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我的“大学”

2012-04-14 23:04 作者:雪剑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不知为什么,我总不好意思以“大学生”的身份自居;并且,在我的头脑里,“大学生”三个字是带有讽刺意味的词。如果我经常叫谁“大学生”,其实是不怀好意的。假如还用“学士”“博士”之类的更高级的词称呼你,那可绝不是恭维或者尊敬,老实说,那是我在拐着弯骂人呢。的确,我厌恶那些恃区区一张文凭而得意的人。我知道这是个偏见,然而,我所熟知的一些人物,总使我无法改变这种心态。真是罪过,这种话是该憋在心里的,这里速速打住吧!

那么,就说些我自己作“大学生”时的趣事好了。

我当时已打定主意,要安安心心作“最光荣”的劳动阶级了。我的高考成绩不允许我再有任何妄想。事实上,以我在高中时候的表现,那点成绩,真可算得上超常发挥的。我至今还惊讶于我竟能将英语考到80分以上,我是连那几个英语字母都搞得不大清的人(且勿吃惊,这样的人物还不止我一个呢!)。

更“超常”的事却是,我这样的成绩,居然也有“大学”肯录取。这实在是出乎于意料之外了。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兴奋得难以自制,结果一不小心,竟在打开邮件的时候,将那张杂志封面一般的录取书撕了个大裂口,以至于买火车票时,售票员硬是不肯给我半价票,人家认定我的录取书是伪造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当时完全没必要那么兴奋,因为只要肯交学费,似乎阿猫阿狗都可以上这类“大学”的。

我的一个表哥把我送到了我的“大学”里——**职业技术学院。在火车的玻璃窗外,大地越来越变得荒凉空旷。黎明时分,我们的车就接近酒泉了,平坦的戈壁滩像一张铺得不怎么平整的枯黄色的厚毛毯,火车走在其中,仿佛也没了精神。我还记得那时是九月初,然而铁轨的两旁竟已染着厚厚的霜花。我忽然想起“胡天八月既飞”的诗句来,按农历算,当时确是八月左右,这样的天气,下起雪来毫不足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说真的,我的新学校虽然让我厌恶,但校园的宽阔与美丽,在甘肃来说,可的确算得上一流。我在兰州的几所名校里游玩过,除了“交大”的校园还可一比之外,别的学校,要寒碜得多。我和表哥初到这里,几乎要迷路。青黑色的大道两旁,种着各色花草,还有一排排的杨柳。教学楼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公园。这园子叫什么名呢?我一点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有一块特大的光滑石头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它的名字——这样的石头标识物,在我们校园随处可见。酒泉的光杯十分著名,打磨这种器具的优质石子,据说也很有价值。校园的石头,不知是不是这种有价值的,然而在我看来,石头就是石头,管它价值的高低呢!当然,风雅之士是不这样看的,在他们眼中,连人都有优劣高低之分,何况石头!我的一个舍友,很喜欢到戈壁滩上拣石子,以至于宿舍的洗脸台窗台等空闲的地方,堆着很多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石子,可是,有用或者有价值的,终于一个都没见到,最后是被统统扫进了垃圾篓里。

我住在一间八人的集体宿舍里。宿舍的设施很齐全,有电视,也有厕所,还有一个小阳台,唯一的不足,是缺少一套写字的桌椅。什么都是安排好的,我们在原来的那间宿舍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管楼的那些东西逼迫着搬了一次宿舍。于是,我们就到这间我住过将近三年的这间宿舍里来了。在这间宿舍,站到厕所门口的小阳台上,抬眼就能看到峰头白茫茫的祁连山。

