……,就会马上紫着脸,浑浊的小眼睛冒出火来,坐在院里的大板凳上开始搜肠刮肚的大骂起来,每次都有新鲜出炉的骂词,老奶敢怒不敢言,男人每逢酒后打骂老奶都成了家常便饭,一次竟拎起称粮食用的大抬称上的铁钩子捣向了老奶的手腕,大动脉也破了,鲜红的血液一汩一汩的涌了出来,老奶的哭嚎声便狂奔着扩散开,邻居们一会就围满了院子劝说的劝说,帮几个慌了神的孩子找车拉着老娘去乡卫生所包扎治疗。

因此,老奶再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提起家务事,老奶常安慰自己道:“有他五八,没他四十,缺他这只鸡子还做不成糙糕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奶没读过几天书却也懂得妇女的“三从四德”,还得和男人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老奶陆续生了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后,成了全村数一数二的困难户。老奶平时爱热闹,什么事当时吵过闹过,过后就会烟消云散无踪无影的,令我们摸不着头脑:“老奶的心可真大”村里人背地里嘀咕道:“没心没肺的样吧!”

老奶家整天都是门庭若市。全村的什么“小道消息”“桃色新闻”“捕风捉影的怪事”“村里趣事”的集散地。浑然不觉,自家就是新闻,五个儿子五台“精彩绝伦”的大戏,伴着老奶的哭声和笑声开始拉开序幕……。

老奶的五个儿子年龄好象算好似的,二年一个的平均分配,由于丈夫不务农活,家里孩子又多,没有一个孩子读到小学小学毕业的,种地虽多,却有大吨大吨的公粮要缴,所以家里特别的贫困,哪有闲钱攻孩子读书呢?家里连一样家具也没有,屋子里到处是孩子的破旧衣服,院墙也还是用土坯块推砌的,一到夏季阴雨天,就会看见老奶指挥几个孩子维修倒塌的泥墙的情景,老奶结婚时候公婆给的大柜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了当初的喜气。

村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玉米、大豆、高梁……都挂上了院里的晾粮架,村里家家户户都进入了三一群二一串的男孩子都会到他家玩耍,玩的内容也五花八门,小到讲故事、打扑克、弹溜球、掏鸟窝,大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扭起大秧歌。

东北的大秧歌在老奶的五儿子的经营下变得成了村里的时尚,每年春节之前老五的秧歌队就准时开练了,记得我那时也参加的训练,把这样的、那样的彩纸层层的叠出层次,然后从中间用花线勒住,然后顺着二头的纸序掰开,一朵有模有样的小花便折出来,然后用圆发夹固定住,一朵挨一朵的别上去,再戴在头顶,一个花冠戴在了每个人的头上,非常的漂亮,用四根竹杆搭架,中间腾空,四四方方的形状框架出来后,再用竖着的竹杆向上支柱四个点,然后再用红、黄、粉色的纱布在框架的四角垂直蒙住,固定完上顶之后,再用其他花色的纱布四周围住,中央留个长方形的口门,然后用红纸包住的四个木杆制成花轿的四条腿,再安个木制的把手,把手上糊上鲜红的彩纸,花轿就算完工,再找个稍有姿色的姑娘穿上纱布做的古装服饰,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粉缨缨的大扇子,一个手拿着崭新的花毛巾,走着十字花形的秧歌步,扇子在姑娘手里翻转腾挪的十分的有趣,也有“踩高桥”的,也有“猪八戒背媳妇”的……。

一眨眼功夫,年关到啦!农民们贴完年画,粘完春联,放完第一通鞭炮时,只等着看听到锣乐声好跑出家门看秧歌。老五的秧歌队总是第一个吹吹打打的,来到了各个村,后面一大群一大群的看秧歌的队伍,各村的村干部家是秧歌队最青睐的地方,常常是赏钱多些“领头”也会喜滋滋的揣到口袋里几盒“三五”牌的香烟。村里的有钱人当然也不会落过,从前村里扭秧歌是单纯的娱乐,人多热闹也好看。秧歌的味道却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所谓拜年其实是秧歌队浩浩荡荡的扭着,摆上几个队形,迈着十字步,然后唱一些江南小调,或者是唱个二个转“猪八戒背媳妇”也有平剧“刘巧儿”等,“领头”的高喊一些“祝东家和家欢乐,五谷丰登,一年更比一年强……”的拜年话,,拜年当然会给“赏钱”,只等着主人递上“打赏”的钱,“领头”带着唱腔高喊一声:“赏银五百”,这是为了好听主人又有面子,其实所谓的“五百”就是“五元钱”,大家心领神全,“领头”的绅士的鞠躬后,大鼓咣咣的猛敲几下,喇叭也踩着鼓点,扭秧歌的女人们飞也似的扭着,继续赶往下一个富户或者乡官家接着拜年,队伍毫不客气的扭着接着去下一家拜,农村的孩子这个时候是最欢快的时候,穿上干净的“新衣”,口袋里装着炒得散发着香味的瓜子,嘴里嘎碚嘎碚的磕着,有的手里拿着冻得发白的粘豆包,用手套捂着一口一口的啃着,眼睛里盯着这热闹的景象,觉得这就是幸福

年关前后老奶家都是一派繁荣,老五的秧歌队敲敲打打,边扭边唱,敲锣打鼓的排练,我和姐弟几个站在栅栏边看着说:“老奶家可真乐呵”,后来,老奶的哭声隐约传来,蓦然明白老奶也是有烦恼的,母亲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村里女人生孩子并非难事,叽里咕噜几年间五个大儿子排着队的生了下来,老奶忙得洗脸的功夫似乎都没啦,头上的围巾脏了也没空洗,落满灰尘也少见干净过,时间一年年的向前推着,眼看着五个大儿子,个个都成了大小伙子,田里的农活也有人帮着做啦,老奶的心就开始一天天的抽紧起来。庄户人家男孩子都是早早的成家,延续子孙是世世代代的传统,看着大儿子脸上渐渐聚笼的愁云,老奶直个劲的叹气!

