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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人生

2018-01-17 13:48 作者:黍明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天我们都醉了,互相说了些肝胆相照的话。敏之拿起酒杯,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台边,泯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阳光洒在阳台上,一切都刚刚好。”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不再那么耀眼,变成了通红的一轮,西边天空上一块块的彤云像是沸在炉子里的铁水。

“一切都过去了。”我走进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酒可是个好东西。”敏之举起酒杯,“咕咚”一声,一饮而尽,敏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渐渐下沉的太阳,感觉他喝下的不是酒,倒像是痛和泪水。

接下来,敏之的话匣子打开了,像是土豆从打开的麻袋里连续不断地滚出来似的。

“十几年的风风雨,这辈子苦头我是受够了。躺过桥洞,捡过垃圾,挨过白眼,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一切都还是原样,可是,现在我都已经快四十了,我还是在流浪。”

夕阳中,敏之的眼睛红红的,像两只火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人生,真他妈的就是一场。”袋子里的土豆还在不断地滚出来。“二十岁不到,我就走出了家门,那时人生的鸿图已刻画在了我的心中,我以为从此我的人生就会翻开精美的一页,可是贫穷和饥饿却拦住了我前进的路,将我的梦击得粉碎。”敏之吞了一口嘴巴里的口水,“人一变得贫穷,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对什么都会感到害怕,陌生的面孔,素不相识的人的怀疑的目光。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一穷好像人格也变低下了,整个人都显得萎缩起来,走在街上像是刚扒了一家银行的贼,这样也就会招徕无端的辱骂,但自己只得灰溜溜地走开,像只被主人责备的看家犬。”晚霞在天,可晚风清爽得很,敏之故意停了下来,像是要享受这片刻的上天恩赐一般,然后继续倾囊倒箧,“人生最大的敌人是饥饿,胃真不是个东西,有时我都想,人什么都有了,还要这么个胃来干嘛。胃一闹腾,什么梦想都没有了,明天我要去哪里,下一步路怎么走,这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只是马上找到食物填饱自己。为此……我翻过垃圾箱,吃过别人扔掉的剩饭残羹。”

敏之会将他的痛苦如此不加掩饰地告诉我,倒是我所想不到的。可我什么都有做不了,仍旧只是拍拍他的肩。

敏之冷静下来后,他告诉了我他这么些年的经历。

“阿琪,你还记着我们小时候的那些事吗?”

我看着敏之,向他点点头。

“我也想好好读书来着,可是……可是我看不得爷爷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得操持整个的家庭,于是,我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能够减轻点爷爷肩上的担子……我可是穷怕了。”

那时的农村穷啊,一年到底都没什么可吃的,于是我们稍微大点的小孩就往山里,往水边掏食物。摘过山里的野果充饥,追过草丛里的兔子,用自制的弓箭打过山鸡,还有我们一起在小河里抓过鱼虾。敏之可是捕鱼的“专家”,他抡起锤子在一块不算大的石头背上用力敲几下,不一会儿就会有几条叫不上名儿来鱼从下面滑了出来,像疯子似的乱撞。我们光溜着身子在河道里钻上钻下,翻找着螃蟹。有时,我们嘴馋了,就会扒下螃蟹的脚当午餐,那是种咸咸的带着腥臭的味道,可是那时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然后我们将它光秃秃的躯体放到岩石缝里,这些家伙有着一种特殊的本领,就像壁虎断掉的尾巴一样,过不了几天它们就又会生出新的腿脚来。

很难想象那时小小年纪的我们就有着如此强大的生活创造力。有时,我在想,其实生活上的一些发明和发现就是被生活本身给逼的。

我还没回过神来,敏之已经在述说他的经历了。

“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工地上给人搬砖,搅和泥浆。那时我大概……十八九岁,可人很瘦弱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工头是个大块头,胖得气喘吁吁的,腰圆如桶,肚子大得可以装得下一只桶。他问了我岁数,嫌我太小,以为我虚报了岁数。后来,还是同村的替我说了不少好话,他才勉强答应了,再后来,他转过水桶似的身材,慢悠悠地走了。我以为……我从此以后要交上好运了,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就有如我刚睡着就被一场恶梦惊醒一样。”

敏之看了看我,可是我什么都没说。

“那个时候,我年纪轻,总是显得有些贪玩。下工后,我常常会一个人溜达到街市上,只为到处看看,感受这大都市的繁华与热闹。这样我也就渐渐地认识了外面的一些年龄相仿的伙伴,有时我们会在一起聊天,喝点酒,有时我们也会说说人生,说说理想。可是,这些人大都没有工作,都是在市面上混吃混喝的。大概也是这些朋友给我带来了一点麻烦,工头下来监工时,总要向我投来几眼凶狠而又防备的目光。一天早晨,几个工人向工头报告说少了几袋水泥和几扎钢筋。这下,工头可气坏了,额头上青筋暴出,眼睛瞪得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那水桶般的身子也不是在慢慢移动了,而在人群里‘滚’了起来。他在工人里调查了此事,但一无所获,最后只是气哄哄地走了。”

敏之看了看即将挂在西边只露半边脸的太阳。

“可是……下了工,工头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办公的地方,就一台电视,一张沙发床,破旧的满是灰尘的柜子里,东倒西歪地躺在几本档案。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分明是在打听我的底细,他怀疑我。我兢兢业业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他竟怀疑我!”

