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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邻

2012-06-02 18:43 作者:大海之子  | 2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含泪写下这篇散文。往事历历,我用我的笔,深切地哀悼我的邻居。

题记

我们与周先生是紧挨的邻居。他的家显得很寒酸,只有三间简陋的茅草房。周家祖籍在这里,但祖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们一家四口是不久前从市里搬来的。至于为什么大城市不住,偏要搬到乡下茅草房来,我就不清楚了。周夫人长得很年轻,很漂亮。不管穿什么衣服,总不失城市女性的风韵。他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读初中了,都比乡下的孩子活泼、大气,很懂礼貌,讨人喜欢。

假期里我一回到乡下,就成了他家的常客。听说周先生是一个大知识分子,除了文章写得好,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我喜欢舞文弄墨,经常把写的作文交给他看。听到他表扬,就喜滋滋的。其实我心里清楚,有些文章,我自己也不满意。他总是先表扬几句,再指出不足在哪里,我听了很舒服,挺服气。

周夫人是大家闺秀,脸色又白又嫩。我好奇怪,她的脸,太阳怎么晒不黑。我真羡慕周先生,娶了怎么漂亮的妻子,生了怎么聪明伶俐的儿女。所谓“茅屋里飞出金凤凰”,这句话用在周先生的家,再恰当不过了。

我们家乡有一排枫树,一到秋天,树叶成咖啡的颜色,看上去很美。我在外面读书,想家了,眼前就浮现出一排枫树。我的每一本笔记本里,都夹着枫叶。我写过一首枫叶颂的诗,寄给周先生看。周先生回信说:“情真意切,欣赏!”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自此以后,我特别盼望假期。到时,我又能看到门前一长排的枫树,欣赏到美丽的枫叶,接受亲人的呵护,还能与周老师谈诗论文。

暑假的生活总是那么地轻松、自在和快乐

可是,生活不是作诗,没有那么多的浪漫,并不都是风花月,光明媚。在一个盛的晚上,我与周先生的“诗交”,就此中断。那天饭后,我拿了一卷新写的诗,刚要出门,妈把我叫住了。她拉着我,坚决不让我去周老师的家。她悄悄地告诉我,周老师被民兵关起来了,他是历史反革命。我大吃一惊,想问个究竟。妈也讲不清楚,只是听说周先生解放前在电台工作过,还当过什么小头头,够得上历史反革命了。出于对周家的同情,我这个划不清界线的书生,还是去了邻居家。

小小的茅草房里,我见到了周夫人和两个孩子。周夫人呆呆地坐着,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泪水从眼眶里滴下来,也不去擦。女儿坐在妈妈旁边抽泣,儿子站在后边,睁着一对愤怒的眼睛。他们见我进来,没有招呼,没有答话。此时此刻,我能说什么呢?房子里静静的,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枫树上的知了,无忧无虑的唱着。

后来,在一次有几百人参加的斗争会上,我看到了周先生。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的头发已被剃光,脸色死灰,两腿已经不能站立 。他的呼吸很困难,看上去已病入膏肓。我根本听不清人家揭发了他的什么罪行,也听不清他究竟交代了什么问题。会议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结束。周先生被两个民兵拖着,关进了一间低矮的,用油毛毡当屋顶的小房子。

最忧心如焚的莫过于周夫人了。丈夫被关在那低矮的房子里,门上着锁,空气一点不流通。盛夏的太阳是那样的炙热,丈夫关在这样的蒸笼里,不要蒸死闷死吗?那天斗争会上,看到丈夫气息奄奄的样子,她几乎要崩溃了。时间不能再等,她只能放下架子,放下尊严,去见一位权倾一时的头头,求他放了丈夫,让他在家里交代问题。那个头头原本是村里的一个无赖,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到老婆。他赤膊坐着,嘴巴里吞云吐雾,牙齿被焦油熏得焦黄。周夫人强堆笑容,颤颤地说,她丈夫在电台只是一个负责文艺台的编辑,在报纸上还发表过批评当局压制进步文艺的文章,他没有反对过共产党,你领导英明,求求你放了他,再关下去,他没有命了。

我不知道谈的结果怎么样,但我知道,周夫人回来后,她儿子怒气匆匆地冲到这个头头家里,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第二天,儿子也被民兵关起来了。周家的门口,围了一堆人,为首的就是那个头头。他把一双破鞋挂在周家的门上,愤怒地揭发周夫人,说她是资产阶级的子贤孙,生活糜烂透顶,用色相来腐蚀革命干部,罪大恶极。人群中,有呼口号的,有吐唾沫的。周夫人已经没有眼泪,她能面对的,只有沉默。

以后,我去了外地。几年后回到家乡。我看到,邻居的茅草房还在,只是茅草已经稀稀拉拉,里面空空的,没有人居住。我问家人,周先生一家呢?搬到哪里去了?母亲告诉我,当年周先生关在小屋里中暑了,被人发现,已经死亡。周夫人郁郁寡欢,后来得了癌症,前年也死了。他们的尸骨就埋在河边的小坟堆里。周先生的儿子离家谋生去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女儿嫁了一个出身好的,不是本村人,出嫁后没有回来过,听说已有了孩子。

我是一个大男人,历经过许多艰辛,从未流过眼泪。听了妈妈的诉说,泪水怎么也禁不住。我在追思,那“茅屋里飞出的金凤凰”,没有飞多远,就被一阵无情的雷电打散了,打死了,连羽毛都不留一根。

周先生,你死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我的诗友,我的老师,你谈诗论文的话语,时时回荡在我的耳边。周夫人,你离去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年轻、漂亮,你那“晒不黑的皮肤”,永远纯洁,靓丽。周先生的儿子,你一对愤怒的眼睛,永远刻印在我的脑海,我不能抚平你的伤痕,但我衷心地祝福你,祝你在未来的征程中快乐、如意。你们的女儿,会有人庇护,鲜花终将绽放在百花园里。

我情不自禁地来到周先生的坟前。墓碑上印着周先生和周夫人的照片。 他们笑得很甜。真诚希望你们笑得长久,我脆弱的神经,不忍再看到你们的眼泪。不知是谁,在小土堆的两旁,栽了几颗枫树,密密的树叶呈深黄色,在微风中发出瑟瑟的声音。枫树上,有知了在唱歌,“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它们哪里知道笑容背后的泪花,只是一味地唱啊唱。听着知了的歌声,我的眼眶模模糊糊,不知不觉地,又滴下了酸楚的眼泪。

2012年6月3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444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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