我们的宿舍里,每天都会发生或者听到一些有趣可笑的事情。

宿舍的隔壁,住着音乐教育班的学生,整天吵嚷不休。他们有事没事都要来我们宿舍里坐一会儿,后来,两个宿舍几乎不分彼此了。他们之中的好几人都有一把不错的木吉他,常常被借到我们宿舍来,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弹。就是那些专门学音乐的学生,依我看,会弹的人也不多。然而,隔壁有一个皮肤黝黑、身子瘦瘦的男生,音乐玩得的确不错。他不但弹得一手很好的吉他,还是全校有名的鼓手。有一次,学院举行运动会,我们系里的体操表演,就是由他打架子鼓指挥的。隔壁那一班人里,我也最喜欢他。别的人除了大吵大嚷外,就会吼两声俗气的调子。快要毕业的一个晚上,隔壁那个比我们更乱哄哄的宿舍里,忽然比以往更厉害地吵嚷起来,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一问才知道,是那个鼓手跟另一个长得像鲁智深的同学发生了战争。我不由想,玩音乐,他在那几人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但若打起架来,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那个“鲁智深”,说不定会给他来个倒拔杨柳呢。这场战争到黎明时分才结束,也不知谁胜谁负。后来,这个鼓手背着他的吉他,应征到军团里当文艺兵去了。

我的一个舍友,曾拜了那个鼓手作他的师父,可我终究不知道,他向他的师父学的是什么乐器,吉他呢,还是架子鼓?因为他虽然常常弹吉他,却弹不出任何一丝像样的音乐,只会把琴弦拨得大响;架子鼓吧,我又从未见他碰过。这人的特长,其实是与人交际。无论跟谁,他一见面便能搭上话,不用过几分钟,就会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什么缘故,他总要约我跟他一起去卫校。

这所学院的校园,其实是两个学校合并的:一个是我们的技校,一个是酒泉卫校。我的舍友为什么要去邻近的卫校呢?这大可不必说,明白卫校里最多的是什么就可以猜得到。当然不用去那里看病,我的这位舍友个头虽小,却是个很健壮的男生。他一到下晚自习,就或者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我说“在花园里等你,去卫校。”这时候,卫校的学生也刚下自习,两排昏黄的路灯下,全是身着红色校服的女生

“美女,带我们去买点药吧。”舍友总是这样与那些女生搭讪。不知为什么,这么幼稚的谎话,却总有人相信

“啊,你们自己去吧,就在前面呀。”女生常常装得害羞地说。

“是吗?哦,谢谢!介不介意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交个朋友。”舍友立时就单刀直入地问。他已经打开手机,准备记号码。(我当时以为仅仅是要记号码,其实却另有玄机。据他自己说,之所以把手机打开,递到人家面前,其实是借着手机的光,详细看清对方的面貌。他说,朦胧路灯下看起来很漂亮的女生,白天再看到时,会吓你一跳。)说也奇怪,大多数女生就会愿意把号码留下来。不用几天,便开始约会了。舍友的这一套,后来我也得到真传。

高尔基的《在人间》中,写到一个叫雅科夫的烧锅炉的船工,他说过这样一段话,“你以为那些女人不知道男人在骗他吗?你错了,朋友,她们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们喜欢这样,喜欢装得什么都不知道,被男人骗的样子。”我想,这话也许不假。卫校里男生少得可怜,女生其实也巴不得多认识几个男生呢。我甚至遇到过一个主动跟我“交朋友”的女生,她那时还是个很清秀的小女孩。我建议那些想混日子的学生,最好是去上卫校,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准能找一个十分漂亮的女朋友。

第一学期,我的时间几乎全用在了这类无聊的事情上。直到出校实习,受了许多委屈,尝到艰辛无助的滋味后,我才振奋精神,决定专心读些有益的书。我彻底看清学校那帮骗子的真面目,也是在那次实习中。全班的人,像许多机器人,被车拉到一家叫“小天鹅”的火锅店里,做最脏累的杂活,洗碗扫地,择菜端盘,拿到最末等的工薪,还由学校决定是否可以发给你。我当时可真接受不了,加上我又不怎么会干活,我的情绪低到了极点!

