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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残生

2012-09-11 08:19 作者:观鹅会意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今晚的小方格窗户纸分外的明亮,可能是月光照在院子里上的反射,小方格里漂亮的窗花儿,现在只剩下一种黑颜色了。

我睡在炕脚底,感觉窗台下的墙就像冒着寒气,尽管我卷屈着双腿,弟弟两三岁用过的小薄被,还是难以盖住我九岁瘦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哆嗦着。靠屋里的一面暖乎乎的,我想往上靠一靠,可是一双双脚挡住了我,大概寒气都让我给吸去了,家里人早已发出熟睡的鼾声。

腿伤随着脉搏的起伏疼痛着,就像有根针在不停地挑着我的皮,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白天的情景……。

我也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挨打了,可能世界上的打都让我遇上了,不论我怎么去做召来的还是莫须有的打骂,我身上的伤痕是旧伤摞着新伤。今天挨打也不是我的过错,中午饭后,趁着灶堂的余火,她要用三角形的火烙鉄熨衣服,让我一边用木风箱扇火,一边负责把烙鉄放入灶堂去烧,熨冷了她递给我再放入灶堂去烧,就这样反反复复地重复着。突然,那个狠毒的女人厉声尖叫起来,原来她没有掌握好烙鉄的温度,把衣服烫黄了一块,我茫然地呆立在旁边,看着她竭斯底里地吼叫。她把自己的失误归罪于了我,不分青红皂白挥起烙鉄抽向了我的下身,小腿马上感到钻心的疼痛,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痛苦地哭泣着,接着尖硬的三角形烙鉄又抽在了我瘦弱的背上,她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血头,我让你大声叫喊,你怕院子里的人不知道我在打你,我扯破你的嘴!”我只能缩作一团痛苦地低声“噫,噫”的哭泣着。

(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自从上次被那狠毒女人用三角形烙鉄打伤腿后,十几天过去了腿还是疼的厉害,走起路来不由自主地一拐一拐的。我那吃公家饭的父亲知道这一次打的我不轻,用自行车带上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是小腿骨头骨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看来家我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他无奈地低头看着我,我也无助地看着他那张白净毫无主意的脸。他的小眼睛终于闪了起来,对我说:“大平,你愿意去你姨姨家吗?”我连忙点头,只有让我能躲开那个狠毒的女人,去那里也行。我跟着他去了医院办公室,他用黑颜色的手摇电话机和在乡政府工作的姨夫通了话,只说了让我去乡下住几天,姨夫知道我的遭遇,告诉父亲让我搭上去县城进货的乡供销社马车去他家。

父亲又用自行车带着我去了县供销社,进入了一个大院子,四面都是大房子,里面好几辆马车,人们忙忙碌碌地在搬东西,喊叫声马蹄声,马车不停地出进在这个院子。我好怪地看着院子里的大黑马大红马,突然看到一个火红毛的小马驹,那小马驹走起路来就好像不弯腿,一蹦一跳的撒着欢,在它的马妈妈周围蹦跳着,我羡慕地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它也好奇地注视着我,好像它在问我:“你的妈妈呢?”我感觉脚指冻的生疼,低头看着脚拇指从单鞋的窟窿眼出来了,无奈地缩了回去好让它暖和一下,往靠墙的日阳窝站了站晒着太阳。

父亲打问到了姨夫乡的马车喊叫我过去,他把我交待给了一个穿大皮袄头戴狐皮帽子的赶车人,撂下一句“你坐杨师傅车去你姨夫家吧”,他就一撩腿上了自行车,油亮的黑皮鞋在脚蹬上闪着光骑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马车一旁,看着身高马大的杨师傅装货物,他用绳子把车上的货物捆绑好,把我抱上了车辕座上。杨师傅跳上了车喊了一声“得儿,驾!”接着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大红辕马尾巴一甩车子走开了,我就像飞出笼子的小心情好的看到什么都想笑。我是第一次去大姨家,看着马车的大胶轮在沙子地上转动着,心急的想立刻到了大姨家。