相貌平常,性格平和的老大是哥几个当中最能干、最务实的一个,也是哥几个当中唯一不会喝酒的一个。整天的趿拉着“老奶”粗劣的手工赶制的布鞋,北方的冬天大风呼呼的,没有几天风和日丽,,老大拎着铁锹,挎着粪筐,一锹锹的捡拾着路边墙角的粪便,发酵后第二年洒到庄稼地里;也常看见老大担着扁担从一里外的村里唯一的水井边吃力地挑回满满的两桶水,由于气候太冷,井台上结着厚厚的冰,老大的鞋子又不合脚,(老奶给孩子做的鞋子都是会大一号,因为可以来年接着穿),又无奈的放下扁担去提鞋子,水桶里的水就不那么的满了,回到家,老奶嘟囔着,担一次水还不多打点!老大也不回话,继续忙其他的伙计去了。

村里男孩子到了十八岁以后就要赶着娶老婆,因为这样不但给家里添人进口,而且多个劳力干活,所以老人们都会尽早张罗给男孩子成亲,而且当地的惯例是:男方负责所有款项,还理所应当地提供房子、家具、家电等,女方最少向男方要四万块钱的彩礼,女方收了彩礼基本是顺爹妈一部分(爹妈其实是给家里的男孩娶亲用),剩下的万八块钱去县城存进银行,女方手里拿着存折喜不自胜的拿着和同村的女伴炫耀,因此,村里老人都背着沉重的债务,儿子娶了媳妇后又有了房子和钞票,又不愿背一身的积荒度日,沉重的债务只能是父母扛着,老人们便省吃俭用,勒紧腰带的攒钱还债。老奶家当然分文皆无,老大虽是任劳任怨,无奈却家徒四壁,村里年青姑娘却都躲着老大走,媒人也少有光顾。

虽说当时农村人还不太时兴什么自由恋爱之类的说法,老大却也有过自己心仪的姑娘。临村电工的女儿与老大有过一面之缘,姑娘高高大大,说话爽朗,老大每次见到她都会贴着墙根跑掉,趿拉的鞋有时候也会不争气的落在身后,折回去时,姑娘在后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老大便羞红了脸躲到自家的柴房里又是羞臊又是低泣,之后,眼泪快洒了一大盆,自卑和胆怯让老大加快了逃跑的速度,“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老大给自己定的性,数日反思后,强逼着自己断了对电工女儿的念想,虽大病一场,年轻力壮的他也并无大碍。

此事后,老奶眼睛开始干涩难忍忍,鼓出些大大的“针眼”,跑过来找母亲帮她挑破,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心动不如行动。老奶痛定思痛,三里五屯的、三姨二大姑的叫着,让他们帮着物色个不挑长相,不爱虚荣的姑娘,许多媒人的门槛都快被老奶的脚踏烂。

数日下来,老奶早已不再指望有媒人登门,谁知快嘴的媒婆竟然说到就到啦!

老奶乐得屁颠屁颠的,放下还没晒完的茄子块,把“救星”热情的请进正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做菜,家里唯一的一瓶老酒也忍着心疼端了出来。媒人说:姑娘是邻县的,:父母健在,样貌秀气,姑娘不在乎男方家里穷,而且还是个工人呢!……。不等媒人把话说完,老奶早已波浪鼓似的点头!,国字脸也已象绽开的大百合,灿烂了起来,说见就见。

从东家借来的西服,西家借来衬衣,一身行头包装后,老大还真有些一表人才的味道,老奶也用一大块猪胰子(用猪胰脏和碱面捣碎而成,村里当时还舍不得钱到城里买香皂,因此家家都用这猪胰子洗脸)把被太阳晒、被油烟薰得焦黄的脸洗了又洗,照照镜子应该不能给老大丢脸,抻抻衣角精神抖擞的上路了。

一路上娘俩见媒人夸姑娘的唾沫星子喷了溅得好远好高,更是满心期盼,老大眼神也变得活络起来。

落坐后,依次是姑娘的父母互相认识寒喧了几句,只等姑娘,可姑娘一露面,娘俩傻了眼,乍一看,以为是鬼或者骷髅显身,飘渺得没有什么真实感,姑娘一米五左右的个头,瘦得跟纸糊剪的一般,脸色惨白惨白的,老奶倒吸口气,再也看不下去,拉起老大起身就走,没走几步,媒人黑着脸硬生生给拉了回来,愤愤地说:“你不想想,家穷得叮当乱响,还挑三捡四,让你儿子当一辈子‘骨碌棒子’吧!我这操心还不见老的……!”几句话戳到了老奶的痛处,翻了翻已经下垂的单眼皮,象泄了气的皮球,搡着老大又挪回座位,再看姑娘象农村灵堂里祭祀扎的小彩人,说话声音孱弱,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没了气息,但毕竟还有女人特征,老大自然没有反对的份,两个年轻人彼此倒不反感。老大从没听说过恋爱、爱情之类的名词,只知道乡下的男人就是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媒人又是有力度的合事姥,于是,老奶给操办了个简单的婚礼,大儿子总算是成家啦!

那时老奶的“哈哈”大笑声显得有些极不自然,逢人却说:“这不知要比儿子打光棍怨恨自己强多少倍呢!”

转了年,“扎彩人”似的大儿媳妇竟然给老奶生了个漂亮的大孙女,白白净净,却不似她母亲那么瘦弱,,从此,怀里抱着大孙女,老奶忙碌着她日益繁重的家务。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老奶更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土豆刚刚收回家,还等着储存到窖里,高梁粒也熟得快掉粒,玉米还竖条条条立在地里,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催着手里的伙计,老奶不得不扯着二儿子的衣襟拽到地里帮衬自己,骂着嚷嚷着老二才慢吞吞极不情愿的开始干活,扒了几堆玉米后就躺在玉米杆堆上歇气,老奶就又折回来催工:“快点干,不然玉米就会被牲口咬,被外村人偷去,你还吃啥……”?可这语重心长的教导对老二不起一点作用,赖在玉米杆堆上竟然打起了呼噜,于是,老奶便气急败坏的最粗的玉米杆子追打起来,老二就开始呼呼地绕着玉米堆来回逃蹿,老奶追打累了,就领着老三和老四继续干活。

收工总经过村边柳树旁,乘凉闲聊的妇女在攀谈,老奶就会绕得远远的,仿佛听见她们在议论老二的那些事……。

老二脸白白净净,好吃懒做,相貌虽玉树临风一点,但和其他几个兄弟一样,都是爱酒如命,见酒就涎,喝了就醉,打架闹事也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似乎没人相信过他说的话,他呢,却乐此不疲总是说一些着头不着尾的瞎话来哄骗人,弄点吃吃喝喝,占点小便宜什么的。老奶虽无数次的管教,拿着皮鞭声嘶力竭的数落过无数次,可收效甚微,气得老奶要和老二断绝母子关系,可终究是血缘相连,几句好话下来,就把那些狠话抛在一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二的嘴巴是哥几个中最甜的。平时也会游荡在村头,稍有姿色的妇女走过,他都会拉着人家的花围巾,赞来赞去,仿佛嘴巴擦了油抹了蜜,妇女啧怪的骂几声心里却甜滋滋的好受。

村里来了外城唱戏的剧团,村里人互相转告着,“晚上早点吃完,六点半准时去大队看戏啊!”老二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这样的大戏一二年才轮到一次,小跑着回到家,在家里的灶台上翻出了老娘中午煮熟的土豆,到园子里挖了两根绿油油的大葱,拌着凉土豆,然后和上半不碗大酱,大口大口的吞咽算是吃了晚饭,然后又回正房,哥哥弟弟的床铺下挑捡了一件自己认为比较帅气白色外衣,黑色的“的卡布”的裤子,脚上的灰黑的布鞋一脚扔到门外,蹬上从城里亲戚家滚来的七层新的皮鞋,喷上从村东头洋气的“二姐”那混来的廉价香水,然后又用集市上花二块钱费劲巴力买来的“头油”抹到了蓬松的头发上,马上效果出来了,头发亮亮的,本来有些自来卷的头发现在看着象牛犊子舔了似的,一个小窝接着一个,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的香气,对着门窗照了又照,扭着屁股,吹着响亮的口哨出了家门。

