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馨香
这几天，妻子总是嘟囔催促我，把旧报纸和一些杂志卖了，嫌收拾屋子碍事。我也想清理一下战场，顺便也把书柜的书作了选择整理，清理一些没用的书一起卖掉。
我刚收拾完，“收破烂嘍…，”洪亮而又夹杂希望的吆喝声从楼下传来，这长调嘶哑、具有磁性的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我用不着下楼看，就能辨认出头发蓬蓬乱乱的，嘴里总是叼着纸卷的旱烟，身穿又脏又旧蓝布褂子，一双变了形，底当帮的破布鞋，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五十来岁的男人，跟随他收破烂女人是他的妻子，长得很顺眼，无冬历夏总是用头巾裹着头，眼睛一眯就像在笑，嘴唇极薄，几乎说话一点不消耗能量，说话快而干脆，如相声的贯口。收破烂男人和女人经常来我居住一带收破报纸、旧书籍、塑料、铜铁、纸壳箱等。有时碰着他们收过期的家用电器，满载而归，夫妻乐乐呵呵拉着车，好不滋润。
我连忙下楼，在一楼，看见老王大哥开着屋门也在收拾清理废品，这对收破烂的夫妻手拿着称和口袋，在门口守株待兔，准备收拾战利品。王大哥看我下楼和夫妻打招呼，连忙对夫妻说：“你们先去四楼，我收拾完，招呼你们。”两口子就像抢夺阵地，像风似的跟我上了四楼。
女的一边走一边问：“大哥，是书，是塑料，有多少？”没等她说完，我先急忙问：“收书本、报纸多少钱？”
“两毛五。”
“纸壳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毛五。”
“饮料瓶？”
“八分一个。”
“你收的都比别家的价格低，我打听了别家收书本三毛呢。”
“哎呀，我的亲哥哥，你不知道，那是以前，现在早就掉价了，现在啥都掉价，就是菜价噌噌涨。”
进了屋后，妻子一听价格“不卖，收破烂的有的是，谁给价钱高就卖给谁。”我正处在进退两难尴尬的时候，女的看了看我，一吐舌头，挑逗地说：“大哥，也是个妻管严呀？”她这一说，给我臊的脖粗脸红，无地自容。男人递上憨厚的点头微笑，示意有同病相怜的同感。
女人看到屋里堆满了书、杂志、旧报纸和纸壳子，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一大单子的生意哪能跑了，机灵一动：“大哥，我豁出来了，不让你为难，每斤再涨二分。”
我就坎下驴勉强的说：“你装袋子吧。”虽然话说了，但心里还是不平衡，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总有一种货到地头死，被强奸了的感觉。
女人高兴地说：“大哥一看就是有素质的文化人，敞亮。我就愿意和痛快人办事。”我很鄙视女人的市侩，直截了当的说：“你别忽悠我，我就怕忽悠。”
女的马上转了话题：“大哥，这么多的书，你在那上班啊？”我不愿意打理这个没皮没脸的女人，心里顿时多云转阴，没好气地说：“计生委。”
好像捅了女人兴奋点的神经，马上说：“计生委，好单位。管生孩子的，有权。我生我家三小子时，要不是当副乡长的表哥说情，最低得罚七千，这还罚五千元呢。”
处于职业的敏感，我以责备教训和轻视的口气：“你们是超生户啊，农村人就是想不开，生那么多孩子有啥用，孩子多，负担重，吃的不像吃的，穿的不像穿的，供不起孩子上大学，顺垄沟找豆包，能出息人吗?” 女人听了我的话，一边拿口袋装着报纸和杂志，一边抱怨自己命不好，没嫁个有钱有能耐的人，嫁这么个窝囊废，整天没黑没白地干，要是嫁给像赵本山那样的，养一百个孩子也能养得起，何必挨这个累。嘴里说着狠话，眼依旧眯着，笑着看了看自己的男人，男人心照不宣，憨厚地点头笑了笑。
突然，外面又传来“收破烂”的喊叫声，女人像抽了神经一样，马上命令男的：“你还不到一楼去看看。”男的去了，马上就回来对媳妇报告：“曲四两口子，在一楼拿袋子装废品呢。”女的听了，就像饿狼扑食一样，手扔下装书的袋子，“蹭”的一下蹿出门来：“你这个没用的货，啥也不能干。”说着，急忙跑下一楼。
果然，女人与对方在楼下争吵得不可开交，在打一场你死我活争夺战。妻子也开始埋怨我，收破烂的有的是，非得卖给她，闹不闹挺。妻子一个劲的唠叨，我烦躁极了，心情糟透了，乌云密布，像马上下雨似的。妻子见我没理她，她也就没再吱声，一切都归于平静。我也后悔这些废品不应该卖给她们 。更觉得女人是个抢尖卖快，说打就捞的手，不是个善类，对她没一点好印象。
经过了半个小时的一场鏖战，男女胜利而归。男的进屋把这些纸壳子摞好，绳一窜，腰一弓，手一拢，脚一踹，一双粗砺的大手很麻利专业，动作娴熟，把一大堆纸壳子打理得服服帖帖。最令我恶心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强烈的汗臭和旱烟的混合味，让我强行忍耐，顺手将装塑料瓶子编制袋提到门口，推开房门通风。
女人有选择的把书装入两个口袋，她说，一是给自己孩子选些能用的；二是把好的，卖给旧书店，能多卖俩个钱。我很佩服女人有经济头脑。