寒冷的天太阳照在脸上是暖洋洋的,但是出了县城寒风吹的我打起了哆嗦,杨师傅看到我穿的单薄,脱下了大皮袄里面的皮坎肩,给我穿在身上,马上身体就暖乎乎的了,我的心情又飞扬了起来,数起了走过去的一根根电线杆……。

马车走过了一个个村庄,马蹄滴滴哒哒地响着,不时踢飞沙土路上的一两块石子。太阳照在头顶的时候,杨师傅对我说:“你姨夫家马上就要到了。”我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向前面看去,隐隐约约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村庄。马车进村了,走在两旁都是土房土墙的街道上,拉车的马儿们知道自己到家了,蹄子踏的更加有了力量,辕马脖子上的铜铃儿抖的更响了,我的心儿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在一排迎街房前面马车停住了,我看到一个女人领着高高低低三个孩子站在那里,我仔细一看那女人的面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是个子比我那狠毒的母亲高,其他的地方一模一样,不要问她就是我大姨。

(三)

杨师傅把我从马车上抱下来,“大平,路上冷吧?”大姨的一句话才把我喊醒悟过来,我站在大姨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大姨指着她的孩子给我介绍着姨姐、姨哥还有小姨弟。大概只有两岁半的小姨弟向我伸过来小手,我才从“稀罕”中走出来,赶忙拉上他的小手,感觉暖乎乎的小手给我传递了家庭的温暖,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好像一下子把自己的委屈、心酸都洗刷了出来,今天感觉流进嘴里的眼泪是甜味的。

大姨家住在村西边,三间房孤零零的没有个邻居,西面象征性地有一堵土板墙,院子就没有范围视野好空旷,不像县城的房子拥挤不堪,房院有个角角也要做个厕所。进家后是没有铺砖的土地,墙也没有城里人刷的白,一堂两屋,东屋住人,西屋放杂物。

我们坐在炕上吃饭的时候姨夫回来了,他个子不高敦敦实实,一边上炕一边声音宏亮地说:“你们要对大平好,不要欺负他。”那个时代是六三年,大饥饿刚刚过去,姨夫虽然是乡政府领导干部,但是他家吃的和农民家庭是一样的。午饭是糜子米窝窝头,虚通通的窝窝头有一点儿甜味很好吃,我三两口就把一块三角形的窝窝头吃了,正准备再吃一块,突然,大姨亮着尖嗓门说:“大平,俺娃再吃一块。”我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那个狠毒女人骂我的声音,“吃死你,你个饿死鬼。”我在家从来就是吃剩饭,等全家人吃饱饭后,自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从笼里拿上剩饭吃,你还的赶快咽下去,不然就会被她一把打掉。为什么我的亲妈妈对我这么狠毒呢?不就因为我是雇奶妈长大的吗?两岁把我接回来,我就没有一天快乐的日子,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九岁了还不让我上学,她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就是轻打你们也不会想到,她用一米长的竹尺子抽我,把竹尺子都打的层皮了,变成了两根才罢手,家里鸡毛掸子的把都打没有了,我就生活在眼泪里。想到这里我赶忙说:“我吃饱了。”我坐在后炕等大家吃完饭,急忙下炕给大姨家收拾碗筷。

下午,大姨去邻居家串门去了,姨姐、姨哥还有小姨弟,带着我去房西的小树林玩捉迷藏,玩着玩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起来,自己在家里看脸色习惯了,中午没有吃饱饭,自己一高兴蹦跳的又饿又渴。突然,脑子里闪出来一个鬼点子,趁大家玩自己回家找一点吃的。遛回家一看房门锁着,一推方格窗户开着,四下一看没有人,爬上窗台钻进了屋下了倒炕,去西房的笼床里找到了糜子窝窝,我正在狼吞虎咽吃着,堂屋的门锁“哗啦”一声门开了,自己的窘相呈现在大家面前。姨哥质问我为什么小偷小摸回家吃?我低着头说自己中午不敢吃饱饭。姨哥生气地骂我:“真是个挨打的货。”他看到堂屋的低洼处有一滩积水,叫我站在泥水里,我的布鞋马上就湿了进来,光脚冰凉冰凉的,我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地站在泥水里。小姨弟看着看着突然说:“姨哥,看你鞋湿了”,说着就把我拉了出来,姨哥也无可奈何,惩罚也就结束了。