说到这里,敏之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气愤?委屈?我想大概都有点吧。

我知道生活的困苦加深了敏之对经历的记忆,但对于他的一切我都不能轻意评判,甚至连安慰都不能,我只能以木讷的表情搪塞过去。

“我在那城市里流浪了一段日子,后来到了一家餐馆刷盘子,有时也帮着送外卖。我们饭馆的斜对面是一家西式面包店,前台里有位妙龄少女,一袭白色的侍者着装,头上戴着个无檐圆顶帽,但并不影响她曼妙的身姿。每次送外卖回来,我都要持意打她们店经过,我们大多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相视笑笑。我们的上班时间很长,但我们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到一起,大概是出于职业的缘故,私下里,她也常是白衬衣,黑短裙,发髻仍旧绑在后脑勺,不过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精致,显得迷人,她长着一张丰润迷人的小嘴唇,两颗漂亮的黑眼珠不停地闪烁着。她经常会笑,是那种浅笑,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有时手牵手走着时,她会突然扭转脸看着我微笑;有时面对走来一个人盯了她一眼,她也只是微笑,然后得意地地把头扭向一边;有时我问她想喝汽水吗,她也微笑着看看我,然后微笑着摇摇头。她话不多,似乎总是用微笑报以回答。”

敏之停了下来,像光盘卡碟了似的。

“我们住到了一起,我经常会说等到我赚到了钱,一定给她造栋大房子,此时她只是偎依在我肩头,对我报以微笑。我们上服装店挑衣服,她仔细打量了里面的服饰之后,她没有挑选价格昂贵的,而是给自己配了一身合适的,还微笑着问我好不好看。有时她还会我也来上一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但也很甜蜜,我感觉她对生活要求的并不多,因此我们也就过得很快乐。”

敏之语气很缓和,似乎还沉湎于当年的温柔当中。可是,接下来,他的脸沉了一下,有如太阳隐退,乌云布满天空一般,天气不再显得阳光和迷人。

“那年秋天,她告诉我,她想搬出去住。这次她可没有对我微笑,而是显得很认真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说很抱歉,我们不合适。”敏之大概因为痛苦停了下来。“后来,她跟我们店的厨师在一起了,就是那位一身白色贴身大褂,头上一顶圆桐帽的掌勺师傅。她依旧迷人,依旧常常对人报以微笑。她的衣着打扮仍是那样的合身,只是身上的衣服不再是一件一件给淘的,而是从柜台里里直接下架的,大概就是那些她常常打量而不敢动的那类服饰,现在她将它们披到了身上,不但华丽而且高贵……真她妈的,我还是败给了兜里的钱。”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天空斑驳着一块一块紫色的云团。

“往后的日子,我开始四处流浪,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我跟着那些居无定所的可怜虫四处游荡……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心中充满了一种大无谓的冲动跟勇气,是很容易抛弃一切,包括理想,去流浪的……当时心里还觉得这是在闯荡,是在寻求生机……我好像说过了的,我拾过荒,忍过饥,挨过冻,一旦沦为乞丐,饥饿与恐慌就会接踪而来,人生目标啊,理想啊,都通通见鬼。有时,经熟人介绍,也去上两天班,但熬不了多久,觉着没什么意思,抛开一切又去流浪了。那个时候不知怎么了,宁可饥饿,但还是要去流浪。不瞒你说……不只一次,我悄悄跟踪某个吃着薯片的小孩……脑子里一直希望着她快些吃,然后扔掉包装袋,祈祷着上苍保佑,她能……多留下些碎屑。”

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我分明看得清,敏之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真是被饥饿折磨得够呛,真是穷怕了。一天我从破衣兜里摸出了那块我都不用的身份证……我真不知道它还藏在我的贴身内衣里……谢天谢地,当时我并把它和那本存折一起扔掉……我想我真是穷怕了,饿怕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问了朋友,叫他想法子帮我把银行的钱弄出来……谢天谢地……上帝还给我留了一条路。”

敏之抬头看了看即将幕降临的天空。

“将近四年的漂泊生活,从来没有从兜里掏出钱去买过东西,饿了就是捡……有时也会得到某个好心人的施舍……拿着一千块不到的钱,竟像是捧着几百万……的确,它们是我的身家性命。实话告诉你吧,几年的拾荒生崖差点毁掉了我生活的本领,我真不知道拿着这些钱来干嘛……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让我去兜售水果。这倒是个好办法,什么都不用办,只要买一副水果篓子。就这样我顺利地成了水果贩子。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叫卖,又担心被执法部门带走,于是只好在某个街角等着顾客迎门。可是,生活的严酷逼着我成了一名优秀的水果商贩。三年的工夫,我从一个担篓子的摊贩,跃升成了拥有一家正规门面的水果小卖部的店主。由于我一直秉持着薄利多销的理念,也不像那些奸商那样往往以次充好,所以我的生意做得还不错。加之,我经常施舍路过的穷人,就像……当年好心人给我塞面包一样,这也给我带来了好的声誉,当然也就带来了财运。这大概就是……就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吧。”说到这里,敏之好像有些不自在。“再后来,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雇用了店员,还开了一家分店。”敏之又停了下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生意大了,水果的供应也要加大渠道。于是,我联系了供货商,并且付了订金,可是人家说我的订金太少,我又按他说的付了款。可是……他妈的,供货商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钱都打到了他的账户上……我破产了……我重又成为了穷人。”

暗淡的天光中,我分明看得见两颗眼泪落到了阳台外面。

“我真他妈的穷怕了……人生跟一场梦一样……我又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走回了餐桌前。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我经常用身上仅有一点钱去脏兮兮有酒馆里买醉,也经常拎着个酒瓶子回到脏兮兮的房间里一人饮醉……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敏之醉了,可今夜他喝得并不多。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地,远山隐隐约约的,如游龙般地盘在天边。月亮还没有上来,黯淡的天光中,我隐约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衬衫,光着两两条脏腿,神情既有些畏畏缩缩,又有点阴阴沉沉的,站在门框里面,目光却炯炯有神,盯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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