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天国——给老头子的第三十四封信

老头子：你该好吧！

首先告诉你，大平也离开了人世。从体检查出肝癌到去世前后不到三个月，直感叹人的生命不及一棵草、一只蚂蚁！尽管咱俩对他的为人处事多少有点感冒，感觉他颇像“看三国的”小市侩，真走了，总还是让人心疼的。也不知你俩能否再谋面？

咱俩接下来扯扯咱儿子出生的事吧，这儿真够命大的，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一九七二年九月初一的前天吧，挺着个明显重心偏右的大肚子的我在家待产一星期了，心急了，就让你陪我去和桥街上遛遛，走动走动，盼望着孩子能快点出来。这天正巧是星期日，咱俩出发了。

村上好多人都劝我，不要在半路就生了！我满不在乎地笑着：那就起名叫“天生”呗！象推着独轮车的我随你走了十多里路，到了。这时忽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咱俩赶紧就近吃了碗小馄饨，马上又打道回府了。

到了家，又没动静了，我掮起铁耙就在后门口锄了二畦菜地，之后又破天荒第一次为一大家子擀了一大锅面条的晚餐，可肚子还是风平浪静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九月初一凌晨四时许，我开始肚子疼了。你急忙去前房叫你妈。听得你那个天真的爸还在问：“做啥？八大怎么啦！”你妈轻声回答：“睡你的觉，没有什么。”后来才知道，农村还有个迷信的说法，生孩子时多一个人知道，就要多一个时辰落地。我们三人走在扶风桥街上，人很稀少。我们敲开妇产科医生的门。

我是痛一阵，接着就发睏困，就这么折磨人。杜息英医生说，这叫“睏来阵”，很麻烦。上午八九点，杜医生突然说，孩子的生殖器倒先出来了！她紧张了：一句一个“比如说，如果顺产。。。”“比如说，如果。。。”她要你配合着抱她的腰象拨萝卜似的帮出力。可是，孩子出不来！她下令了，赶快电话要宜兴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可电话那头答，两辆救护车全派出去了。十万火急，你飞奔回家，摇船去宜兴。

队里的水泥船刚载来满满一船尿素。正值吃饭时，队长“瞿瞿”吹着哨子，所有男劳力都放下碗火速将尿素搬到河边堆放着。你与三个弟弟、一个叔叔立马把船开到医院门口。你妈看见众兄弟都赤膊穿短裤，思量着晚上要冷，想跑回家拿几件衣服，杜医生急了，一万个不答应。

五个男人，三个上橹摇，两个在船头撑篙，船全速前进着。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们竟开进了一条死河浜。大家一声不吭，赶忙调头再摇。如果那次我真的死了，你们一定会说预兆不好，对吗？摇了三十里，我看到已到娘家那条东九大河了，我求你们送我回娘家，我想我还是死在娘家吧，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了。你妈来虎劲了：少放屁，哪来那么多屁话！守在我旁边的杜医生肯定也被吓坏了——她的名中医丈夫去世不久，文革时夫妻俩受了太猛的冲击，精神上本来就见一草绳以为蛇，真难为她了。

孩子的小鸡鸡露出体外许久，当时竟不理解生殖器为何物的我拼命去揉，还以为是子袋掉出来了，想塞进去！

摇了四五个小时，终于靠岸了。向来的大力士的你将我从船舱的躺椅上抱起，刚想跨上岸，可你突然一哆嗦，脚一软，险些咱仨一起下河成宽汤水饺！幸亏你三弟眼疾手快，支撑了！接着是你三弟、四弟抬着我一口气奔跑着直至宜兴人民医院二楼产房。

杜医生一上岸就直奔谈玉尔主任医师的家，求她亲自挂帅救我来了。谈医生马上赶到，且带上三个实习生小姑娘。

我躺在产床上，已没有疼的感觉，只觉得浑身冷，颤抖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双手挂着盐水。谈医生令你们众兄弟速去验血，说是可能要大出血、要得败血症，说不定要输血！这些都是你后来告诉我的。

谈医生对着我笑着说，小家伙还没有出来，小鸡鸡偏偏先出来了。天哪，我如梦初醒！她让助手抱着她的腰，配合她用力，又是拨萝卜法。她要我配合着用力，我说，我一点力气也没了。她又笑着说，我们也没有力了，就让儿子待在你肚子里吧。就这样，大家配合着几经努力，咱儿子总算艰难地出世了。这时好像已是晚上九点了吧。我没有大出血，反而量很少，大概与我的一贯劳动，体能好分不开吧。