(四)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在乡下大姨家养伤的日子里,我遭生母虐待挨打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那有这样狠毒的妈,能下手把亲生儿子的腿打断。”“妈妈,把手榴弹绑在她身上炸死她。”她的恶行激起了小县城男女老少的民愤,谁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这个消息在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当然也传到了县政府,县长安排法院去调查此事。邻居们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调查人员,父亲、母亲也被叫到法院做了笔录,法院下了传票决定起诉这个狠毒的女人以平民愤。

父亲看着印有大红章的传票急的是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情急智生还是想到了给大姨夫打求救电话。大姨夫在电话里严厉批评了他的熟视无睹,但他还是向当县长的老战友求了情,法院才做出来批评教育以观后效的决定。

在腊月年关我回到了家,我在家里的存在还是她的眼中刺,挨打感觉少了一点,挨骂是免不了的。大姨夫在我离开他家时,告诉我一句话里有话的话:“以后他们不会再打骂你了。”但是没有告诉他同意了父亲年后把我送人的决定,我后来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放我一条生路。

永远不会忘记离开家的那一天,一九六三年三月二日。那是过年后还不到正月十五的一天,回忆起我离开家的那天,家里人还是有一些异样的。那个狠毒的女人第一次起床没有骂我,尿盆也是她去倒的,看眼神感觉少了一些平时的狠毒。姐姐爬在炕桌上眼睛泪汪汪地写着作业,大弟搂着小弟弟坐在炕上,他们的眼神老是跟着我在地上的走动而移动,生怕看不到我似的。我像往日一样,从柜旮旯取出小油布铺在炕上,摆好碗筷和胡萝卜腌菜,赶忙去端稀饭,生母用手挡住了我,她自己把饭盆端到了炕上。父亲第一次喊我上炕吃饭,我胆怯地低着头瞅着母亲,她甩了一句:“看我干啥?上炕去。”自己心里一阵欣喜,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己也可以上炕吃饭了。

吃完饭,我正在收拾碗筷,父亲下地对我说:“大平,我带你逛街看热闹去。”我说:“带上姐姐和弟弟也一块去吧。”“他们一会会跟你妈上街的。”我无意中回头看到生母脸朝墙站着,我就这样懵懵懂懂跟着父亲走出了这个给了我伤痛的家。姐姐随我走出了院门,她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口袋,我低头用手一摸知道是姐姐心玩的羊骨头籽,我抬头向她感激地笑了。她站在小巷口一直瞭着我远去,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今天永远要离开这个家了。

从小巷走到了大街,看到迎街的各家各户窗花是那么的鲜艳,讲究的人家屋檐下还挂着手工做的西瓜灯白菜灯,耀眼的红对联把黑灰色斑驳缺少油皮的门窗映照的有了一点喜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两旁有不少摆摊设点做小买卖的,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更显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不堪了。有卖泥人泥猴的、有卖风车气球的、有卖能吹响泥公鸡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烤红薯的、有卖麻糖的,我在卖“蝈啦干”玩具摊前住了脚。这种玩具是用泥做了一面小鼓,用鉄丝穿过小鼓扭成直角,两个鉄丝头弯成圆环形套入摇杆,摇杆上粘有一个三角形泥扒,两根鉄丝中间用猴皮筋搅拌着一根小扒棍,手一摇,鼓一转,三角形泥扒就会扒拉小扒棍,小扒棍会敲击麻纸面的小鼓发出脆响的声音,摇杆头还粘有染了红绿颜色的鸡毛煞是好看,摊主一边喊着叫卖声一边用手摇着“蝈啦干”,“叭啦、叭啦……”脆响的声音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围在摊前。父亲看着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蝈啦干”,从他中山装上衣口袋掏出钱递给了摊主,我自己挑了一个杆头粘有红绿颜色鸡毛的“蝈啦干”,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给我买的玩具,我心奋地摇了起来,那脆响的声音仿佛带着我的快乐传了出去。突然,我停住了手,我生怕摇坏了它,心里想着一会回去和姐姐弟弟一块玩。