路边的庄稼发出清新淡雅的香气,老二一步一回头,几步一扭腰徜徉在弯弯的乡间小路上,心情超然的好,扯着嗓子唱起了不知从哪听来的小调:“走进麦子冲,麦苗黄冬冬,那边来个美相公,扯着奴不松……”a(IU‑Ah*mO,村东头的姑娘“大玲子”走过来,他就更加大声的接道:“!?)aZ|r越扯越慌张,再扯骂你娘,谁家养个小儿郎,调戏二姑娘?…………”。“大玲子”就脸红着捂住耳朵走开啦。

路上稀稀拉拉走过拿着小板凳,或者小毛垫,之类的看戏的同村人,老二穿得流里流气花俏得仿佛“鹤立鸡群”,年长的见了老二这副模样撇着嘴视而不见的躲开,他并不在意,继续吹着哨往戏台子赶。其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此时在老二看来都是那婀娜多姿,老二想:“今天一定能碰上一个漂亮的姑娘,万一看上我了我就马上领回家去,哈哈,她会不会不肯走啊,然后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啦!……”想着想着,“汗啦子”顺着嘴角流了很长很长,老二浑然不觉,一个邻居家的女孩过来笑着问老二:“二叔,这么大人怎么还流口水啊,是不是馋什么好吃的啦”老二这才咧嘴笑笑,拿出手帕擦了又擦。挤进人群里。

戏台子有一米多高,由于村里条件有限,村干部就地取材,用两辆四轮车的大后斗拆卸下来用木板衔接好,固定住之后,底下找来几个打场压谷穗用的石头滚支撑好,然后盖上村里盖粮食垛用的大扇布,左右两角分别挂上几个200瓦的大灯泡,然后再接上剧团带来的细电线制作成的五彩霓虹灯,傍晚的霞光映照下竟然有了大舞台的意境。三里五村看戏的人群络绎不绝……

台上演的是县城平剧团演的“花为媒”,男扮女装的阮妈妈,人高马大,穿着红绿相间的大戏袍,脸上的腮红擦得太厚,扭得又太卖力气,汗液掉下来,腮红大抵是由于质量问题开始变成了红渣渣,老二嗓子里似乎有痰类的东西在闹腾;于是又聚精会神的看花容月貌的“小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一点不敢马虎,女演员乌黑的头发如同墨染过一样,黑得发亮,两鬓蓬松巧妙的打了个“仙人髻”,上面插着装饰的“九连环”凤头钗,钗上面是一排排的亮钻,仿佛眨着眼看着他,还插了一排娇艳欲滴粉色调的小花,这样一浓一淡的搭配让老二有种眩晕的感觉,接着端详“小姐”的脸蛋,标准的圆瓜子型,白里透着粉红,粉红里映着嫩白,就连脖颈也是细细的白嫩,再看眉眼,那叫一个传神,村里村外的姑娘“小姐”一对比马上黯然失色了,老二惴摸着:“这是哪来的仙女呢?什么样的娘会生出这样的俊俏样”,眉毛细细长长的,象村边柳树的细叶,不疏不淡,杏核眼含羞带娇,象空中一弯月牙,又似小池中的汪清水,妩媚透着灵性,再往身上了瞟,老二浑身都有麻麻的感觉,“小姐”身段灵珑有致,该鼓的该细的细,一抹酥胸比村里美女“二妮”的还要高挺,上身穿红纱衣衫,古装的大水袖前后甩动,袖子甩动中一双象白藕,十指纤纤细细的,象白笋一样娇嫩,下身是掐了百褶的类似绫罗绸缎的八福裙,裙摆挪移中一双用红绒绳编织的,上面有二个毛绒绒的大彩球,挪着莲花步口吐莲花,嘤嘤的唱功令台下掌声雷动,老二不自学地掐了一下手心,感觉灼痛,才知并非是里。

老二想,花都能为媒了,可谁能为我作媒呢?至于那个“仙女”并非地上的俗女,和咱再怎么打也好象搭不着边啊……越想越伤感,越想越无聊,这一闪念戏就慢慢的淡出视线,腿也就抖了起来,贼眉鼠眼的用眼角瞄着来看戏的大姑娘小媳妇,这哪朵都是花,可哪一朵能捧在自己的手心呢?原本高涨的兴奋一点点的扩散开去,小心脏象针扎了一样难受,于是收着身子挤出人群,落寞地往家走去,路过一片玉米地,玉米叶吵吵的响着,傍晚的天已经擦黑,前面影影绰绰的一个女人迈着仿佛俏丽的步子,在弯弯的小路上时隐时现,老二心象小兔一样乱撞,难道自己的梦想这么快实现了吗?于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终于追上了那个女人,姑娘似乎一点不配合,低着头避着要走开,虽然老二还不确定自己想做些什么,可“到嘴的肥肉”老二怎能放过?喊了声:“小妹妹咋不看戏啦?不如跟哥哥回家吧?”姑娘不敢吭气,继续走,老二见姑娘不响,有些急躁,蹭到跟前:“妹妹我可是后村最帅的一个,跟了我没错啊!”老二以为姑娘对他并不反感,张着手臂拥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姑娘,姑娘力气不大,老二抱得越来越紧,姑娘有些喘不上气,更别说反抗了,老二顺势扒开姑娘的下裤,急急的摸了下去,姑娘这时爆炸了似的大喊了一声:“抓流氓啊!抓臭流氓!有人耍流氓啦!……”老二吓得把下一步想怎样忘得一干二净,忽然,姑娘的家人听到姑娘呼喊,脚步急促的赶了上来,老二吓得赶紧撒腿就跑,跑到家已经是一身臭汗,城里的皮鞋也因此崴掉了一个“鞋掌”。

村头村尾都在议论着那个调戏姑娘的色狼,老二背后指桑骂槐的猜测让他不寒而栗,连老奶也凑到跟前用探究的眼神追问了几次“看戏那出事是不是你干的?”老二只得故作镇定的说:“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呢?难道连儿子你都不相信?”老奶讪讪答:“我看就象你干的,村里人谁能作出这样的妖?不是你也得规矩点!”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虚惊一场后,老二再不敢造次。

这等“人才|”哪个媒人愿意理睬?老二郁闷骂了句:“要个女人难道真这么费劲,我就不信邪,真的没有女人稀罕了!”。

年关将近,老二去远山的舅舅家,不出月余,竟然真的领回一个走路扭着腰肢,穿衣花俏,浑身喷喷香的女人,听说是单亲家庭,女人的父亲是有名的老好人,村里孩子抓只麻雀也会叹气,还会不自觉的落下眼泪,把女儿当心肝一样宠爱,当珍珠一样捧着,没让女儿干一天农活,女儿又会打扮,包包里常有些农村女人看都没看过的小刷刷,小盒子之类的化妆品。

