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
忙（散文）
听说农场地多很挣钱，我就窜对丈夫去了距家一千多里地的一个农场种地。
一去就是六年。
头三年还不错，多少还能见着几个钱；后三年可就惨喽，年年都赔钱，赔的连买一盒火柴的钱都没有，全靠借钱过活。
该死的山区，虽然土地肥沃，也的确产粮，可也有很多跟大平原不一样的地方。
十山九陡，几乎找不到一块平坦的地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每家的地都离家很远很远，家家都得有一个“小猫”（四个轮子的拖拉机——-山里人都叫他小猫）。而我家买不起“猫”，就花2分利息抬了1000块钱买了一匹两岁半的小母马，弄了一个简易的小马车。它能拉着我们两口子上山、回家——-那时候的我们，有了这个交通工具，就觉得已经是很满足、很了不起和很奢侈了！
山里雾气大，一阴天总是雾气昭昭的，让人心里感到憋屈，一点都不敞亮。
山里的雨下的也实在是太勤了。三天不下，四天早早的，有时候下上就十来天不开晴。
许是山里的土地有劲儿吧，草和苗一起疯长，赶上个连雨天，它就和苗打架，苗总是让着它，于是它就骑着苗往上窜。
我们要的是苗不是草。苗，能帮我们摆脱眼前的窘境和给我们带来富足的生活；草，只会给我们添扰烦忧与贫穷。
雨，是不会轻易的停下了。我的心和地里的草一样疯长。
我和丈夫等不及天晴，顶着雨，拼命的在地里拔草。
日子久了，手磨出了血泡；泡破了，血就流了出来。这时候的手肿的就跟个小馒头似的。
那年，那个季节，我正怀着七个月的女儿。
丈夫不让我上地，因为这，他还与我大吵了好几架。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呆不住啊！天上的雨不停，地里的小苗身子骨实在是太弱，我不忍心看着她被那些像疯狗一样往上蹿的野草欺负，我非坚持跟他上地不可。
蹲累了，就跪着，跪累了，就顺着垄沟爬……
山里霜冻来的早。一般在五月节前后都会有一场霜冻出现。自然，我的五晌大豆也没能幸免。
秋后，赔了。
穷汉盼来年。一年又一年。三年，我和我的丈夫拼命干了三年，只收获了一个字：赔！
以前家里也有人来过山里，他们回去，爸妈问过他们，打探我在山里过的咋样。他们不敢说实话，怕他们跟着着急上火，只会笑呵呵地告诉他们说：“不用惦记，霞她们过得挺好的！”
2000年3月的一天，老家我的邻居胡新全来了——-跟着别人来买了一车小麦，说回去做麦种。他比我小几岁，整天屁了光稽的，爱开个玩笑。他从我这回去后，就对爸妈说了实话。爸气得不行，妈急病了。来信儿非让我马上回去，不然就不活了。
我和爱人带着孩子般回了老家。
说到搬家，我的心就痛，鼻子就酸——-那也叫搬家？我连山里的一根草都没有带回来，那里只有两间破得快要露天儿了的草房，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自然就轻松。轻松，轻松的只有我、丈夫和三个可怜的女儿……
六年了，我还穿着那年搬家走的时候我穿着的那件衣服。
我和爸妈相拥着哭了好一阵子……
我表弟是个油漆工，他答应带我和丈夫去哈尔滨“刮大白。”
“孩子放我这，爸妈给你们哄着；你们就安心地在外面好好打工，不要惦记妈！”在我临走那会儿，妈送我时反复对我说着。
我不知道什么叫刮大白，在我的思想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我行吗？我心里没底。
在去哈尔滨颠簸的客车上，我背着爱人和表弟，落下了酸楚的泪。我低着头，紧闭双眼，我还是无法自控，任由泪流……
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呢？是自己命不好，上辈子得罪了老天，让自己今生受此惩罚。自己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受，千万别让我们的女儿受苦就行！
想起了女儿，也就又勾起了在大山里的日子。
山里的地离家远。早晨起得早，匆忙扒了几口饭，给孩子喂口奶，就急火火地往地里奔。等挨到中午从地里火烧火燎地跑回家，进屋先抱起孩子喂几口奶，然后做饭；有时顾不上吃，就把饭打了包，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吃饭，或是带到地里和丈夫一起吃。天黑了才能回到家里。只有黑天，才是一天中我和女儿相守时间最长，最幸福、温馨的时候！
女儿不会翻身时，我把她放到小被子上，身子两侧用枕头挤好了；女儿会翻身也会爬了的时侯，我就用一根绳子，一头系在孩子的身上，另一头系在窗户框上。
最难受的是，每天中午和晚上回到家的那一幕。有时侯，人还没进院子，老远就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有时候，进得屋来，女儿撒着欢儿，笑得“咯咯”响，直往我的怀里扑，眼角正流着泪；有时候，进得屋来，悄无声息，那是女儿睡着了。睡着了才更让我心酸。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女儿是笑着睡着的，不信你看：她眼角还挂着泪痕呢！
她醒来时见不到我，一定恨死我了！有时候我在想：
我是她妈吗？她有这样的妈吗？……
到哈尔滨以后，我整天骑着自行车，驮着油滚儿和刷子，站在大街上揽活。有时候，城管的人来撵，我们就推着车子冒烟儿跑。见他们走远了，我们再回来；再来撵，我们就再跑。
一晃十多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如今，我和爱人还有三个可爱的女儿生活的都挺幸福。不但没有了饥荒，家里还盖起了三间起脊的砖房。虽说没有什么存款，但最起码我们没有一丁点外债啦！我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
我觉得自己仿佛才活过来。
我终于活得像个人样了！
可是，有时候我却快乐不起来。
我想爸妈，爸妈也想我。可我们毕竟是大人，能想得开。
我想孩子，孩子也想我。我想孩子，自己能对自己解释一些；可是，孩子那边我却无法解释得通。这些年，我把孩子仍的也太苦了。大女儿，今年结婚了；二女儿和小女儿现在乡下老家读初中与高中。这十多年来，我的三个女儿，都是我的爸妈在替我照顾抚养着他们。虽然是我亲生的，却好像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踏踏实实地在他们身边呆过。有时候倒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后妈，不，连
后妈都不如。
每年，都会时不时的回家几次。在城里临走时，心里就盘算着：这次回去，一定要和爸妈、女儿好好亲近亲近……
可是，每次回到家以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忙了一些啥？几天，十几天，咋就那么不经过，仿佛眨巴一下眼睛，就没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就像刚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和妈还有女儿打声招呼就又被别人叫走了似的那么急。
每次临走时，我都会劝女儿，叫她别哭，叫她别想妈妈；我和女儿都会紧紧拥抱在一起，都会带着泪花儿，笑着向对方说着同样的话：“我不哭。我不想。”
每次临走前，我妈就坐不住炕儿，不是弄弄这儿，就是弄弄那儿——-其实，什么也没弄成。
每次当我真的要走了的时候，妈就会找个理由先避开我，然后，确定我真的走了的时候，她会从后面追来，说这个唠那个。好不容易劝住了，她还会站在大门口儿，直直的望着我。
每次回乡下的时候，我都是那么的激动。
每次回到城里以后，或正在返城的途中，我又是那么的后悔。
每次都会问自己：“忙，忙，忙，我咋就这么忙呢？”
——忙的没有功夫坐下来陪妈好好唠唠嗑儿；忙的没有时间陪伴女儿、照顾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