我抬头看着笑眯眯的太阳,它的大手暖乎乎地抚摸着我冰凉的小脸,我多么就像小草顶翻了压在身上的石头,舒展着长久压抑的心身,一边走一边蹦了起来,“哎呀”一声,身不由己地蹲了下来,父亲低头问我:“大平,你的腿是不是还疼呢?”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腿疼搅乱了我和父亲的好心情,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现在不疼了。”我看到父亲的嘴角抽了抽把脸扭向了一旁,大概他心里充满了酸楚和愧疚。

父亲带着我走走停停,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人,我东张西望看着热闹的人群,挑担的、骑毛驴的、牵骆驼的、赶毛驴车的不时从我面前走过,我的手紧握着“蝈啦干”,生怕让过往的行人碰坏了它。

当我缓过神来看到父亲在不远处和一个牵“红毛驴”戴狗皮帽子的人在说话。他们一边谈话一边回头看着我,交谈了好一阵子父亲才领着那个人走到我面前,“大平,这位大爷要去你大姨家,正好可以捎你去。”“我不去,我要回家和姐姐弟弟玩‘蝈啦干’呢?”“听话。”父亲威严地喊了一句,我一看抗拒是没有作用了,把手中的“蝈啦干”伸向父亲说:“您把它给弟弟带回去吧。”父亲推回了我的手说:“还是你玩吧,去了要听话。”今天父亲不知道怎么了,对我说话老是躲躲闪闪的,“爸,我去了会听话的。”父亲突然一个转身低着头就走了,我只看到他的黑皮鞋在人群中闪烁了一下就不见了。

当我转过头来看到眼前只有陌生的中年人和那头“红毛驴”站在我的面前。我这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个中年人,他头戴黄狗皮帽子,单眉细眼,大鼻头厚嘴唇,下吧上还留着胡子,看不出来他的年龄有多大。身穿白茬子皮袄皮裤,腰有一点驼背,脚踏一双羊毛毡子高筒鞋。他把一块羊毛毡子铺在“红毛驴”背上,对我说:“孩子,上骡垛咱们起身吧。”我朝他点了点头,他一圪蹴双手把我举上了第一次认识的骡子背上,他身上煽出了一股呛人的烟味。这骡垛就像挂在骡背上的两只筐子,我的两只脚各放入一只筐里,不用害怕自己掉下去,他也骑在了我的背后,赶着骡子向城门方向走去。

(五)

骑着骡子出了没有门扇的西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远近的农田都是一种灰褐色的颜色,不知道它犯下了什么错误,赤身裸体地躺在寒冷的冬天里,经受着寒冬的的惩罚。路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它们的树枝就像冻直了的头发,扎扎叉叉地竖立着。不时你会看到树叉间有几个洗脸盆大小的喜鹊窝,落在枝头穿着黑衣服的花喜鹊,“家、家家”有气无力地懒洋洋叫上一两声,马上就钻入了窝,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熬过寒冷的冬天的,大若脸盆大的巢里,定是厚厚地铺着羊毛和胡麻柴,不然的话怎么能抵御把土路都冻裂缝的寒风暴雪呢?听着它顽强的叫声,胸中被一种爱怜揪的发疼,看来是温暖的窝帮它们熬过了寒冷的冬天。

