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记之——续
刘文俊这个小孩子，确实让我喜欢不起来。
我只教了他两天，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说起来有点夸张。
调皮、捣蛋、贪玩、多动、不听话、爱开玩笑、不爱学习、不进取……几乎小孩子有的没的缺点他都有，而且还不知悔改，不管你对不对，他就是这样！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路口跟一个杂货店的阿姨聊天。我并不知道我要教的小朋友就是他。当然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可是远远的，感觉他的神色亮亮的，笑的很高兴。她的母亲，谢妈妈载着我向他家的方向驶去的时候，正好是是一个很陡峭的坡。文俊眼尖，马上拔腿跑着追上来了。电动摩托车上坡颇为吃力，速度也慢，我感觉我走路的速度更快。也因此，文俊很快就追上来了。他跑在我旁边，累的气喘吁吁，背后的衣襟都湿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跑的缘故，他汗流浃背，还是因为天气炎热，又在外面晒着，他的衣服本来就已经被汗浸湿。
他是嘻嘻笑着的，有点不怀好意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谢妈妈冲他嚷不要跑，他也不听，仿佛这于他来说是一件难得的乐事。
他说：“老师，你不认得路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说：“我是第一次来这边，所以不知道。”
他哦哦的点头，又是嘻嘻笑着。
在他家里，文俊不用妈妈吩咐，就主动倒水给我喝，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小孩，并且开始喜欢他了。
在和他聊天的时候，他问我：“老师，你喜欢看漫画吗？”
我说要看是什么样的漫画书，有些我也是看的，比如我小时候也看过《老夫子》的。他听了就兴奋起来了，跟我讲起漫画书来，好像那种无法向人诉说的喜悦终于得到了释放，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众，一个知己，再也没有着更好的了，于是没有顾忌了，一个劲的，尽情说着。他讲到《阿衰》，讲他误闯入一个有食人鱼的地方游泳，而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放了一个臭屁，把所有的食人鱼都熏死了……他咯咯笑个不停，甚至笑到捂着肚子。最后还找出那本书给我看，“老师，你看你看，阿衰最后还把那些鱼都带回家了……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师，你说他是不是很笨啊……”我受他的影响，也笑起来。但我知道，我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冷笑话（《阿衰》的故事，这对于我而言，就是个冷笑话）而发笑的。文俊这方面太孩子气了，也笑得有些滑稽，我不得不发笑啊。写到这个时候，我又觉得文俊没有那么“可恶”了，他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他喜欢向我展示他的收藏，包括他的玩具、笔和书。这个时候，他是自豪的，孩子气的炫耀着他的所有物。文俊的玩具真的很多，满满的一柜子，一书包。有飞机，有手枪，有汽车，有小刀，三节棍……他还喜欢自己动手制作模型，甚至设想了一架直升机下带着一辆跑车的模型，还动手制作给我看呢。他说，这样多好，既可以天上飞，又可以地下跑。老师，你说，是不是很好啊？当然很好啊。孩子的设想都是很好的，无论科不科学，无论可不可行。爱幻想是孩子的天性，爱动手是孩子最乐意做的事，只要感兴趣，无论多么幼稚或复杂，只要他喜欢，他高兴，就很好了，就是最棒的事情了，就是他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
有的时候，孩子的天性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我是很喜欢文俊的。他让我时时刻刻都在享受孩子的惊喜与梦想。我不记得当初还是孩子的我，有过怎样的幻想与憧憬，但娱乐与欢乐总是最讨人喜欢的。在课间的时候，剪纸、编手绳、折纸星星、叠纸菠萝……好多奇思妙想。文俊是个男孩子，他喜欢模型类的东西，动手能力也不错，这一点是我颇为赞扬。
可是可是，他真的太聒噪了呀。他好多话，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好像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尽兴说过一次，这次一定要一吐为快。我知道现在的独生子女都很少有自己的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放学，所以心里藏着一大堆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那当然是不吐不快了。我见过好多小孩，他们即便调皮，在我这个所谓的老师面前，也还是规规矩矩的，带着点羞涩，不多话，不刻意延续话题。文俊呢，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像被拧开的水龙头，哗哗哗，一泻而下，不堵不停。