女人一边选，一边问我：“大哥，你有没有不用的英汉词典，卖给我？”
我轻视撇了她一眼，好奇地问：“你还用英汉词典？”
“我咋的，你别看我人不济，当年也是全乡里出类拔萃的高中生呢，要不是家里姊妹多，生活困难，父母早要彩礼，给我找婆家，我早考上大学了。我这辈子不行，不能让下辈子不行，不争馒头，争口气，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英汉词典给我儿子用，让他考个名牌大学，再不能像你说的顺垄沟找豆包吃，大哥，你说是不？”说着，女人瞥了我一眼，表情有点夸张。听话听声，这个女人含沙射影，是放屁带沙子，连讽刺带打击，给我听呢。我气不打一处来，更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
“你用英汉词典的孩子在那读书呢？”
“在市实验高中，念高二，全校同年级排名第三，把他再供出去，我就完事了，一天的云彩都散了。”一说他儿子，脸上顿时充满自豪感。
“你那两个孩子呢？”
“大姑娘博士研究生，在中国社科院工作。二姑娘硕士毕业，考公务员在天津海关。就看老儿子的了。”
我平时非常羡慕、佩服有教养的家庭培养出类拔萃优秀的孩子，听到她的孩子都这样优秀，我顿时感到汗颜，自愧不如。鸡窝飞出了凤凰，真不能刮目相看，一个收破烂的，竟然供出三个优秀学生。让我肃然起敬，真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给国家输送了栋梁之才。我的心顿时多云转晴，对我面前的女人，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从新认识，钦佩和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各种杂物都打捆成包，待过称算账阶段，我念书时数学就不好，算小账来的更慢，妻子马上递给我计算器，女人一边过着称，一边口算：“八八六十四，六六三十六，七九六十三……，一共是一百零四块。”女的小账算的溜呼，口算极好，没等我算完，已经出结果了，我只好听之任之。算完账，女人在临走时对我说：“大哥，再有旧书和报纸给我留着。”我总算把他们打发走了，屋子恢复了平静。
正当我端起饭碗要吃饭时，又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和哐哐的敲门声。我想，这又是谁呢？不会是那收破烂的女人吧。便极不情愿地打开门一看，天哪，真是那收破烂的男人。我很警觉地环视了屋内一下，看他们是否落下了啥东西回来取。
男的说：“大哥，我媳妇让我来送两元八毛钱，把塑料瓶子钱忘算了。”
我说：“块八毛钱的，不要了。”
“那不行，一码是一码，你不要，我媳妇不能干。”说着，他把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两张一元钱和八毛硬币，递给我。
这一霎那，一种虔诚本性，诚实守信打动了我，我的灵魂受到了震撼，我手里接过的不是钱，而是沉甸甸的诚信和良心。是生命感动生命,是灵魂唤醒灵魂。人虽然穿的又旧又破，满身的汗臭，但灵魂永远是馨香的。道德诚信的精神，是一片洁净蔚蓝的天空。
人走了，我这顿饭没有吃好。我总在思量换位思考，如果是我，就二元八毛钱而言，是不能再上四楼送去，我做不到。两元八毛钱 在我的眼里不算啥，但在他艰辛劳苦换来利益所占的比重是大的。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人都会追求物质和利益的扩大化，在灵魂深处坚守着利益的行为，而他们却坚守的是道德与诚信，在生命血脉中流淌的是美的呈现。
一位哲人曾经说：“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能使人内心深震动：一个是头顶灿烂的星空，一个就是崇高的道德准则诚信。”
诚信，既是一种道德品质，更是一种崇高的人格力量。窥见自己心地的参差与灰垢，眼睛里充满的是混乱、枯槁、很难看到清纯、质朴、恬美的一切。我一个扭曲的灵魂和蔑视别人的心态，在伟大的面前，确实感到自己的可悲与渺小。卑贱与伟大，是尊重自己和对别人的价值，我的心上落满了灰尘，虽然想尽力地擦拭，但是心里的灰尘是擦不掉的。
这些日子，我的良心一直受到谴责，我又拿啥来弥补我心灵的欠缺，为这个家庭和优秀的孩子献点微薄之力呢？我马上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在家里找几本他在大学时用过的工具书，我又在旧书摊上花十元钱买了一本旧的英汉大词典，准备给优秀的孩子用。
这几天总是有雨，不知咋地，从心眼里情不自禁地为收破烂夫妻的生计犯愁，这样的天出不了工，是没有收入的。
我终于盼来了晴天，当听到熟悉而又亲切的吆喝声，我赶紧拿着书和词典向楼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