“滴滴嗒嗒”的骡蹄声急匆而有力,冷冷清清的土路上很少见到行人和车辆,只有西北风卷着蒿草翻滚着吹过。我在颠颠簸簸的骡背上迷迷糊糊起来。不知道走过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却看到两旁都是大山,骡子正走在两山之间的山路上,去大姨家是不会看到山的,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急忙问身后的中年人:“你要把我带到那里去呀?”“娃,你父亲不让我告诉你,看来不告诉也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父亲把我给人了。我接着问:“以后是不是我要住你家里了。”中年人没有回答我,他拉住缰绳跳下了骡子,看着我满眼的泪水说:“娃你命苦,瞒是瞒不过你的,你如果不想去俺家,俺现在就送你回去。”我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奶妈家的快乐时光,回想起在大姨家的快乐时光,回想起自己家那个狠毒的女人对自己的打骂,不由自主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中年人也陪着我擦起来了眼泪。他告诉我说他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亲没有办法把他送了人,因为她老婆不能生孩子,所以就到处打听有送男孩的才打听到了我,家里还有一个没有我大的小女。我在那个充满悲伤压抑的家,挨打挨骂连哭的自由都没有,所以我哭的习惯是不敢发出来声音的?我还留恋那个家吗?还是认命吧。我边哭边呃逆着问中年人:“你的家在那里?”“咱们的家在大山里面,叫偏岭。”“那里有什么?”“有窑洞,有你妈妈和妹妹,有山羊,有野鸡,有野兔。”“我喜欢野鸡。”“回到家了我给你扣。”“娃,你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大大吧。”边说边用他粗糙的大手给我抹去了眼泪。“娃,到中午了你饿了吧?大大在县城给你买了几个干楼压压饥,(干楼是晋北的一种饼食,里面空可以存放一段时间)回到家你妈给你做搅拿糕蘸羊肉汤吃。”说着递给我一个干楼,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大山的天是那么的蓝,大山的风是那么的清,大山的人是那么的憨,我需要的就是这样实实在在的一个家。

走进了大山地反而平了不少,极目处,没有了山之陡峭,觉之像大山的胸脯,平平缓缓,四野茫茫,八荒苍苍。一条黄白色的土路像栽着跟头,一会儿在山疙梁梁上,一会儿一头栽下了梁,一会儿又费力地爬上了另一个山梁,就像故意耍笑坐在骡驮骄上的新媳妇似的。骑着骡子站在山梁上,仰望着穹苍,它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显的疲惫不堪。一架架瘦骨嶙嶙的山梁,像铺在大地上的鱼化石。纵横的冲沟,颜色像锈了一般,皱皱折折的山疙梁梁,像画家用披麻皴技法画出来似的,色彩陈旧的就像晾晒出来的一幅古画。

骡子走在山路上不时惊飞路旁沙棘丛的野山鸡,公山鸡花颜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深蓝颜色的脖子长长的尾巴煞是好看,惊飞路旁的半翅野鸟,飞起来翅膀带有一种怪响,骡子就是经常遇到它,翅膀带有怪响的声音还是吓的骡子来了一个激灵。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太阳和山鸡也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娃,马上就要下雪了。”说着就喊了一声“嘚”,骡蹄儿明显加快了速度。大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雪花顺着寒风吹的人看不清楚了道,到处是白蒙蒙的一片,大大跳下了骡子牵着缰绳走在前面,还不时回过身来给我拍一拍身上的雪。

(六)

老天爷有时候也会像小孩子的脸儿说变就变,一会功夫就向大地抛下了一块绵软白色的大毯子,一下子就把大山瘦骨嶙嶙的山疙梁梁、沟沟坡坡、山路村庄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也不知道小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娃,咱到家了。”我放下捂脸挡雪的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穿过纷纷扬扬雪花的缝隙,第一次看到了远处一层层摞起来的圆门窗房子。我正在出神地猜想着它们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唤出了思绪,“娃,道上冷吧?我来扶你下骡子。”我低头看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只见她围着一条绿头巾,红润的方脸上有一双大眼睛,高鼻梁两旁发黄的瞳孔是那么的清澈,从她直率的目光中以我童心判断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看着她满身的雪,知道她在大雪地里一定是站了很长时间。我再没有犹豫把双手伸给了她,她把我从骡背上抱了下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我,“多俊多乖的一个孩子!”看着看着就在我缺乏营养苍白的脸上吻了一口。就地一个转身说:“娃,妈背你回家去喽——。”她高兴的说话都带着唱。我爬在她暖和绵软的背上,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眼框。