村里开了锅:“这老二真高!竟然身无分文娶个漂亮媳妇”。老二着实美了一个冬天,懒散的躺在热炕头上搂着漂亮的媳妇想着发迹的美事。可好景不长,现在二个人,自然要吃更多的饭,而且漂亮女人大抵都爱穿戴,衣服当然必须得体面,不然媳妇闹起来离婚,让他怎么舍得?老奶天天敲着老二的房门,“快起来下地干活……快出来洗衣服烧饭……”,

老婆似乎和老二志同道合,两人依旧日日缠绵,女人天天漂亮,花枝招展,就是一点活不沾手,家务活依旧是老奶一人承包,数日下来,老奶终于忍无可忍,拿着长长的烧火棍大吼着把这两个“恩爱”冤家赶了出去。自己积攒的二十几块钱甩给他们,拿着钱老二把村里的闲房子租了下来,哪知他根本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再遇上不务正业的漂亮老婆,几亩口粮田不到二年竟然荒废了,一斗米也没有收成。

两个人躺在热炕上,老婆又想吃猪肉啦,树玉急得直打转,眼睛熬红了,人也熬瘦了。一天,忽然抱住老婆亲了几口,告诉她有了来钱道,老婆一听呼的从炕上跳下来。从此二个人在家里放上了牌局,村里一些“有钱佬”“二溜子”们都聚集过来,有赌牌的,有耍扑克的,有玩麻将的,小屋立马热闹起来,老二的老婆穿上了奢侈的皮衣,穿上了村里人没见过的花裙子,仿佛日子一下子红火啦,迎来送往,漂亮媳妇的手更嫩了,身上更香了,玩牌的男人会趁老二不在家,拉拉女人的手,拍拍女人的腚,女人欲说还休,别有风情,村里的男人哪见过解风情的女人?自然也有男人老婆找来拎着男人耳朵拽走,回家后自然少不了一顿“说教”,尤其是村里泼妇们的说教更是石破天惊,功底浓厚,令人想想都不寒而栗。可男人还是天天勤快的往老二家跑。一来二去,“日久生情”,男人们会掏出从黄脸婆那挤来的钱塞进女人兜里,女人便蹭了蹭男人的“要害”,亲呢地捏捏男人的脸,娇娇媚媚的顺势缠住男人……,村里的爱沾腥的男人一窝风似的往老二家跑,象城里人上班,一天不落的,满村子仿佛被阴气笼罩,村里的长舌妇们躲在村口扯着老二媳妇的风流韵事。

那天,老二家传来女人的嘤嘤哭泣,时强时弱,令人生怜的带着异样的缠绵。

老二媳妇接着攀上了前村到城里“发财”的老刘媳妇,老刘媳妇和她姐妹相称,经常粘在一起,讨论一些“征服男人的绝招”和“城里的世界真精彩的见闻”,“城里的钱象风刮来一样容易……”,说得老二媳妇一脸羡慕,嘴里说:“看来我前十几年就算白活啦!”。不久,女人终于抛下了嗷嗷待哺的儿子,花枝招展的着跟前包工头老高“比翼双飞”啦。

老二也扔下孩子跑到了城里自己清闲去了,也“风光”过,揽着各色妖艳女子回过家!

老奶便抱着孙子到处找奶喝……

老二家的烂事随着秋风来袭仿佛不留痕迹,村里刚刚静下来,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奶的男人躺在火炕上稀奇古怪的僵冷起来,身体虽然冰冷,嘴里却神神刁刁数落着老奶,“赶紧烧炕,这么冷,你想冻死我啊!”老奶便往炕洞里塞一些烧柴和干树叶之类的,烧了一天一夜,却不见丈夫的身体软和温暖,半个身子失去知觉。吓得老奶赶紧想办法,吃了家里备的“消炎药”和“镇痛片”却不见好转,老奶叼叼着说:“看来供在堂屋的保家仙已经不解决问题啦”,一下子想到了“跳大神”,这“跳大神”是原始的巫族文化,带些神秘的迷信色彩,有时被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某某人请了大神病就起死回生啦……**请大神之后便手到病除啦!……老奶一路小跑到了村西头的“大神仙”家,“大仙”是三里五乡“跳大神”高手,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女人,个子高高的,纤细得走路都没有什么声音,颇有些“仙风道古”之态,屋子常年都是拉着黑黑的缦帐,等着来看事的人排了好几个,大仙绝不是不通人情,看在老奶是同村,又是长辈的份上,披挂整齐,一个小铜鼓、二个小铁锤、一把大扇子、还有一柱香等必备器具,带上她的搭档(一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赶到了老奶家。

听说老奶要“跳大神”,不少男女老少都围在栅栏墙外或者是院门外,象看大戏似的。我也攀在栅栏墙边,等着看“大仙”“妙手回春”。

由于“大仙”很少见阳光,眼神犀利,脸色惨白,乍看有些吓人,但毕竟是热闹,又有不少大人和孩子都赶来。“大仙”飘飘然的走进屋子,此时老奶丈夫嘴里马上没了言语,身子依旧僵冷,“大仙”被让到上座后,老奶附下身子问:“老头子究竟得的啥病啊?请大仙给好好看看!”“大仙”神秘的说:“天机不可泄露,一会仙上身你就明白啦!”老奶只有和众人只有静侯“神灵”降临。

一盏茶工夫,大仙说是上来神了,整个人浑身抽搐起来,抽搐的劲相当均匀,腿上麻料的裤子一抖一抖,不知啥时候脸上也化得红一道黄一道的,象恐怖电影里的鬼魂,头发爆炸似的散开啦,乱乱的飞舞着,嘴里吹着“仙气”,头摇得到了一百八十度,如同“射雕英雄传”里的梅超风,两只胳膊手舞足蹈,那个搭档小男孩敲着小锣,配合着节奏,天衣无缝。