拨萝卜拨出来的儿子七斤二两重，象只死小猪，浑身发紫。一个实习生用一只手拎着他的两只小脚，倒挂着，另一只手拍打他的小屁股，一点声响也没有！谈医生就让她们三个用三根小管子分别插入咱儿的两鼻孔、一小嘴巴里，然后拨出，挤掉管里的粘液。她们就这样拨出插进交替进行着。许久，不见起色，三个小姑娘说了：没救了，停止吧，小嘴、小鼻子倒要被弄碎了。谈玉尔医生一人正在旁边为我做着术后缝针清伤工作。她和蔼却显命令地回答：“咱再尽点力再坚持一会，你们看看孩子他爸这么大岁数了，现在他都软瘫在那里了！”也许真的感动了上苍，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挽来了咱儿“死老鸦”般的一声啼哭！登时屋子里炸开了锅似的：哭了哭了，总算哭了，有救了！她们忙着用纱布包裹咱儿那紫砂壶般的少说也半斤有余的小鸡鸡，迅速抱向早产婴儿培育箱。谈医生嗔怪我：“你啊，把你的儿子的小鸡鸡夹的，小命都差点丢了。还要过最后一关呢，看这纱布会不会湿！”一直瘫躺在我床位上的你，这时才真正呼出了口长气，也算跟着“活”过来了——不经吓的家伙！

儿子侧卧在保温箱里，医生不让家属碰他，你妈偷偷去看他，试着喂了点水，他居然会“吉咕”一声咽下去了！你妈那高兴劲啊，直着嗓子：“蒋八大、蒋八大，你的儿子会喝水了”！之后，儿小鸡鸡上裹着的纱布也湿了，孩子真的救过来了！未见世面就久经磨砺的咱儿，相信他在成长路上会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

三天后，咱儿被抱来让我给他吃奶。看着旁边别人家的孩子白白嫩嫩、可爱极了，而我的儿子干瘦，都成弯脸老寿星了，鼻子、嘴巴上因伤结着盖，哭起来那么无力，活像死老鸦叫。而我的奶水又特稀，会像喷泉，一下子喷光光，也许饿，也许伤痛，儿子总是无力地拖着腔“号”还是“哭”？让人不得安宁，我烦，狠狠地说：想讨债，没门!再哭，我拎起你的两脚“啪嗒”摔到你楼梯下！你妈急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孩子给我。”她把那丑八怪似的孙子宝样地偎在她的被窝里。

出院到家。你三弟的比咱早生五个月的第二个儿子白白胖胖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见人就笑，真的羡慕煞我了！那时你爸尚末退休，每次回来，一进门就是：小家伙呢，大点了吗？喔，还那样，不要紧，会大的。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丑八怪一个！你妈爱反诘我：能怪孩子吗？被你这妈夹着十多个小时，见世面不容易啊。你的奶水又是“过水槽”，几泡尿的事！

过了五个月，你有时会买一小铁盒甜炼乳回来，和在米糊里喂他吃。那是个稀罕物呀，一小盒就是一元二角！我知道你对这歪不溜儿子默默地倾注着爱！我坐月子时，你每天起早生炉子，烧开水，先把尿布到河里洗干净、再用开水泡，晒在外面。那个年代，农村哪有男人肯做这样的事，不要被笑掉大牙！后来你三弟也不得不学你洗这么一二块尿布，可他是把尿布捏在棉大衣的袖口里不让人看到的。

可喜的是，在我肚子里长时间严重缺氧的儿子茁壮成长了，没有带来半点后遗症。整个长势、智力一点也不差于人。你妈总对着他说：没有我这个新娘（奶奶），你的小狗命不知道有没有，你妈嫌煞你了！掏心话，是全亏她老人家了。可惜她没有享到福，更不要说抱上孙子的儿子了。心里串念啊。

咱儿的能有今天，离不了叔叔们“一家亲”的内聚力，是他们竭尽全力一路护行换来的。更不能忘了扶风的杜医生、宜兴的谈医生，她们都是无私的恩人，这么多年了，不知她们还健在否？真想能找到她俩，亲口说声感谢！还要感谢队里的叔叔们，是他们。。。无以回报，祝他们好人一生平安吧！

一口气写了这么多，还不尽人意啊！

注意身体

爱念叨你的老太婆

2014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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