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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

2018-03-04 09:06 作者:郭伟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杂文

忏悔

☆郭伟

人与鸡

时值年根,买来六只,箱载以入,一时无地方暂住。

六只鸡进家门时,原是用两个小纸箱子装来的,一个纸箱里面装了三只公鸡,另一个纸箱装两公一母。有啄的,有叫的,有呻吟的,有练草书的,那么小的空间里,如古人吟诗连摇头晃脑的空间都没有,居然也有打鸣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史真老师学的是中文历史,对《尚书》、《秋》、《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这样血淋淋的史书看得多了,战争场面看多了,所以一辈不敢杀鸡。同时,他常对学生讲,他就不明白,“曰若稽古”,为什么上古时的皇帝知道禅让,而从春秋时期开始,兄弟、父子争谪夺位,却打得头破血流,争得你死我活?

他找出一个九牧王卫浴空纸箱来,想把鸡们装在一起,争取和睦相处。他逐一解开把每只鸡双脚缠在一起的绳子,适当放权——将两脚分开拴束,使两脚保持八九公分距离,鸡能站能走不能跑,迈步一跑,必会跌倒,免致逃走。一箱里冢中一夫,个头高大,鸡冠红艳,史真打开纸笼,它高声大叫“咯咕”,警示其他同类注意。史真老师刚伸进手去就被它啄一下,虽不很痛,却受一惊,急忙缩回手来一看,居然出血了。还骂了它一句:“个狗……”还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式,突然想起不符合生物学规律——不是怕不文明,而是怕闹笑话,就停住了。改装箱时,冢中一夫还是不肯配合,跳出来,差点飞跑了,好在晚上,它们都是睁眼瞎。抓住它之后,照头拍了一巴掌,它就乖乖地呆着,不再发表意见了——搞政治的人知道,“当头一棒”是很有效的好办法。但它心里明白,人类历史不过一百五十万年左右,而鸡的历史更悠久,已达数亿年,野生变成家生,家生回归野生,传承久远。

“但是,人类进化太快了,超出了所有动物的想像。”不知是谁小声地这么嘀咕了一句。

冢中二夫比较沉静,属逆来顺受之辈,它只呻吟,不动弹。听得出来,它刚进大纸箱,就被冢中一夫啄了一嘴甲。它眼皮上生有一根长毛,说是长寿的象征。后来证明,《黄金策》这样权威的相书上说的,也是假的——理论上是“可能”,加之人各一心,变化莫测,生存环境复杂,所以不会产生“必然”的结果。

冢中三夫属缩头龟之类,它躲在原小纸箱里一角,里面有些报纸,头钻在里面,只有抓住它的尾巴拖出来,边拖它边大叫,似乎马上就要阉割一样。它不住地蹬脚、弹翅,弄得到处是鸡毛和灰尘。

处理了第一箱便是第二箱,埘下一男出来,全身大红,少许绿毛相间,任由摆布,不惊不乍,双眼雄视四方,真乃大英雄形象。埘下二男也好看,像个有点腼腆的小美男子。也可能是三根尾羽被啄掉了一根,自觉少毛为秃,矮人一截。它也不让人摸它,一摸就叫唤。

埘下女是只小雏,芳龄不到一岁。它个子小巧,很小一只鸡冠,淡红淡红的一点红肉边边,不注意看不出来。灰麻麻的,但在男鸡眼里那可是大美女。它的叫声很清脆细柔。任由解绳结绳,它很少吭声,也没有弹一下——矜持得很呢。虽未明媒正娶,几乎被冢中一夫包养着,或者以书面语言讲,简称准皇后。也怪人类装箱时,错配鸳鸯,弄得一相思。它出来亮相时,尤其是发生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令它难堪——在最后整理纸箱时,史真发现里面有一枚鸡蛋。谁干的?当然是埘下女。史老师捡起来拿到水房去冲洗鸡粪,没想到一摸就破了。鸡壳很薄,可能是初卵来潮。本该养几天再生,可能是受了惊吓,或者是不怀好意的埘下几男搔扰,或者是受到挤压,反正是早产了。

在大纸箱里,它们挤挤攘攘,应该是每只鸡都能有一块立足蹲身的地方,可是有的要扬起头来唱歌,有的甚至钻进其它鸡屁股下,低头躲羞,也可能是害怕其它雄鸡欺负,低调作鸡吧——挤在一角,缩成一团。

史真在纸箱顶上面放了一块纸板,将箱缝全部遮盖起来,防止不安份的鸡越狱逃跑。

安置完毕,一夜鸡圈中,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不时有鸡报晓,半夜里叫得更凶,而且听得出来,是几只雄鸡的齐声合唱,也引得临近的鸡高声附和。