“大仙”嘴里念念有词,搭档问:大仙在哪旮达住啊?大仙闭着眼睛颠着,颤抖地颠簸起来,屋子里变得诡异起来,大仙嘴唇也跟着乱颤,答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挝奔大树,家雀老挝奔房檐,叫帮兵要听清,问我家来家都有。我不是无名少气丁,我东住东海紫龙庭,朝阳鼓动练道行,我乃得道多年金尾老狐仙啊,哎……哎哟……”;搭档问:“不知道老仙你“得意”什么啊?”,“大仙”答得干脆:“叫帮班要听清,老仙家我走的紧,来得急口又渴,别的东西我不要,来杯玉液我挡寒风,哎……哎哎哎哟……”;老奶挺懂行,忙不喋的答应,打发孩子们去买烧酒,“大仙”拿着酒瓶子一饮而尽,仿佛还不过瘾,接着道:“,老仙家我喝酒不费难,老仙家修炼大道五百年。食要多饭,酒要少谈,剩下一口留给帮班。”,老奶悟性还真高,马上端上事先准备好的炖鸡腿,“大仙”倒不会客气,大嘴左扯一块右拽一块吃得满嘴直流油;搭档问:“你看看老爷得的是啥病啊,咋治才能好啊?”“大仙”接道:“叫帮班,你要听清,狐黄二仙显神灵,你家老头好杀生,东走五十里,走着去那找魂灵啊……哎,哎,哎哎哟……”带着有些怪怪的动情和绵长的尾音,看热闹的孩子们开始咯咯的笑了起来;搭档又问“老爷一辈子净打黄皮子和狐狸了,要是狐黄二仙怪罪咋办呢?”“大仙”又抖动着身上的亚麻外衣,接着唱道:“要说治病也好治,按老仙吩咐可不能含糊,啊啊啊啊呀………我要三月里的绿草芽,四月里的罗卜条,八月里的山里红,红绫、白绫各二尺,城里买的麦乳精,外加猪肉炖粉条,田鸡肉也要二两啊,二窝头也要整两瓶,老仙我口干舌燥没有可就不中啊,哎,哎,哎哎哟……老仙我管保朝那狐黄二仙要回那魂灵啊……哎哟哟哎”,老奶去准备“大仙”治病所需的,什么绿草芽啊,罗卜条啊,山里红,猪肉炖粉条啊,忙得一塌胡涂,……只听“大仙”又唱喊道:“这些东西都备齐,老仙我要打马回盘营啊,哎,哎,……哎哎哟!”

…………。

折腾了大概二三个小时,“大仙”终于收工,等着赏钱;老奶走进外屋把家里仅剩下的十元钱掏出来,把一张平整的五元掖到内衣口袋,另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毕恭毕敬、千恩万谢的送到“大仙”手上,她倒不介意钱的新旧。说来也怪,“大仙”前脚刚出院门,躺在炕上的男人竟然“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摸摸身子也有了温度,看来魂灵真被大仙找回来啦!又依“大仙”吩咐烧了二柱香,朝南天门磕了三个头。一会功夫男人眼睛也有了光。

那以后老奶总觉得男人怪怪的,很少再出去“唱喜歌”至于打“黄皮子”的事情却是绝口不提,经常心不在焉地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发呆。

万物萧条的严冬,幕色早早地沉了下去,村里人也早早进入梦乡,老奶却被一阵雷一样的声音惊醒,身旁男人忽然乱蹦乱跳起来,当下流行的摇摆舞被他表演得淋漓尽致,大炕成了他的大舞台,老奶惊慌的喊着:“老头子,作什么妖啊,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男人却置之不理,越蹦越欢愉,仿佛在城里舞厅蹦迪,一个人的欢腾,满屋子的喧闹,老奶一下子懵了,又喊:“老头子,咋还不停下,炕快让你蹦塌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阵势,忽记起“大仙”的话,是不是黄皮子或者是天上犯了界的九尾狐上身了?于是掏出床下打黄皮子的大铁夹子,狠狠地说:“我看你还来祸祸人,看你还不滚犊子……”一会功夫,男人终于乖乖的钻回了被窝,一声不响的睡去了。

连续几夜老奶都做着狐黄二仙找她男人索命的噩梦!

谁知异样的安静后,男人竟然又跳着摇摆舞眼一瞪腿一蹬,接下来没了气息,老奶又是做“人工呼吸”又是“掐人中”的,忙碌一大阵却无济于事,男人撇下了老奶这一大家子走了。老奶将家中一口红柜子涂上的鲜红的油漆,叫上男人的几个兄弟,村里人知道了也来帮着料理,然后再通知几个儿子,这期间老奶非常的平静,直到三天头男人入了葬,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死老头子,活着什么也不帮我干,扔下这么多鱼刺,让我可怎么摘啊?…………”弟弟疑惑地问:“为什么老奶家人都变成鱼刺了呢?……

几个儿子守孝三天后,到村边“小庙”里哭了丧,日子又回到了原点。不知道啥时候起自家老三也会唱起了歪调调“我要找老婆,老婆不要多………”

依然是父辈的根,老三,倒是老实憨厚,却也是个酒鬼,经常在心情不好时酩酊大醉,找老婆当然也是他此生最美的愿望,但女人似乎象天上的星星一样,虽然多,但是他一颗也抓不住,家里虽然种着大田,玉米碴子、大土豆、大白菜的随便吃,管饱,但却常常断了油盐,于是老三就到山里去砍了大柴去集上卖,卖了些钱到商店买瓶“二锅头”自斟自饮起来,饮到动情处哼起凄凉的小调调“我要找老婆,老婆不要多……”引得村里的孩子一阵哄笑,老三依旧喝着唱着,到了忘我的境界。由于老三敦厚肯干,老奶对他倒是体贴入微,再忙再累,每年冬天都会织付手套给老三,带着老娘织的手套暖在手上,喜在心上。随着年龄的渐长,老娘的手套终究没有抵过对娶女人的向往,老娘的关爱终没有老婆的甜蜜来得实际。老三开始和老奶赌气,摔摔打打家里已经破旧的用具,拎着锄头铲的地却是毛毛草草,老奶虽脾气超好,实在急了就会厉声喊道:“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天天喝大酒,谁会嫁给你……”话虽是这样说,但老奶终究心软,催促老三和老四到前面村子帮工,毕竟“远道的和尚会念经”,老二媳妇虽说不靠谱,但无心插柳的事却让老奶深信不疑,。

靠近县城的大村子,大概有几百户人家,老三和老四帮工的家是个上岁数的老两口,儿子们都去城里打工,日子在村里也是殷实。女儿领着三岁的儿子常常回家,说起来老两口的女儿却令哥俩耳目一新,穿着素洁的深蓝色布衣,身子也苗条俏丽,脸蛋也耐看。谁知丈夫却因疾病过世,年轻轻就成了寡妇。寡妇话语不多,抱着儿子不肯松手,时刻用眼睛瞟着儿子,有着农村妇女少有的细腻温顺。认识了老三哥俩好象遇到了救命稻草,最后竟然随着老三老四回到了家,老奶虽粗糙,但也看出了端倪,这老三,老四好象都对这小寡妇有意思,惴摸着:“这社会老早就是一夫一妻制啦啊,怎么处理呢?弄不好又会丢人啊!”,又一想,老三年龄大要成亲,当然这就是老三的老婆,而老四是小的应该让着哥哥,经过无数次正与反的衡量后,老奶终于出手啦,快刀斩乱麻!趁老四到场院里打谷子,拽着老三和女人到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硬是关上门直接入了洞房。

老四感觉就象无数只蚂蚁在心里爬,又象眼前的巨款,自己疏忽被哥哥捡走一样的失落,在老奶的催促下,无奈地叫了声“嫂子”。

女人倒是勤快,跟老三铁了心的过日子,盖房子缺钱,女人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一块砖,一把泥的动手在老房子后身盖了三间倒制盖,三口家小日子倒也幸福平静,老三依然喜欢喝二口,酒后哼出自编的小曲“老婆老婆,你是我的好老婆……”。

天有不测风云,变故说来就来啦,村里忽然来了几个大盖帽的警察,不由分说就把老三的媳妇带走,老三追了几里路,警车仍绝尘而去,老三抱着女人的孩子眼泪象涛涛的河水泛滥起来。原来老三媳妇是个人贩子,和他人合伙贩卖儿童,她虽不是主犯,但也得服刑啊!前两年由于孩子小,公安局没有对她进行逮捕,如今孩子足了三周岁,便来执行,人们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从来不让其他人碰她的儿子老三只好认命,领着老婆带来的儿子在家苦等媳妇出狱,有时也会领着儿子到村口望一望。

从此老奶身后又多了个外姓孙子,老奶的腰也好象不那么挺直啦!