现在回想在那家破火锅店里干活的三个月,我仍然很愤怒!我们刚到店里,就赶上中秋节,来这家倒霉的饭店里吃火锅的人特别多。我得自早上八点起,一直要在充满热哄哄的饭菜味道的环境中工作到晚上十点钟。我厌恶这里的一切,厌恶店里穿着一色制服的管理人员,这些人像是同一个工匠做成的泥塑,毫无生气地摆在那里;厌恶那弥漫在周围的酒菜味,我宁肯在茅厕里多呆一会,也不肯立刻回到工作的地方;我甚至厌恶那些来这里消费的客人,他们吃得涨红了脸,烂泥一样的脸上冒出浑浊的汗珠,还不断往张开的嘴里塞东西的摸样,简直让我觉得恶心!我时常暗暗诅咒这些张开血盆大口吃喝的客人,总要偷偷在他们的饭菜里做点手脚。现在我自己也开始进酒店吃饭,成了在我印象中十分可恶的客人。每次看到那些可怜的小服务员,我就感到有些内疚。有一次和几个不很熟悉的人一起吃饭,一个留着鸡毛般的枯黄色短发的女人,苛刻地指责服务员上错了锅底,我顿时对她起了反感,恨不得立刻离开这群无聊的人。是的,我至今还厌恶饭店里的许多事物。

我的这种厌恶情绪,很快就被人所觉察。尤其是那个讨厌的“老太婆”,对我这个衣衫不整,行为迟钝的员工极为不满。“老太婆”是这家火锅店老板的妹妹,满脸的皱纹,枯黄的脸色,有时候搽上白粉,正像一个霜打过的蔫瘪柿子干。不久,我早就预感到的厄运终于到来了。中秋过后,火锅店的生意一淡下来,“老太婆”不用什么理由,便辞退了我。跟我一起倒霉的还有四个女生,她们都是很乖顺的人,有的因为干活慢一点,有的因为顶撞过人,有的只不过请过一次假,有一个仅仅只因为没有向人问好,也都跟我有了同样命运。我至今还记得那四个无助的女同学,边收拾衣物边哭泣的情景。坐到车上时,她们已泣不成声,哽咽着,抱怨着。

我们以为学校的老师会理解这件事,会安慰我们的。可是回到学校后,迎接我们的竟是一个接一个的教训和责骂。一个小脑袋、嘴巴突出来的教员,提出了惩罚我们的办法——打扫一周教学楼的公共厕所!由于我是被辞退的唯一男生,更是受到特殊的待遇,每天被叫进办公室反省。那时,我才彻底看清了这群“讲师”“教授”“训导员”的狰狞面目。系主任的办公室里,挂着一个横幅,浓墨写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这些人叫我反省的时候,我就认真盯着这几个字看,我突然发现传统的汉子竟也是那么狰狞,一笔一划都像魔鬼的爪牙。他们也许觉察到了我讽刺的眼神,忽然不让再我站办公室,改为写检讨书。这的确要了我的命,不但能折磨我的身体,更折磨着我的精神。我握着笔,半天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不知怎么回事,在口头撒谎,我想也不用想,很容易就能说出一大堆来;可是,要用笔写违心的话,我总感觉那么别扭与无聊,而且十分困难。

然而,我的心态那时竟愈加乐观倔强了,有一种孤傲的感觉在我心头滋生出来。我的憎恨很快变成蔑视。我蔑视那些明目张胆的骗子,蔑视那些装模作样、道貌岸然并且鬼鬼祟祟的人物!我厌恶痛恨蔑视学校里道貌岸然的人物更深于辞退我的饭店老板。商人以营利为目的,原没有什么好说。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教师应是学生的朋友,是学生的看护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试想,我们得这些“终身之父”竟是些无耻的势利小人,是换了面目的吸血鬼,怎不教人愤怒!怎不教人蔑视!