我管不住这样的小孩子，特别是这个喜欢问你为什么的小男孩。他说，老师，你会游泳吗？
“不会，正在学呢。我觉得我学不会，因为我有点怕水。”
“为什么呢？”
“因为怕水啊？”
“为什么呢？”
“我感觉自己会被水淹死，没有人救我。”
“为什么呢？”
“就是怕啊？”
……
……
在无数次的重复之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打断。多么无趣。
还有一次，我叫他背古诗，他说不会。我叫他先读一遍。他读诗经《采薇》部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读”矣”为（唉）的发音，读“雨”发雨字的音，我纠正他矣发“已”字音，“雨”字发“玉”字音，他偏不听，“我就会这样读的”似乎很不服气。
“可是那是错的啊，矣是一种语气词，“雨”是下雪的意思……”我无奈。
他点头表示听到了，可是下一回读还是发“唉”和“雨”两个字音，我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真是对牛弹琴了。
这一次，他突然兴致很高的跟我谈论起他的春游秋游。他拿出照片给我看，叫我猜猜那一个是他。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是五年级拍的照片（现在读六年级）除了高点，胖点，眼神多点狡黠，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怎么会？”他不信。
“我变化很大啊。你不觉的吗？”他试图说服我，并开始说“这个暑假我买了很多条小鱼来养。结果不仅把鱼养胖了，把我自己也养胖了……”这是小孩子说的话吗？我真怀疑，可是我真真切切听到他对我这样说的。这个小孩倒真是像很多年前看的一个娱乐节目《人小鬼大》里面的小鬼。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含糊，大人气十足。
我有点傻呼呼的听着他讲，并且还一唱一和起来了。我隐隐担心，为人师表做到这样，肯定是要遭人唾骂的。文俊自己倒是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兴致越来越高昂，我提醒他不要说话了，继续把这道题做完。
“好。边说边做。”
这句话我听了n多遍了，可是每次他都是写一个字，说十句话。
这次呢，也是一样的。我心里打鼓，我说，你这么多不会的，要好好学习，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她请我来教你，是要你学好的。不要浪费你妈妈的钱和苦心。
他说好的。
可是没坚持多久，他实在是烦了，什么都不想学。叫他写词语，教他学会查字典；第二次重新听写，他说不会；学英语，读单词，重复了至少三十遍，叫他读，说不会；数学的通分、约分，一道题当一个例题手把手教，举例另一个数字，还是说不会……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这么聪明的孩子，昨天的状态还很好，今天就这样？
好吧，不会就要学嘛，那重新讲一遍。
他开始不高兴了“你很想要我妈妈的钱吗？”
你很想要我妈妈的钱吗？
我真是……无话可说，你说要我说什么好呢？我不知道，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怪怪的，有气也吐不出，我不是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要计较一番，心理不平衡呢。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我瞪了他两秒，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把心里的不痛快慢慢的努力地沉下，“你不想学了吗？我也不想教你的。”很痛快的，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心里舒服多了。清新空气终于来到我的面前，我大口呼吸。
“那就走吧，要走就走吧，快点……不送啊……”
我生气“不用你送！……”
……
……
然后就是戏剧化的，我提起包就蹬蹬的下楼直接出门了。临走前扫了一眼刘文俊，只看见他那不服气的、瞪人的、带着那种坏坏笑容的圆脸，那双曾经乌黑发亮的眼睛看起来那么可恶，令人讨厌，一点都不可爱。
我走了，走得挺潇洒的，直到上了车也不后悔。我觉得我无法与这样的孩子沟通，无法。我心里有气的，却苦于一个孩子无法发作，只好抬腿走人。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我，我只知道我如何看待他。
这件事过去后，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他，我知道小孩子总是说话不经大脑的，喜欢直接，即便不讨人喜欢，也是可以原谅的。或许他并不知道有些话可能会间接伤害到别人，他毕竟还小，处世不深，又怎么会有我这样复杂的思想呢。身为一名家庭教师，应该有这样的气度和量度，也要有一定的忍耐力和好脾气，我不具备，所以我也是有错的。
只希望，下一个老师来教的时候，文俊可以好好学习。这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宽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