第二天早晨,史真鸡圈的阳台外侧,以小刀扎进去,划开一个长方形的口子,仅四公分高。在纸箱口子外的地板上垫上一块木板,在鸡头能啄食的高度,再搁上一个红色的搓衣板,翻过搓衣板来便有槽子,正好可以撒下几把米。刚放置完毕,一只雄鸡的头就伸出出来,开始啄食。这是个适应环境最快的家伙,肯定是昨夜磨合出来的鸡王了。它啄一阵后,又有其它的鸡头从俩侧伸出来,偶尔啄一两嘴甲。

不久,又有亲戚来拜年,送来一个编织袋,袋上一小孔中伸出一只雄鸡头来,只见一痔长在大红冠子左侧。史老师未解袋子,直接将纺织袋扔进大鸡圈中,当然又引起一阵小搔动。先入为主,进去后就被其它公鸡啄了几家伙。只听啄鸡的鸡“咯咯”叫声,夬男很值价,没有回应一声。

这批鸡是要送到蓉城的亲戚家去的,还差六天过大年,养着怕折秤,便只能杀掉冰冻起来,到时也便于运输。庞娟医生知道,丈夫一向不肯杀鸡,她自己作为妇产科医生,常做人工流产,一辈子杀鸡也不害怕,只是今天要继续上班。

“史老师,你把鸡送到屠宰点去,把鸡都杀了,清洗干净。”

史真一听,好像杀鸡刀正在自己脖子上来回拉锯一样,立即感到背心发凉,头皮发麻,两眼发昏,紧接着说:“不如吊死的好。”

“慈悲与伪善只有一步之差。你以为像对待东条英机一样,还要组织一个联合法庭,宣判罪行,确定死法?鸡被绞死后还是要放血的,何必多此一举?”

庞娟作下安排后拉门而去。史真罗嗦了半天,才以绳子拴着整个大纸箱,穿上一根长木棍,与小儿子一起抬着,像抬着一付棺材一样,将鸡送到华容超市后的一个屠宰场。那里是个地下室,房子未作任何装修,并经烟熏火燎,使整个房子黑黢黢一片……

鸡与人

车来人往,人声鼎沸。鸡们是不知道来到哪里,一是看不见,二是听不明白人类说话的内容。

“这是送到哪里呢?还以轿子抬着。”

“谁知道呢?人们天天给我们吃细粮,我都长几斤了。我由此认为人类还是可靠的朋友。”

“汉代韩婴《韩诗外传》称赞我们有五德:头戴高冠者——文也;双足搏距者——武也;临敌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报时者——信也。你们看,总结得多好,可以说韩大诗人才是鸡类的知音。”

“少来文诌诌的,《诗经》就歌颂过了。《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王风·君子于役》‘鸡栖于埘,日之夕矣。’那时人类就给我们启了名字,建了鸡舍,与人类住房相邻,还以我们为授时中心,一直以我们的播报计时,按时作息。有什么可称道的呢?俱往矣,生存与否,还看今朝。”

“你咋不说《郑风·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不是批评我们不知天时而瞎胡闹吗?”

“这些都是中国人的诗经,又不是我们的诗经,你们怎么那么自豪和兴奋呢?”

“我也感觉不妙,说不定死期到了。”

大家议论纷纷——“核心问题我们为什么受刑?”

闲话休叙,一个矮胖的妇女,拴着长长的蓝花围腰,左手伸进笼子里,一把抓出一只鸡来,好像是埘下一男,左手一把抓住它的双翅,以右手将头仰起来,夹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从砧板上抓起一把小刀,横在脖子上来回两下,就拉开一个口子。埘下一男还没来得及吼两声就被扔进一个塑料桶中。那里又黑又脏,它睁开眼睛,却是模糊一片,不,昏暗一团,是视力的原因,慢慢它才感知脖子疼痛,又开始感到心慌气难,颈动脉割断了,气管也割断了——原来是要我死哟,它想,它拚尽全身力气,告诉原是一个鸡场的人朋友和所有的伙伴——“不好啦,杀鸡啦!大家……”大家什么,它实在没法叫出来,就停止了呼吸。

“我们这个脖子又细又长,老是被人类一把揪住提起走,弄得我们窒息难受,头痛脑胀。”

“倒是方便了人类,这么细长的脖子上绞刑最方便,我们要加快进化呵。”

“是啊,我们要以冢中一夫夜以继日的工作热情,生个好蛋蛋,把鸡基因进化一下,再回到恐龙时代,独步天下。”

冢中一夫脸一红,不过大家都没有注意,正好轮到它割喉咙。受刑原因是——必定是我们态度不恭,鸡言冒渎,对不起中国人;也可能是昨天我啄了中国人手臂的缘故;同时,昨夜夜深鸡静后,在鸡笼里心火入魔,便悄悄靠近埘下女……谁知與论界半夜都睁着一只眼睛,肯定是装睡之鸡走漏了消息——作个名鸡真难。

埘下一男当时就曾不高兴,心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和这么小的空间里,它还想独霸一只母鸡,其它几位单身美男子怎么办?