我在学校“反省”了一周。这段时间,据说累坏了我的“老师”们。他们与火锅店的老板进行洽谈,开了好几个会议(不消说,这会议是吃着火锅进行的。“火锅店的老板是个大方好客的绅士!”我的一个老师曾骄傲的说过。),终于达成协议,我们五人继续到火锅店“实习”,但这次连可怜的补贴也没有了——也就是说,经过老师们得辛勤商谈,饭店老板给了我们五人为他白效劳的机会。并且,给这样的机会,还全是看在曾在全班面前赞扬过老板是“大方的绅士”的某老师的面子上(这个老师似乎社交很广,无论你提到哪个有钱有势的人,他都可以详细说明他们是朋友,还总要特别提到不久前还在一起吃过饭)。临行时,许多热心博的老师,仍还不忘叮嘱我们要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回到我厌恶的火锅店做苦力。我很惊讶于我的四个女同学,被辞退时那么伤心欲绝,得到再回去的“机会”后,竟那么容易就化悲痛为力量,并立时就喜笑颜开了。

酒泉的天来得很早。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已积了厚厚的雪。我奉命打扫过几次院子,这次轮到打扫冰雪了。穿着廉价的薄底布鞋,用铁皮托盘铲厚实的冰渣,不一时,我的双手便冻得失去了感觉。过路的行人都用冷淡轻蔑的眼光看我,远远就绕开我。我的领班有一次警告说:“某些人虽然被开除过,可我并没有因此看不起他,——但是,我希望他有自知之明。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脸直发烧。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得做点什么事给这些人看!

我忍受耻辱和辛苦,在地狱里般的度过了三个月。返校后,学校领导格外开恩,发给我250元生活费——这就是我三个月的收入。发放的时候,那个小脑袋的教员特意告诉我,像我这样被辞退过的人,原本是不发一分钱的。念在我的表现还不错的份上,例外发点生活补贴。我当时很不平,但当我看到比我勤恳得多且没有被开除过的一些同学,也拿了跟我差不多的数目之后,立刻觉得,这实在也真是领导的格外照顾。

这年的暑假,我的身上像是有一个无形的枷锁,我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困苦无助带来的烦恼,常常让我精神恍惚。对那所魔鬼聚集的“大学”,我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我没有决心毅然辍学。我忽然怀念起我的高中时代,怀念那时的每一个朋友。有人说过,“一个喜欢怀旧的人,是因为他目前的生活不如意。”这话大约是正确的。

我记得,这个抑郁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多。家乡到底是可爱的,毛茸茸的积雪,铺满山涧与田野,多么纯洁的世界啊!不知什么原因,我自此更加喜欢下雪的日子。

如果非要我说一点这所学院好处,那么,我会说,这所学校的图书馆,我的确非常喜欢。林语堂说,“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大学里是否有一个好的图书室。”我上的“大学”是不值一提的学校,然而,学校的图书馆,是比较自由舒适的。

图书馆的外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的右前方是教学楼,后面是一方不大的水池,时常干枯着,池里总有女同学丢下的零食袋,有时还可看到几只脏兮兮的绿皮青蛙在里面咕咕叫。但是,这个肮脏的池子,却有一个脱俗的名字——映雪池,用狂草式的红色大字刻写在一块大石上。池子边上有一块绿柳成荫的草坪,倒是很幽静很美观。图书馆的左侧是体育场,我在楼上读书时,常常会听到那里的呼喊声和哨子声。

自那次失望的校外实习之后,我的在校时间,大部分是在那个图书馆里度过的。图书馆里共有四个楼层,除了一楼的集体教室和四楼的电子阅览室,这里面几乎全是读书的地方。一楼有间很大藏书室,有整齐的书架和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籍。藏书室分为两个区域,进门向右,是有用的资料区,书籍分成“计算机”、“地理”、“世界文学”、“中国文学”等许多小类,整齐地排放在书架上;进门向左走,便是所谓的“闲书”区,藏有各种类别的小说,在那里,你可以找到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也可以找到琼瑶的言情小说,以及许多封面十分精致的网络小说。我所以热爱这个图书馆,便是为此,它没有那种古板严肃的道学气味。这间藏书室由一个文静和蔼的阿姨看管。去的次数一多,她便认下了我。有时候,我正靠在书架上看书,她会忽然叫我的名字,“我去开个会,你帮我看着点这里吧。”她说着,用手扶一下眼镜框,就离开了。后来,我几乎担任了一个职责,就是下班时刻快到时,到各层书架下巡视一遍,通知还在读书的同学离开。管理员阿姨曾劝我写申请,请求学校安排我来这里作兼职,不但读书方便,并且可以获得一份奖金。一来,我厌烦跟学校的领导人打交道;二来,我知道一些善于钻营的同学,已在暗中活动,想得到这样一个职位。我只想认真读书,对于什么奖金之类,不是那么热心,我更耻于跟一班以蝇头小利为目的的人竞争(其实,真要竞争,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于阿谀奉承一道,我不那么精通,何况我的恶名是每个老师都知道的,他们哪肯给我这样的甜头呢!)。终于,我并没有按照阿姨的意思,写那样一份申请。然而,我在藏书室借书,却也受到优待,可以一次借好几本。