她一边走一边和我拉着呱儿,“娃,咱村可是个有风水的对方,叫偏岭,偏岭老天爷可偏着咱们村,年年风调顺旱涝保收,你妹妹还在家里盼着你呢?回去就给你们两个吃炖羊肉。”

我在她背上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圆门窗房子,心里总是在嘀咕着它的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的。一会儿走在了这家的房顶上,一会又爬上了那家的房顶上,还能看到院子里的人抬头不时问候着快乐的妈妈,分不清楚弯弯曲曲的小道是房顶还是院墙,还要经过冒着烟的烟囱。走着走着她站在了一处用半人高石头墙圈起来的院子外面,自豪地对我说:“娃,这就是咱家冬暖凉的石窑。”说着把我放在了地上,站在石头墙的豁口向里面望去,看到了三间没有挂面的石头窑,有秩序的石头拱形地弯曲着,雨水把它们冲刷的斑斑驳驳,还遗留着铁锈色的水迹,这石窑就像弯着腰蹲在地上的老者,铁锈色的石头就是他们稀稀拉拉的牙齿,显示出了它年头的久远。

进了院子看到院里还有骡厩,石窑的马腿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圆锅下是小方格木窗子,一格格小窗户糊着女主人剪的红窗花,有石榴鲤鱼图,坐轿出嫁图,戏剧人物图一类的窗花,再配上过年的红联,把个窑洞打扮的火喷喷的,看来妈妈是个过光景的好手。突然,我看到在窗子尺许大的玻璃上,贴着一个孩子的脸,向外面看着我,看来她就是我以后的妹妹了。

妈妈一探手把门花子解了下来,推开门从里面飘出来了炖肉的香味儿。走进堂屋我抬头好奇地看着白土刷的圆顶,平平整整的家地刷着红土,里面还盘着两个泥粮仓。进了东窑洞看到白墙壁上贴着麒麟送子和牡丹富贵图年画,窑洞的正面摆着一个大红柜,柜上摆着由高到低的瓶子,瓶子里面装着泡在水里红红绿绿的蜡鱼,窑洞正面的墙壁上贴着毛主席像。我收回了东张西望的眼睛,这才看到站在炕上的小妹妹在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我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看着我手中的“蝈啦干”,我给她用手摇着“蝈啦干”,“叭啦、叭啦……”脆响的声音环绕在窑洞里,小妹妹高兴地笑了起来,大家也随和着她笑了起来。寒风在外面呼啸着,就像想捅破窗户纸来偷听窑洞里的欢声笑语。

幕降临了,土炕的小方桌上点燃了煤油灯,妈妈在锅台上忙碌着做饭,大大圪蹴在炕头上抽着水烟。妹妹眼馋地看着我的“蝈啦干”,几次咕哝说想玩玩“蝈啦干”,我真舍不得让她玩,害怕她给我弄坏。还是递给了她,嘱咐她轻轻的摇,小妹妹高兴地摇了起来,“蝈啦干”响着她笑着,突然“蝈啦干”“嘎”的一声不响了,她害怕地递给了我。我一看是她摇反了方向,敲棍捅破了纸鼓面,“蝈啦干”是不会发出来声音了,我低着头哭了。妈妈一看妹妹捅下了炉子,顺手拿起来后炕的扫炕笤帚要打向妹妹,妹妹害怕地紧紧抱住了我的腰,我急忙护在了妹妹前面怒视着妈妈,妈妈一看我的阵势马上就偃旗息鼓了,一边放笤帚一边说:“要不是你哥哥护着你,我今天非抽你个家伙不行。”我看到妈妈又忙着做饭去了,这才辦开妹妹的手指头。妹妹讨好地把小手搭在我的肩上,抱过她的小花猫介绍给我,我们两个和小花猫玩了起来。大大一声不吭地取过来“蝈啦干”看了看,下地拿出了过年花花绿绿的糊窗纸,在里面找到了麻纸,用剪子剪了一小块糊在了“蝈啦干”的泥鼓上,然后在火盖上烤了一会,他一摇“蝈啦干”又“叭啦、叭啦……”脆响起来,我和妹妹高兴地拍起来手。