老三、老四自小就投缘,看见老三找了寡妇后如此境遇,老四竟然有一种暗自庆幸的舒服,但看见老三的难受样,还是拎着瓶“老白干”到老三房里贴心地唠到半夜。

自小聪明的老四一直守在老娘身边,农活当然也是不少干,当然也是酒罐子里泡大的,,见到酒腿也软了,嘴也瓢了,只要村里有婚丧嫁娶,随礼的事都是他一个人承包,一直喝到太阳落山还恋恋不舍,直到主人连拖带拽送回家去才算罢休。早过了娶亲的年龄,好容易有女人正眼看他,却被哥哥捷足先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啦!这最让老奶头疼的婚事又列入老奶的星火计划,老奶常说:“只要是个女的就中!”

就是这样卑微的希望也是可遇不可求,相了几次对象,都以失败告终。

小村送走了又一个冬天,老奶家的“仙人掌”奇迹般的开了四朵娇艳的大红花,老奶喜不自胜,又去找大仙问事啦,大仙告诉她:“这是喜事啊!”老奶说:“操心的命,能有啥喜事?”惊喜确实来了,不知何时老四象是遇到仙人指点,竟然痛改前非,酒也戒了,农活也干得有了劲头。老奶皆大欢喜,(想起了那棵“仙人掌”开花的事,于是在仙人掌的盆里洒了一大瓢淘米水)。一向被自己忽略的老四看来竟然有可取之处。便乐滋滋地在村里村外的转悠,“推销着”老四的好,准备给老四物色个好姑娘结婚过日子。谁知老四竟然推辞说:“我要出去打工,等挣了钱,闯荡好了自己娶媳妇……”老奶对老四的话半信半疑,曾经那么混的儿子竟然猛地懂事了,莫非是家里的“保家仙”显灵?惊喜令老奶措手不及。

于是,老奶翻箱倒柜的给四儿子准备了行囊。

老四背着装有几件旧衣服,洗脸毛巾类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绿树环抱的村庄,走出了村外的泥土道……。

老四虽然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头脑,但身体壮,有一股子力气和干劲,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他由一个普通力工,一天几十元微薄的收入做起,一直到最后成了瓦工,学会了看图纸,学会了支使小工们干活,他常常在劳务市场揽一些什么通下水道,铺地板,刮墙粉等杂活,钱也源源不断的进了口袋,工地转眼到了交工的日期,工长看他人勤快又不会偷懒,工人们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对他的吩咐都是二话不说的照着去做,工长给他涨了工资,还扔给他一千元的红包。

老四兴奋地想:“一定要混出模样在城市里扎住根,离开那个永无出头之日的鬼地方,让老娘过两天好日子……”。

一千元是一个天文数字,老四感激涕零,惴惴不安的揣起了钱,工友们自此从未见过老四再碰酒杯,老四揣着工长给的工资和奖金手有些发抖,心里想着给老娘邮寄回去时,老娘会有什么样的惊喜的表情,想着想着就甜甜的睡着啦!。

第二天,老四一如既往的从工棚到工地准备开工,老四高兴的脚步也是那么欢快,刚走出工棚,嘈杂的嘶喊着的的声音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的边跑边喊着自己的儿子,后面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拿着类似水果刀之类的工具追来,口口声声的说:“你个臭娘们,你老公欠了债不还……”,眼看着男人就要追上女人和孩子,女人恐惧的慌乱着,老四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一个大步蹿了上去,用上工用的铲刀一下就打落了男人的水果刀,男人一怔,马上恢复了狠样,“劝你少管闲事,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让开……”可老四本来就强壮的身躯象一堵墙一样堵住了男人的去路,男人正在火头上,一看有人出来横加阻拦,也不示弱,用力仍推不开老四,恶从胆边生,象个练家子似的一个扫堂腿,一阵雨点似的拳头一古脑袭向老四,老四并不刻意躲闪,眼看着老四眼角也流出了汪汪的鲜血,衣服袖子也被男人拉扯断了,鼻子也青得吓人,可老四嘴里仍在和男人论理“一个男人干嘛欺负一个女人啊,要债就找她老公要啊”,男人没好气的吼道:“男人根本就死了,我到哪去要,我不找他老婆要,难道找你要吗?……”老四一听这话赶紧说:“别打啦,别打啦!欠你多少钱,我还……”男人黑着脸说“七百五,五十利息,八百块!你个穷小子能给起吗?”,老四掏出还没等焐热的八百块钱工资甩给男人,男人嘴巴张得好大。老四不傻“把欠条还给人家!”男人忙不喋的掏出欠条扔给了女人,然后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

老四无意中导演了“英雄救美”,并没有想着有什么回报之类,照常上他的工,他甚至在一闪念心疼那“八百元”之后就忘了这件事。

次日,太阳刚刚冒出点头,老四起床后,正要洗漱,一个妇女和六七岁的男孩,见到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四懵了,女人一抬脸,老四这才看清女人的相貌似曾相识,问了才知竟是昨天的中年妇女,由于老四只顾着义愤填膺,根本没看清女人的脸,这次老四却看得真真的。女人中等身材,呼闪的大双眼皮充满感激的望着老四,乌黑的头发也梳得整齐好看,第一次和女人这么明朗的对视,不知为什么,老四的心象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工友们仿佛看出门道,超级热情的把母子让进了工棚。老四知道了女人和她丈夫的故事,爹娘早逝,是并不富裕的叔叔给她拉扯大,好容易嫁了人家,谁知孩子四岁时丈夫就得了重病,病很重加上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前不久就离开了她们……。

一口气讲完,女人的泪水一串串一滴滴的洒下来,象璀璨珍珠一样晶莹,滋润了老四干涸的心田,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老娘给准备的小手巾颤颤的递了过去,女人的眼里除了感激还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和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老四抱得美人归。

带着女人和孩子,老四在城里安了家。

老奶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老四每次寄来钱,老奶都立马赶到乡里的储蓄所存上,还炫耀似地说:儿子的钱不能动,还要给他娶媳妇呢!