二楼上有一间杂志阅读室,存放着各种著名或者新出的刊物。逃课的时候,我就躲到这里来,混杂在众多的阅读者中间,免得被熟人撞见。许多青年刊物上,总登一些有关青伤感故事,我记得好几篇优秀的小说,十分真实地传递出了青春的烦恼,令我十分感动;也有许多是做作的模仿,文笔也显得幼稚,连我都觉得,这样的文字信手就能写出。我更喜欢那名为《大家》的文学刊物,每期的封面,都是深沉的黑色,印着文学大家们的头像,如托尔斯泰、高尔基、季羡林、鲁迅、巴金等人,都有出现在封面上。它的内容也很充实,登着当代许多名家的新作。翻看一遍,你总能发现一两篇打动你的文章。我时常看这种刊物。我的同学朋友也常常来这里翻阅,但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些时尚杂志,封面永远是一个十分性感美丽的女人。

三楼的阅读室,我只进去过可数的几次。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那里面有点阴森,一进去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但那里面有一整套的古龙作品集,十分吸引我。我曾大着胆子进去借阅过几次,看完之后去还书,通常都会看到乳白色的大门紧闭着——这间阅览室似乎没有确定的管理员,我要跑三四趟,才会偶尔碰到开门的时候。为此,我不常去那里借书。

四楼的电子阅览室,其实是一家网吧。去那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上网聊天的,查阅资料的人十分罕见。电脑多是古旧的处理品,网速也慢得要命,而且这里不收现金,需要刷饭卡。我的饭卡早就丢了,吃饭都在用现金。于是,我极少到那里面去。

那时候,我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怪物。我从不学习那些我应该专心学习的东西,却拼着命读一些他们认为毫无用处的书。校外实习回来后,我变得十分沉郁,从未认认真真跟谁人说过一句话。越是我厌恶的人,我越喜欢跟他胡说八道,不讲一句正经话,有一种玩弄他的意思;我越是胡说八道,他们也越认为我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与我还算谈得来的人,只有一两个女生。