“吃饭唠————。”妈妈给我们每个人盛了半碗羊肉,然后给每个人碗里铲上半铁匙莜面拿糕,放入羊肉汤里“吱”的一声,就像吃铁板牛肉似的,妈妈告诉我要慢慢地吃拿糕,平生第一次吃着绵软有劲道并且特有嚼头的拿糕,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幸福

(七)

岁月荏苒,随着“四人帮”的垮台,转瞬之间自己的批林批孔高中学业也结束了。由于自己处在学校狠批“白专道路”时期,高考恢复后,学习到的一点文化知识少的实在可怜,参加高考进入考场连化学元素符号都写不出来,只能落榜回村务农了。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照在窗户上兰白兰白的。自己的膝盖骨又隐隐疼痛的难以入睡。因为小时候被狠心的生母打下了残疾身体受到摧残,二十五了个子还不到一米六高,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先后在村办煤矿赶过驴车、捡过矸石,但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腿不得不放弃了劳动。妹妹早已经成家了,外甥都可以叫舅舅了,自己连个说媒的都没有,我知道父母亲急在眼里疼在心上,看着父母亲的满头白发,自己发愁也无可奈何,但是想着想着眼泪还是流在了枕头上。

又到了腊月,一天,我正和农闲的大爷大娘们站在日阳窝晒太阳,听到村支书远远的在疙坡坡上喊我名字,以为村支书给我找下了营生,急急忙忙跟上他进了大队院子。我掀起门帘迈进一条腿就大声说:“叔,今个儿给我有什么好事情了?”进屋一看还有两个穿电业局服装的陌生人,他们看到我进来马上从椅子上做起来,用惊愕的眼光看着我,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这样大家都愣住了。村支书对我说:“大平,这是住乡的电业局刘同志,找你问个话。”皮肤白净个子高高的那个人,手足无措地搓着手说:“你是大平吧,你还认识我吗?”我努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圆圆的脸回忆着、回忆着……他、他、他不会是我那县城的弟弟吧?我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富平吧?”“我就是富平。”我看到他激动的热泪盈眶,慌忙向他跨前一步,但是这不争气的病腿让我打了一个趔趄,弟弟急忙上前扶住了我。“哥,是不是伤腿落下了毛病?”一听到他叫我哥,一下子让亲情把沉积的怨恨化为了乌有。村支书插话说:“这娃可是个命苦人,就因为这条毛病腿,二十五了远村近邻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叔,弟弟和我刚见面,咱们说一点好听的吧。”村支书急忙改口说:“对对对,大平憨厚老实是村里人都夸奖的好后生,他养父母都当亲儿子看待。”弟弟接着说:“姐在北京工作,经常打电话让我寻找到你。”听到姐姐还惦记着自己,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了,一边笑一边哭,一下子感觉幸福离自己这么近。

弟弟接着接着给我出谋划策,山上不缺少就是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里养小尾寒羊不失为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门路。村支书说这个建议好,但是买种羊就需要上万元资金,弟弟说这个不要发愁,我想办法解决。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我让弟弟到家里吃饭,村支书急忙拦在前面说:“他们是县城的领导今天我做东,为你们兄弟俩的团聚接风洗尘热闹热闹。”我和弟弟紧紧地拉着手,感觉就像拉着了自己寐以求的一个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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