时间在不经意间飞转,一天,村里的孩子呼呼的跑到老奶家门外,大声喊道:“老奶,你家老四回来啦!……”老奶一听急忙放了手里的针线赶了出去,老四穿戴整齐,象个城里人,比以前更成熟更壮实了,说话也有板有眼,竟然比村里会计还有派头呢!老奶见到久别的老四,光顾着喜悦,半晌才注意到老四身边多了一个清秀女人和一个稍显腼腆的小男孩,老奶吃惊的眼眼大大的好半天才缓过神,老四媳妇轻轻喊了声“妈”,老奶这才明白了,原来四媳妇和大孙子到啦,老四媳妇的身板已是有孕了,看着老四夫唱妇随,幸福美满,老奶如释重负!

院子里老奶“哈哈”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老四照常回到城里的家,老奶留住了身怀六甲的老四媳妇,正好赶上新年,老奶欢天喜地的张罗了起来,村里有个习俗,就是过年之前都要包一些饺子和粘豆包之类,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大缸的吃的,由于东北气候冷,把冻饺子放在大坛子或者大缸里冻上,什么时候想吃啦,就用葫芦瓢舀上一大瓢煮,既方便又好吃。老奶系着大围裙,开始忙碌,四媳妇在旁边“左一声妈,右一声妈”的叫着,老奶就更起劲的做活计,四媳妇也会时不时的搭把手,而老奶心疼地说着:“有孕的人啦,不能干太多活,不象我那个时候啦……”边说边打开酸菜缸,挑出里面淹得最白最脆的酸菜,装在大盆里,然后开始切酸菜馅,先把一棵酸菜放在圆木做的菜板上,然后退去白菜外层的菜帮,把菜刀放平,然后顺着菜帮的切面片下,多片几层,这样跺出来的馅会更加的细,照此方法标完白菜,开始一刀挨一刀的切成细丝,最后才是把细丝竖过去,切成小小的颗粒状,然后再一刀挨一刀的跺,一会功夫酸菜就跺得细碎细碎的,可以用来抖饺子馅了,又买来几斤猪肉,把猪肉依照酸菜的方法切碎,放在另一个盆子里,再把葱、姜、蒜、花椒沫,味素等备齐,老奶习惯把村里老磨炸的豆油用大铁锅榨熟,然后倒进大盆,晾凉之后就开始搅拌酸菜馅,用长长的筷子边搅动边用鼻子闻闻味道,直到香喷喷酸菜肉馅味道出来,又大声喊来左邻右舍来帮工“包饺子”我和姐姐少不了的,饺子包了一帘又一帘的,然后再一帘帘的拿到下屋里冻上,常常是包了下帘,上一帘的饺子已经冻得硬梆梆的啦,当然包完饺子,老奶会煮上一大锅让我们品尝,也不时在四媳妇碗里夹上几个……

包完饺子,老奶又开始准备粘豆包,老四媳妇帮着婆婆忙活开啦,屋里院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要说粘豆包可是家乡人人爱吃的,母亲又也会吩咐我们过去到帮忙,老奶用生满老茧的双后把能碾粘米面的敉子灌满麻袋之后,用麻绳扎紧袋口,装上家里的小推车到了“磨米点”,这是村里唯一的一个“磨米点”,里面有三台已经非常破旧的机器,一台是脱壳机,就是把米外面的壳子脱下去,脱下去的米壳糠可以用来喂牲畜,另一台是磨平方米碴子机;再有就是这台大大的磨面机,磨面的“三黑子”戴着大口罩,头上捂着大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全身都变成了白色,用簸箕撮满后倒进机器上方的四方进米口,然后把墙上的电闸推上去,满屋子的轰轰声不绝于耳,连大声喊话的声音也都淹没啦,就那样一簸箕一簸箕的倒,直到袋子里的米不剩一粒,机器下方的大袋子里就全是那白里带着淡黄的粘米面啦。

粘米面比白面粉似乎还要细腻,磨完了面似乎就简单多啦,这粘豆包没有什么深奥之处,用温开的大锅水,浇到粘米面里,水适量,和完面之后,放在火炕上行上几个小时,同时进行的是用大铁锅煮一锅大红豆,通常村里人只能用这种大红豆和红小豆做原料,洗净之后倒入锅中加入适当的水,然后盖上锅,开始往灶堂里加柴火,均均的用细火烧,直到红豆熟透开了白花为止,然后用下豆瓣酱的础子开始使劲的碾压,直到把红豆碾碎为止,并非越碎越好,稍微有些小豆瓣也是可以接受的,老奶说这样更有豆味,红豆全部镦好之后,老奶就和四媳妇动手攥豆馅,攥豆馅就是用二手握住适量的事馅,然后往手心聚拢的使劲,攥成一个个用手能握住的均乎乎的豆馅团,然后到屋外稍微冷冻一下,再拿回来就动手包粘豆包啦,把粘米面用手摊成一个椭圆形的小饼后把豆馅放在中间,然后合上粘米面,之后象攥豆馅一样的攥紧,如果不攥紧豆包就会松松的不筋道了。

老奶说“这粘豆包,又好吃又顶饱”。

老奶就这样边忙着年关的活计边侍候着四儿媳,只等老四媳妇给她家添人进口。

老奶五儿子的大秧歌就会如期的举办啦,整修村子也一下子欢腾起来。

老五和姐姐是同班,姐姐经常回来说,老五真不象话,期末的考卷又是个大鸭蛋,老师也经常夹着本到老奶家搞“家访”老奶觉得丢人,于是勒令他回家种田。除了象村里其他男人一样每天吃饭、睡觉、种田外,他说酒就是他的命,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他扭秧歌换来的劣质白酒,说老三,老四爱酒,却不及老五的一半,三天二头的醉酒,三天二头的把老奶洗过的被子吐得一塌糊涂,醉后兴致浓时拿起锣鼓边打边扭秧歌,老五性子爆,每每听到他与老奶的抢白,埋怨老奶没有给他盖新房,没有帮他娶老婆,埋怨父亲不关心他的终身大事,经常对着酒瓶子吧嗒吧嗒的以泪洗面,看似伟岸的身躯立马变得渺小起来,他虽是家中老小,但村里的孩子没有什么金贵可言,酒后闹得欢时,老奶也常常挖空心思找出难听的词汇骂他。虽然老奶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儿子的婚事却成了老奶一块心病,为此喉咙也哑过几个月不见好转,每天逢人就说:“愁死了,都是家里穷害的,咋整呢?连个媳妇也娶不到……”