我知道,我所厌恶的那些人物,也正同样的厌恶着我。被周围的人厌恶,怎么也不能说是好事情。然而很奇怪,我有时竟会故意惹那些人讨厌我。我有意要他们远离我,我毫无顾忌的把这种意思表达出来,在一起上课时,我定要一个人远远坐着。我蔑视授课的老师,也会不客气把这蔑视表达出来,不管上什么课,我的书桌上永远只有两本书——一本英语读本;一本我正在阅读的小说。我的班主任是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高中都没上过,却在大学里当教员。一看到他,我就会不由地想起一句钱钟书说的话来。钱老的辛辣幽默的讽刺语,读来十分解气,他说:一个真有道德的人来讲道德,没有什么稀奇的。假道德家提倡道德,那才显得道德的可贵。这就好比一个厂家夸赞自家的产品,没有什么稀奇;而如果其他厂家也大赞这产品,那才是好东西!一个有学问的人能讲课,只要把头脑里的东西说出来就行了;如果这个人一无所学,却偏偏能讲学,难才是最难得的,——这简直就是艺术!我的这个班主任显然属于这种艺术家,他什么都不懂,但能滔滔不绝的讲完两小时的大堂课,这本领的确让人捧腹,不,写错了,是佩服!钱老最后总结说,“老天要惩罚人类,有时来一个荒年,有时来一场战争,有时会派来一个道德家。”这话很对,听到身边许多自认为很正派道义的人,义正言辞的教训人的时候,真的比荒年和战争还可怕!还是接着说我的那个艺术家的班主任罢。他最看不起我,认定我将来一定一无是处。他很反对我看“闲书”,好几次将我手头的书收走,狠狠地说:“再看这些无用的东西,就不用来上课了!沉迷在小说中,你以为你还是小孩么?”我又何尝愿意上课!而且,我很快发现,他所谓的“闲书”,并不是无用的。由于读了这些书,我的思维已在逐渐变得深邃,变得灵活,变得明晰;观察力也锐利了很多。比如说,从前我只认清了学校的那些骗子的真面目,但却无法揭穿。听他们说话,总觉得荒谬可笑,却指不出荒谬可笑在哪里。现在,我可以立刻针锋相对地揭穿和反驳他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为学生的前程着想,你不按他们的意思做,便立即翻脸,不再顾你的前程,开除学籍,扣留毕业证,反正整治学生的方法多的是;按他们的意思去做吧,你的前程会更渺茫,不是去做苦工(他们所谓“推荐就业”),就得一无所获的回家去(他们所谓“等待就业”);他们总劝你要吃苦耐劳,要甘心奉献,要懂得付出,要懂得感恩,然而他们自己却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等着别人来感恩戴德;而且也不愿奉献或付出一丁点属于他们的东西。鲁迅先生在遗书里叮嘱家人,“损着别人的牙眼,却主张宽恕的人,万无和他接近。”就是在防着这类人。这些见识,都是那些好书赐给我的。

最后的两个学期,我离开学校,离开我的图书馆,去了北京,并在那里过了新年。那是我第一次在外地过年。新的一年的钟声就要敲响时,首都的上空烟火灿烂,稀落的雪粒这时也飘洒起来——夜色很凄美!我把这里的情景,激动地说给我远在家乡的好友听。虽然我收到她发来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短信,但我仍感到那么孤寂。我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打工,整天和几个天真简单的孩子在一起。他们都活得很轻松,一到休班的日子,就几个人一块去逛商场,买一整袋的零食,买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的精力也让我羡慕,做一整天那么累的活,可是仍愿意坐地铁去体育场,兴致勃勃地玩半夜的篮球。——年轻真好!

这一年的六月,我回到学校办离校手续。在我的意识里,我早已不是学生了。所以离开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留恋那所可恶的学校。虽然满校园挂着“师恩难忘”的横幅,可我丝毫不觉得那些被称作“老师”的人物,对我有什么恩情。然而,不知怎么了,我的心情还是很惆怅。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出校门,坐上一辆挤满乘客的公交去火车站。那时,我的前程真是一片迷茫。在火车上,我看到向来干燥缺的酒泉,忽然下起了飘泼大雨。空旷的戈壁滩被浓浓的雨雾所笼罩,天色那么昏暗。我的“大学”,在那昏暗中渐渐模糊。“再见了,可恶的地方!”我在心里暗暗说。

我的学生生涯,在这个下着暴雨的傍晚,终于彻底结束了。夜晚来临,周围的旅客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我的心里很不平静,空虚无助一阵一阵袭来,搅扰得我越来越清醒。车窗外不时闪过几点孤零零的灯光。凌晨四点钟,我下了车,在陇西的一家简陋的旅社里过完残夜。天一亮,我还得继续赶车。几天后,我就闲居在家里了。

现在,我仍然羞于以“大学生”自居。这大约也是一种自卑。其实我很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但我有自知之明,深感以我的学识,与真正的大学生,还差得很远。所以我还在努力,还得继续努力!我想,只要不停止学习,我的大学就永远不会毕业!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420333/

我的“大学”的评论 (共 5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