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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的馒头

2012-06-08 07:57 作者:何郑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九三六年的馒头

何 郑

那一天,马坞镇外四周山坡上菊花溢金流银,我父亲踏着幽忧的花儿调来到这里赶麦场。那是一九三六年家乡大旱,麦收前一场冰雹,小的像核桃大的如鸡蛋,树叶都砸光了,地里颗粒没收;保长又催税租。我父亲只得带我去马坞赶麦场。从家乡茨芭到马坞的二百里猪肠子似的山路,像根绳子勒我双脚发硬气喘得紧。临行前,父亲把妹妹寄养在姑姑家。父子两人半里从姑姑家偷偷的起身走了十几里路远,满脸泪水咽咽哭着的妹妹追上我爷俩,她光着脚丫死活缠着不离我们,兄妹二人都哭成了泪人。当时,父亲的脸上充满悠悠的哀伤。父亲从怀里掏出半个苦菜馒头,递给妹妹,说:“娃呀,不去赶趟麦场全家都得挨饿,听话,回去吧。”闻讯追来寻找妹妹的姑姑拉住妹妹的手不放。妹妹爬在地上一手抱定父亲的小腿,哽咽地说:“大,大,你扔下我,把我不管了?”父亲手捧着半个苦菜馒头仰头看天。我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拿着的苦菜馒头的手在颤动。一九三六年的半个苦菜馒头呀……

我和父亲到马坞当麦客没几天,街上就住满了红军。

父亲和我吃着红军发的馒头,在胃肠里反刍着可亲的声音和亲人般的容颜。父亲拉住一个红军战士的袖子,问道:“你们去哪达?”

红军战士说:去抗日呗,东洋人占了东北快大半个中国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停住咀嚼的嘴巴,眼睛盯住了他帽子上的红五星。

父亲抓起几个馒头揣进棉袄里,摸着我的头发,布满沟壑的脸面朝茨芭方向的远处凝视着,承受风的轻抚,风的手撩得父亲泪流满面。我看见父亲颤抖的胸膛就像父亲离别妹妹时拿半个苦菜馒头的手颤动的一样,我的脑海里不由浮出妹妹啼哭抱定父亲腿的模样。父亲一把抹去脸上沟壑里的流着的泪水,一摔手掉到地上成了颗颗珠子,一老一少的麦客子就跟上红军走了。

几个月后,父亲当上了班长。我给父亲当兵。有一天,父亲找到我,看着我说:“革命真个是简单,从马坞过会宁,又从会宁走到宁,现在又来到环县,不到一年,不管走到哪达,从子弹缝里钻来钻去,嘿,还活着呢,肚子也填饱了。”

父亲说:“这里有一个馒头,几块咸菜,你吃去吧。”我看着馒头和咸菜,又看看父亲,父亲面颊虽清瘦却闪着刚毅。从此以后,我与父亲再也没见过面,连在睡里也没见过,很遗憾,直到解放后我当上了县长,努力想也想不起来,父亲是啥模样啊。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去了环县南边的曲子镇营部。过了三年,一颗炮弹尖叫着满巷子炸开了花,火光,尘土,惊叫……弹片击中了父亲,父亲的胸口喷出鲜血,手臂一舞就牺牲了。经历战火的父亲的战友掩埋了他,革命呗,一条命就是一捧血。五十年后,我才在老乡的庄稼地里找到了父亲的坟墓,父亲变成了陇东曲子镇的一块石碑。

后来,我在那座著名的宝塔下的教导营当班长,喝着小米汤,望着洁白的云如婀娜的白莲淡淡的绵长,听到山下响起嘹亮的歌,河岸的谷子正在抽穗,玉米也吐着绿缨缨,,嘴里反刍着米汤的清香,想着一九三六年马坞镇头的馒头的香味,又想到那年妹妹抱死父亲不理父亲那半个苦菜馒头的手以及颤抖的馒头和手时,我幼稚的脸上充满自信,弹拂去军帽上的野草。

七十多年过去了,我吃着白面馒头,吃着,想着。

太简单了,革命就这么简单,父亲一拉我,吃了一个一九三六年的馒头,我就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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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的馒头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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