老五虽脾气暴躁但心眼不坏,夏季的连雨天,学生上学都要经过村前那条河,一到雨季河就会涨水,河太渐宽,年龄小的孩子望着湍急的河水常常不知所措,这时老五脱了外面的裤子,卷起裤管不含糊的把孩子们背过河去,小孩子们扒在老五宽阔的背上,就好象是父亲的脊梁一样亲切,特别喜欢老五;老五还经常给村里残疾人送去吃的用的,也经常抱柴给老人烧炕,冬天让残疾人都暖暖和和的过冬,谁家有事情需要帮忙,他都是第一个到场。但终究是家贫人贱,虽然老五心眼好,秧歌扭的浪,歌也唱得动听,动起真格,村里哪个姑娘也不愿意表这个态,更不要说嫁给他,和他过日子了。

村头的老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老五却依然形影相随,对酒的痴迷大有野草疯长的势头,没有菜吃就拿着酒瓶右手握着水嫩的大葱,左手沾着老奶的豆瓣酱,慢慢悠悠的品,慢慢悠悠的释放着他的无奈,最后发展到三天三夜不下酒桌,老奶也继承了男人骂人的本领,跳着脚的骂,老奶有腔有调,有板有眼,骂词也相当“考究”,似乎在骂和和她无干的人,骂得最后没了力气、嗓子冒火只有作罢。

外面天寒地冻,雪花晶莹刺眼,屋子里的老五却是越演越烈的喝酒,越演越烈的耍着酒疯,象个神经病人一样在院子里或谩骂,或飞舞,老奶的哀嚎声也隔三差五的响起,哭声悲怆象涛涛的河水一样,汹涌着,漫延着,即使心如铁石也会生出怜悯。村里人经常去劝导,可时间长了,村里人又都有自家的活计,去的次数渐少,老奶也仿佛明白,心情是自己给的,有时候也会“哈哈”的笑出声来。

老五在家封闭得太久,也到了疲软期,看看村里人也觉得不那么顺眼,待到村前小河冰面一开化,潺潺流水声声不息的传来,老五终于下了决心,随村里的男人出去打工。

再说老五,仿佛老天和他作对,到了城里,打工,喝酒,找女人啊,经常有工长等一干人找去训话,什么你不能这样活啦,你不能再这样喝酒啦,咱们那旮打都是过日子的人,你这老大不小啦不能不攒一分钱啦……,总之,都是他最不爱听的话,听着唠唠叼叼比他老娘训斥的还刺耳,还不中听。于是更凶的喝酒,喝了酒就没完,喝了酒就吐,吐得床单也是,工棚满地都是残渣,工友们捂着鼻子都躲得远远的,甚至搬出了工棚,剩下老五一个人,冬天北方天寒地冻,自己又不愿意动手生炉子,一摸到处都是凉瓦瓦的,工地发的电褥子也被他扯断了,凉得冻手的床铺睡在上面,时间一长,老五不知得了什么病,肚子疼起来象女人生小孩一样嘶裂,老五没有钱到医院治病,又没勇气写信给老奶,想象着老奶的一顿臭骂,难听的字眼让老五丧失了向母亲求助的意念。工地领导一看,老五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再也不可能再继续工作,就解除了合同。

同伴回村时总会捎回老五的消息,什么开了支到城里立交桥也找站街的女人啊,开了支总是买回各种烧酒啊……老奶带着哭腔狠狠地骂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之类,然后就去忙活一大家子的活计。

看在同乡的份上,老五仍留在工棚里栖身,但没了生活来源,老五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干点零活挣了钱就依旧的买酒喝,身体一天一天的萎缩下去……老奶接回了老五时,已经瘦得骨瘦如柴,高高的个子已经不再有以前伟岸,老奶扯开嗓子,凄凉的哭声喊出了山村的回音……

自此,隔着栅栏墙,老奶的骂声和哭声和笑声也会时不时的响起……。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离开儿时的村庄,一直没有再吃过那香香的“臭米饼”,也没有再听到过老奶那低低高高的“笑声”“骂声”和“哭声”。结识了许多新邻居,老奶家的往事仿佛也渐渐飘远……

若干年后,我却意外地得知了儿时的家乡的巨变和有关邻家“老奶”的现状。

村前那条小河仍旧奔流不息的谱写着新一代村里人的故事,河上也建起了铁桥,学生们再也不用人接送上学,小县城已经划到了新农村范围,归到了“哈尔滨”市管辖,“山郭屯”也完全没有了儿时的模样,排排起脊的草房都变成了洋瓦盖的红砖房,厨房,卫生站,打水房(村里的水井也早已废掉)……;出村泥泞的土路也被平坦的陌油路替代,两边栽上了防护林,路边高高的白杨树早已高大茂盛;村子里几乎家家都买上了电视,装上了电话,买上了电脑,年轻人都学会了上网;儿时种地的土犁也不见啦,种地实现了机器化,什么脱粒机、播种机、除草机……随处可见;村里现在是路不拾遣,夜不闭户,再也听不见东家丢鸡,西家丢鸭的骂声;村里开办了图书室,足球场,科普园……村里人掌握了许多文化知识,也明白了许多过日子的道理,科学饲养、科学种田、老村人手里都有了余钱;村里人也不再迷信“跳大神”能医好病,村西头“大仙”也改了行当,在村里开了一个小型的羊毛衫加工厂,农闲时妇女们都去厂里打工……。

老大的“扎彩人”老婆早因先天性的肺病(俗称“痨病”)离开了人世,老大承包了外村的几十亩地,种上了改良水稻,又请了大学生技术员作指导,经过细心的研究,当年就有了好收成,第二年又把哥弟的土地收回来扩大面积,告别了贫困的老大精神头也足,干劲更足,人们看见他时都是笑咪咪的一脸喜气,女儿出落成俏丽的大姑娘了,能帮着父亲洗衣做饭。村里人见老大又踏实肯干,正张罗着给老大选一房老伴呢!。

农村土地有了好政策,改革开放以来老屯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家一户都新盖了亮堂堂的大瓦房,村里人也再不用为儿子娶媳妇之类的事情发愁了,农民种地再也不用交一大车一大车的公粮,年底还能得到政府补助,老三种地找到了窍门,也种出了好日子,自然是等回了监狱里的老婆,没再要自己的孩子。

老二自然在大城市辗转生存,勉强糊口,却依旧昏昏噩噩,听说漂亮媳妇骗了二婚男人的钱把儿子接去养活,当然儿子也已继承父母的不靠谱习气,吃喝嫖赌娶步入老的后尘也离了婚,浪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无人问津。

老五说命是酒的,最终把生命还给了酒,那时才40岁,严重的胃病和一些不知名的病症最终还是要了老五的命。

老奶竟然老来得福,被四儿子接到城里,居然报了个文学班,开始学习,认字,目不识丁的老奶居然写出了赞美小村的“顺口溜”!

老奶如今每年都要回小村走走,说打算在小村办个“文学角”呢!

虽离小村太久,但儿时的小村却从未走远。

想听听老奶如今的“笑声”,也想看看老奶写的“打油诗”!。

依稀中,我仿佛又听见了村前潺潺的松花江水,又嗅到了乡村小路清新的气息,听到了新农村的“奇闻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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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老奶和儿子的评论 (共 2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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