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念远
原本我不会怀念。就像往常那样。 可能是窗外的雨声太过殷勤，可能是买来一年才开的红山茶在雨中伶仃娇弱的模样感染了我，或许是散文网上诸多清明祭文悲情浩荡的缘故，心里还是牵出了一些身影一些记忆。当然，都与离世的人有关。
惊动这些静静安睡的灵魂，我好抱歉。
我的奶奶去世已有十年了，她的模样我还清楚的记得。
没有留给我多少温暖的记忆，却也没有好多冷漠的神情。她只是不太笑，对我的母亲有点严厉，也不太喜欢跟我们在一起。没有膝下承欢，没有甜蜜的糖果，偶尔，会有一两声叹息“怎么这样瘦，没吃饱吧”，她是必须捉住我才可以传递她完整的关心的，一般情况下，我老早跑了。她确实不会关照人，说出的话总像是责备。
她终日穿着斜襟上衣，深色摺裤，携着一双小脚，从中堂屋到上堂屋，安静寂寞的出现，又安静寂寞的离去。特别是当她的老姊妹依次离世后，她的孤寂就更加无处可藏了，常常会坐在中堂屋的青石板上，任光阴从她的头上划过，从她的白发上、面容上、衣襟上划过，无声无息。
这时我已离开她随父母在外地求学，终年难得回去，不会特别的牵挂她，也极少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只有过年节的时候，或是清明祭祖写“包袱”时，会悄悄地想：奶奶还活着呢。直到我工作了，随父母回老家拜访，我才惊觉她的瘦小和木讷。我握着她的手，要将她从冰凉的石板上拉起，她惊愕着不肯起身，四婶在她耳边大声喊“是大琴回来了，是大琴啊”，她已经全聋了，头也在微微颤抖，白发飘扬，手上全是青筋。她看着我，看着我的眼泪纷纷飞落，最后认出我来，便呜咽着，低下头，试着爬起来，又拉着我的手，“是你呀，儿呀，你回来了”，干枯的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这是她给我的最温情的呼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新世纪来临的第三年，她去世了，享年九十三岁。
芸是自杀的，吃了鼠毒强，带着剧烈痛楚而去。只有十九岁。
我认识她时，她还在读小学。她的父亲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父亲的比较要好的朋友。由于离家远，父亲请他帮忙管管我，过节时去吃吃饭。于是，芸跟我混熟了，亲热地喊我姐姐。
她特别白，几乎是苍白。爱笑，笑起来声音不大，细细微微的，像是微风吹过的花朵。她总是赞美我的手和脚，说形状好看。此外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心愿——希望妈妈快点回到她和弟弟的身边。由于某个我无法言传的原因，老师和妻子离婚了，自己带一双儿女到县城生活，把前妻留在老家。芸与弟弟被迫与妈妈分开了。她妈妈叫秋，我喊她秋姨。
芸总说会复婚的，因为奶奶不同意爸爸妈妈离婚。确实，秋姨到县城来过几次，就住在老师家。芸每次都欢天喜地，脸上红晕晕的告诉我：爸爸帮妈妈盖好被子了，妈妈帮爸爸把牙膏挤好了......可是，执拗的老师还是跟别人好了，痛惜的秋姨用硫酸毁了她朝朝念叨、痴痴等待的丈夫。
芸不太爱说话了，爸爸到处疗伤，妈妈关押在异地，奶奶帮着照看她和弟弟。我脑中始终想着秋姨的话“大琴，你怕吗”，说这话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后来，我问过芸，你怕吗？她说，看到妈妈端碗出来，以为是要刷牙，没拦着。她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她当时只有14岁。
后来我终日忙着高三，她忙着考高中，住得也有些远了。我们话说的很少。
九四年，我刚刚工作，父亲告诉我，芸自杀了。她高考落榜进了县政府当打字员，后来谈了一个朋友，朋友家里不同意，因为云有一个毁了容的父亲，太可怕。芸就在奶奶漆黑的房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宿舍里失声痛哭！
始终，我是有自责的心理的，我出现在她身边，对她有没有一点儿安慰，我说过什么话让她开怀过，无从知晓。
但是她却让我感觉到美好，她对我的称赞，她戚戚的笑容，她说到心愿时闪亮的眼神，都无法忘记。
芸，要安好！愿那个世界没有伤害！
刚，曾是我的邻居，比我年长两岁，在我读高三的那年去世。
葬在我家窗户正对着的桐树底下，正值五月，那一树桐花开得异常灿烂。花树的下面，山溪叮叮淙淙，日夜不休。这景象多少让青春年少又多愁善感的我难以释怀。
与他说的话不算多，在长辈眼里是个不学好的人，偷过厂里的器械，用锋利的刀刃伤害过我家的小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狗身上的刀伤我见过，他也因为偷窃被关在县城的看守所里。
但我却不以为他坏。
读小学时，他曾借给我一整箱的少年文艺，曾问我看了这些书作文是不是会有进步，也教过我用增白肥皂洗乌黑的抹布......后来我们因搬家有近十年没见，等再一次见到他，他已长成一个帅气的青年，刚从看守所请假回来。他见到我也有些吃惊，“长这大了”，笑笑就走了。等我到场部公共阅览室里借书看时，他进来，问我：“你还是喜欢写作文吗”“你写出小说来，我要第一个看”，还说自己喜欢流浪，想远走高飞。他说的话我是相信的，小时候，他就带领场部的伙伴们做滑轮小板车，从陡坡上呼啸而下，英雄得很。他还讲到自己一直失眠，睡不着觉，到医院开安眠药吃。又说人生没什么意思。
他的经历与我有太多不同，他的苦恼在我当时听来也毫无办法劝慰，大概只能听听罢了。回家便告诉母亲，母亲把他请到家里，做了一大碗鸡蛋面给他，父亲还找了好些电器书给他，叮嘱他好好学习。
此后就传来他服用安眠药过量再也醒不来了。
我真的很难过，记得自己在阳台上黯然神伤。
随岁月的流逝，我还是责备自己未能尽责安慰开导，如果我有今天的博见与敢于拿出的善良，他应该不止于此吧。
清明已近，斯人远逝。
想起他们，是因为都是让我心疼的生命。他们来到年轻的我的面前，有伤痕痛楚，有悔恨寂寞，还有那么多迷惑彷徨，我却没有传递足够的温暖，没有给予足够的帮助。在他们千丝万缕的悲伤和欢颜之间，我只觉得我的沉默像青石一样冰凉坚硬。是因为还不懂运用自己的力量，看不清他们呼救的表情，也就握不住他们的双手。
如果人生真有初见的可能，我要走上前，轻轻擦去他们的泪水，温柔得像一个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