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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疯子

2018-01-22 11:22 作者:无痕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个疯子

十多年前,我在家乡的小镇上开了一片杂货店。小镇不大,只有镇政府、医院、农业银行、派出所等为数不多的几家单位,其他都是单门独户做生意的人家。一条长街横贯东西从小镇正中穿过,另一条短街连接马路和农贸市场,与长街十字相交,将长街分为东西两半。这是小镇最繁华最热闹的地带了。长街的东边是一家挨一家的小服装店,西边除了一个不足1000平米的超市,就是各种五金店、杂货店、理发店和小饭馆。附近的农民多在外打工,挣了钱寄回家,也使小镇的生意兴隆。

小镇也就上午热闹。忙了一上午,一抬头,如潮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去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慢慢腾腾地走着,是镇上的居民,他们不急着回家。垃圾桶都塞得满满的,空阔的街道上也到处是各种各样的包装纸。下午,生意清淡的店铺主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说着家长里短,或者搬张小桌子沿街一放,相邻的、对面的四家便凑一桌麻将。

这是一个富足安宁的小镇。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小镇上的。看不出他的年龄,也许三十,也许五十。他的脸太脏,看不出表情,只有两只眼睛偶尔有亮光一闪。他的头发长及肩膀,蓬松,虬结,粘着草屑和菜叶。他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衣服,不用说是肮脏破败的。

人们猜想、议论,这样高大的成年男子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以致于疯了呢?倘若他是自小或先天的疯子,他是如何长得这样高大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只对垃圾桶感兴趣,在里面仔细翻检。有时他翻到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有时翻到一个大菜根,看来看去,咬一口又吐出来。有时他站在早点店门口,定定地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店主人怕他影响生意,皱着眉头扔给他一个隔的馒头,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说:“去去去!走远点儿!”有时他发起狂来,在大街上狂奔,放声悲号:“我——妈呀!我怎——活啊!我——妈呀!我怎——活啊……”尤其是在下前的阴天,他的悲号愈发惨烈,他从长街的一头奔到另一头,直号到嗓子嘶哑发不出声来。幸好,累了他还知道回到立交桥底下睡觉。

人们嫌弃他,怕他,躲着他,远远的看见他走过来,就慌忙把孩子拉回家。他的存在毕竟对小镇是不好的影响,好比一幅优美的风景画被抹上了一笔乌黑。常常有人愤愤地说:“哪里来的疯子!”有人说大家应该合起伙来把他驱走。但终究没有实际行动

后来,有上街买东西的村民认出了他。

“呀!这不是我们村的某某嘛!可怜啊!可怜!”

便有闲人凑上前去打听他的情况。

他的家就在离小镇十五公里外的另一个小镇附近。他的父母早已亡故。他原来有三个孩子,11岁9岁7岁,两个女儿,最小的一个是男孩。他们夫妻两个忠厚、善良、勤劳,种庄稼、种菜、闲时打鱼捞虾。一家五口,清贫,和睦,温馨。

然而,灾难在一个日的午后毫无征兆地将这个家庭砸得灰飞烟灭。孩子们在一个深水塘边玩耍,他的儿子失足掉进了水里。有别家的孩子跑回村里叫大人。他的两个女儿等不及,自己下去救弟弟。

死了。三个都死了。

他和妻子在街上卖鱼虾。当他们跑到水塘边时,孩子们已被人捞上了岸,一并排三个齐齐的躺在地上。

他仰天长嘶一声:“啊……”心碎了,肝胆俱裂,疯了。

他的妻子来不及出声就昏厥过去。醒了,也疯了,时而低声悲泣,时而放声恸哭

他们谁也不认识。他们四处游荡。

他的妻子早已不知所踪,他不知道。

是的,他是个善良的人。小镇的人们这才留意到,即使是在发狂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去伤人,也从来不去碰触沿街摊位上的东西。早点店门口的桌子上堆着满满的冒着热气的包子,他从来没有伸手拿过一个。主人给他,他接过去就走了,不给他,他看一会儿也就走了。善良的人,即使疯了,也还是善良的。

天凉了,有人给他送去衣服、被褥。有人拉来几捆稻草,在立交桥的桥墩底下给他垒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

他在小镇上停留下来。

他路过水果摊,摊主把一个剥了皮的桔子或者香蕉递给他。

他低着头在空阔的大街中慢慢地走着,有人给他送来一杯水,说:“喝吧。不凉,不烫,正好。”

他站在早点店门口,定定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店主人拿出几个热包子递给他,会再叮嘱一句:“慢着吃,别烫着。”

孩子们见惯了他,也不再怕他,有时路上碰到他,笑着把手中正在吃的零食递给他,说:“给你!呵呵,给你吃!”

要下雨了,天阴沉着。有人说:“那个疯子,又要喊妈了,可怜啊!”

在人散后的农贸市场大棚下,在空阔的大街上,他张着双臂,像一个求妈妈拥抱安抚的孩子,他在疾走,他在奔跑,他在呼号:“我——妈呀!我怎——活啊!我——妈呀……”

他悲绝的声音在小镇盘旋。男人们默然,叹息。女人们常常忍不住流泪。有人低低的自言自语:“可怜的人!哭吧,喊吧,累了回去睡觉。”

后来,因为孩子到省城上学,我关了杂货店,来到省城打工,只在过年过节时回家,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再也没见过他。因为忙,我似乎已经忘了他。

有一年国庆节回去,发现经过小镇的那段马路封路了,小镇长街以北一大片房子正在拆迁,满眼残垣断壁,破砖碎瓦。暮然发现那个立交桥已经拆掉了,心里一惊:那个疯子!他在何处安身呢?

我在农贸市场找到一个认识的人。“你说那个可怜的疯子啊?”他说,“现在好了,他被国家收容了。他的妻子也被收容了。听说是在什么精神病院,还是什么院,反正是被国家收容了。”

我舒了一口气。我想他一定理了头发,穿着干净的衣服,三餐有序。也许,他还是那样疯着比较好吧?没有人能够抚慰他的伤痛。他不会被捆缚手脚吧?就让他奔跑,让他呼喊吧,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损坏任何物件,他只是排遣他的悲痛。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累了他知道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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