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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塘沧桑(《寨里村记忆》系列散文)

2018-03-21 11:21 作者:方舟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每读到宋代学者朱熹这两句诗,我都会想起六十多年前我们学校旁边的那个坑塘。它大约有一亩多地那么大,东西长,南北窄,周围栽种了几棵高大的旱柳。记忆中它水质清澈,柳枝依依,颇有些“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味道。由于它正处在我们寨里村的南头儿,我们都叫它南头大坑。

那时,抗日战争刚刚胜利,停办多年的小学又开始上课了。学校只有一个老师,带着四个年级的课程。在给一二年级上课时,三四年级学生自己复习;在给三四年级上课时,一二年级学生自己复习。我那时上一年级,常常利用自习时间坐在南头大坑边上边读书边看风景,直到一九五零年读完四年级升入高级小学,才离开这座坑塘。

四年间,这座坑塘及其岸边的沧桑变化留给我的记忆,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这座坑塘是因何原因、何时开挖的,已经无人知晓。只记得开始时水是清的,树是绿的,人可以在里边洗脸,牛可以在这里饮水,两岸住户的女人们可以在塘边洗衣服。我常常一边读书,一边听着女人们在岸边石板上有节奏捶打衣服的响声,抬头看她们手持棒槌一上一下的身影。待无人时,还可以拿着瓦片打水漂。有一天中午风平浪静,我注目往水里望,突然看见天光云影中出现一个打扮俏丽的女人,身形婀娜,面似粉团,满身绫罗绸缎。抬头观望,那人正站在坑塘的对岸。

她是何人?在我们这个贫困落后的乡村,可是极为罕见。我问住在大坑附近的同学,他们惊讶地说:“连她你也不知道?这可是个有来历的人。”她家是有名的财主,她哥傅云章是县政府的科长,威风着呢!可她身上却是个谜。算他的年龄,应该过了四十,和她年龄相当的姑娘早已出嫁,有的已经有了孙子,她就是誓不嫁人。由于家境较好,人又长得漂亮,说媒的人成群结队,她就只回一句话:“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她不愁吃不愁穿,只有一个好:打扮。饭后无事,就是搽粉告胭脂,穿上干净时鲜的衣服,搬个小凳子坐在池塘边上对着清水照镜子,见了街坊邻居也不多话,只是微微一笑。傅云章多次劝妹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她脸一红说:“咋啦?嫌我吃你家喝你家的啦!可别说闺女入不了娘家坟,我死了不就是占一片个荒坡野岭么,容我不得?”当哥哥的,也只好由着她了。

大家对她有多种说法:有的说他私下有了主儿,非此人不嫁,可是谁也没有见过她和哪个男人有来往;有的说他阴处有病,羞于嫁人,可也只是猜测,没有实据。村里有几个年龄相近的男人,颇仰慕他的美色,因惧怕她哥的权势,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有人走访村里老秀才傅良相,傅先生笑一笑说:“从小读过两天五经四书,读糊涂了,只念会了‘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得‘阴阳相配乃天理也’的道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九五零年,村里稿土改,他家定为地主。她哥因为是留用人员,成了人民政府的干部,儿子尚小不管事,搞土改的干部提出把她定为地主分子。可是她从未管过家里的地亩钱粮,又从未欺负过穷人,没有民愤,也只好作罢。在宣布划成分的大会上,说到这家地主时,也只是笑着说:“上百亩地养了一个老来俏。”她听了微微一笑说:“老来俏就老来俏,我一不坑人,二不害人,有啥罪?”她活了六十多岁,最后被埋在一处荒坡上了事。

大坑的北边住着一户当官的,出入一身戎装,腰里别着短枪,煞是威风。村里人都叫他王连长。他带着一连兵士,常在大坑周围出操,一二三四的喊声响彻半个村子。学校老师多次提出意见,说影响孩子们上课,可是无济于事。那时日本鬼子投降不久,这支队伍是国民党打着维护社会治安的旗号派驻来的。兵士们出操之后无所事事,不是出外打野食,就是吃喝嫖赌。大坑北侧有一个大烟馆,他们是这里的常客。烟馆开了整整五年,从早到晚烟雾弥漫,连屋里的老鼠都染上了烟瘾,人们经常见到犯了烟瘾的老鼠在院子里打摆子。兵士们往往为一口烟争得你死我活,我在坑塘边就经常听到有人高喊:“老子的枪可不是吃素的!”接着就把枪栓拉得哗哗地响。有时也听到了枪响,不过都打到了屋顶上,没有听说伤到人。

王连长是本村人,人还不怎么坏,他似乎管理不了这个连队。发现有的兵士做坏事,他也处罚,好像总是敷衍了事。有一次,一个兵士在寨西边对着寨城射击,一颗子弹正好打在我的族兄老汪哥腮帮上,鲜血直流。族人不依不饶,结伙找到王连长,他也曾很是气愤,命令把那个兵士捆绑起来,说要执行军法。人命关天,族人怕把事情闹大了,又让几个老太太出来求情,乞求饶他一命。王连长表示说,看在老百姓的面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吩咐打了二十军棍。至于老汪哥治伤的医药费是谁出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九四九年解放大军进入我们村,这支连队大部兵士望风而逃,只有王连长带着少部分人投诚。土改和镇反时经人民政府审查,他也没有什么恶迹,就留下来当了农民,终老于此。

在我上学的最后两年,这个大坑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几年,大坑周围的村民,每至开还要结伙为它清淤,并从城门外引进活水,让水质保持清洁。可是随着村里恶霸地主的肆虐,加之兵连祸结,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清淤之说再也无人提起,一池清水变成了臭水,人们站在岸上再也照不出来影子来了。

在我离开学校到六里外的土山店高级小学上学时,在大坑边上看到的一幕,一度让我惊心。那是一个中午,我的一个住在大坑边上名叫保元的同学提着一个水桶下到坑里,挖出一桶污泥提到家门口,他母亲把一匹刚刚织出来的白布摊开,让他把污泥倒在上面用脚踩,用手糊。我惊奇地问:“这是干啥?”他妈笑着说:“染布呀!你看这几年颜料越来越贵,买不起了。用这黑泥染布,一分钱也不用花,多好!”我说:“行吗?”她说:“啥行不行的,有点颜色总比穿着一身白布,好像家里死了人一样强呀!”以后给保原做出来的衣服我也见过,白不白,黑不黑,像是灰色。没有想到,保元他妈这一举动竟然开了风气之先,不几天半个街道的女人都携着白布来这里挖泥染布,一时间这大坑四周成了染坊,村里不少人人也很快穿上白不白,黑不黑,像是灰色的衣服了。

时间又过去了五年,我先后由高小升入了县城初中、省城高中。再回来看时,这个大坑日益干涸,到合作化以后已经被填为平地。可是它旁边曾经发生过的人和事,在我的脑海里仍然记忆犹新:那个坐在池边照镜子的老来俏,那个挎着短枪威威武武的王连长,还有穷的用污泥染布的老太太……。

(20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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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塘沧桑(《寨里村记忆》系列散文)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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