站在纸箱中间,头伸得最高的,肯定先挨刀。轮到冢中二夫,想到自己有长寿眉,它还是那副穷凶极恶的姿态,坚持死不认罪的态度。它干的最龌龊的事,是曾经趾高气扬地靠近一个中国小女孩子身边,并突然一声高唱,吓得小女孩没尿完就倒地上了,大哭不止——反正一死,也要把这些秘密带走。

冢中三夫早已吓得大汗淋漓,耷拉着身子,尽量把头往底下埋。躲过一时,不,躲过一分是一分,挨过一秒是一秒——但不知何时,早已屎尿混来,污了裤子。它想到自己原来在人类聚居点附近,一个巨大的水塘中的小岛上的散养鸡场里一起生活的。那时,大家悠闲自在,快乐无比,有时放到山上吃草虫、大麦虫、还有亮斑黑水虻——中国舌尖上的味道,好极了,每天把肚皮胀得鼓鼓的。鬼使神差想到城里来看看,有人来捉鸡时,还尽量往前靠,谁知城里人就这么待客的,进门不到半天就将被宰。冤呀,是好奇心引渡我进鬼门关。

中国人本来就惹不起,住他们吃他们,还骂他们吗?认输吧——真诚地向他们道歉吧。

埘下女初涉鸡世,不知深浅轻重,还把头向上扬起来,以为有什么好看的。或者想展示自己的漂亮的外表和套装,本是皇后的最佳候选人,结果被屠妇一把抓住脖子,马上就出不出气来,血向上直冲脑门,令她头晕目眩。她轮到挨刀时,她想是不是自己还不到法定年龄就未婚先孕,就下了一只未成熟的蛋?以为与伦理道德或者是与中华贞洁观有关。想到这里,她认为,跳井上吊,抹颈吃药,都是一样的。在山上放养时,找吃虫子野果,自由自在,一个同伴——芦花鸡给穿山甲搞卫生,耽误了回家时间,却得到超生;在养鸡场大屏电视上看小火烈就像滑冰运动员,长着长腿,经常背着双手寻找食物或跟队前行,真是神气活现;军舰鸟敛翅入水时,多么有力和优雅——那真是幸福的日子啊。

时下,虽未下金册明确埘下女的身份,但暗中眉来眼去,许下宏愿,私订终身,基本可以肯定是即将扶正的皇后嘛。不过她对自己的美貌最终还是不自信。她以为自己是作风不够正派被宰,所以,她在心里一直默念:“对不起,中国人,是我们没有按你们的道德标准做鸡,我悔过。”

埘下二男仍然不动不弹,在折过脖子的瞬间,它大叫了一声,是什么内容大家没听真,好像是“鸡民万岁!”的意思,也可能是“冤枉啊,我还没有过过一天成年鸡的生活就走向了黄泉路。”但它真正的错误是飞越篱笆,侵入菜园,偷吃果子蔬菜,把蔬菜啄得只剩一丛丛菜芯。同时,院坝里晒的小麦大稻,它都引着众鸡大吃大嚼,还久占地坝拉屎洒尿,把中国人的家院搞得一塌胡涂。

“有痔在冠,豪气冲天”。夬男坚决不肯出编织袋,不断地大吵大闹,全身拼命挣扎,屠妇一刀划开编织袋,一把揪出夬男,在落刀的瞬间,它缩小气管,居然没把气管割断,它还能说,还能闹,居然弹出来,跳得三五步,就没力气了——试图负隅顽抗的企图彻底失败了。它逃跑不成功,屠妇一步抢前,抓住它又扔回塑料桶,直到热血流干而止。

冢中三夫非常害怕,不断发出恐怖的声音,全身早已瘫软,却似在哀求,放过我嘛,救救我嘛,反正也不起任何作用——人类听不懂呀。但它觉得肯定是什么事对不起人类才发生了这个悲惨的结果。

当然,“个个过关”,早已瘫软如泥的冢中三夫还是难逃一死,被割断喉咙后,头朝下扔进桶中,头全部插进了血液中,很快窒息。最终,在血流磬尽、虚弱得无法板犟之时它才瞑目认死。弥留之际,它本想说点什么,可喉管断裂不说,血液呛进气管,根本说不出话来。

总之,鸡们被刑都是有客观原因的,只是没来得及集中忏悔,也无纸笔写下它们猖狂、忘恩的历史,也无从遗书中得知,今后鸡类将如何与人类友好相处,如何恭敬并配合人类管理寒族众多丁口。

移时,鸡们全部被扔进电动脱毛机,脱毛机在嗡嗡声中高速旋转起来,仅仅三分钟,众鸡就全部脱去了伪装,露出了本真。

只有一只鸡,好像是埘下一男还有思维时,它认为,荒岛野外生活虽然荒蛮落后,朝不保夕,但自在长寿。人类所赐安适富裕,只有短命献牲的结果——这样会灭族的,它长叹一声:“中国人太厉害了。”

2018年2月10日12:55

郭 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Y00009),巴中市作协会员

地 址:四川省通江县诺江镇石牛嘴红峰大厦五楼——通江县医疗保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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