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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樟

2018-01-15 10:00 作者:月光晒谷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千年古樟

古睿

“阿婆,我们屋后的那些樟树那么高,那么大,是什么时候种的啊?”我依在奶奶的脚前,用小手摩挲她那温暖的手背,手背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血管又青又紫。我用小手指拉起奶奶手背的皱皮,拉得好长好高,然后松开手,皱巴巴的皮肤慢慢回落,再轻轻一抚,又恢复成皱巴巴的老树皮状。

“阿婆也不知道,我当初嫁来村子,听村里的老人说他们还小的时候,这些香樟树就是那么大了,没变化过。”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奶奶一说话,嘴角的皱纹就陷得更深了。

奶奶八十多,很老了。可树里的香樟比她还老,难怪长得那么大!很大很大的香樟就座落在我家屋后,一、二、三、四……十、十一,整整十一棵,一字排开,如一排士兵守护着整个村子。

第一和最后一棵香樟最大,第一棵的树干得十个小朋友同时伸开双臂,才能环抱一圈,如是大人,必要七个。它如一个力大无比的壮汉,树干分出树枝,树枝又长出小树枝,就这样,一层又一层,最后每一个小树枝上都长满了绿叶,一片挨着一片,不留一点儿空隙。它像一把巨大的绿伞,罩住大片地面,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撒下无数细细圆圆的光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最后一棵倒显得老态龙钟了,整株古樟折臂断腿,缺桠少枝,树梢几根黝黑的枯枝直指苍穹、刺破雾空。中部横斜或顶部直立的几股老枝,兀地簇生出丛丛嫩嫩的新叶,让人稍感心安。整棵树造型如羽毛零落的斗鸡,它远不如中间几棵那般枝繁叶茂,堆翠耸绿,浓荫匝地。奶奶说,这棵古樟原本不是这般模样。乱日本那年的一天,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这棵大树被雷电击中,大火足足燃烧了四个多小时才被扑灭。火灭后,树中心就成了个大洞,变成无心树了,树洞真大,可以摆张麻将桌,够四人从容斗上几局。村民本以为古樟从此一蹶不振、与世诀别,未曾想,它以惊人的毅力和顽强的斗志,年复一年,自我疗救,起死回生。老树绽出了新芽,枝头纷披着嫩叶,正是“病树前头万木”哪。

这十一棵大樟树,延绵也不过二百米,一条乡间泥沙路就在他们脚下延伸,往里,通往各自的家门口;往外,下一个斜坡则是蜿蜒秀丽的浪洲河,我们村叫浪洲,这条河围绕着我们大半个村子。儿时,樟树的斜坡下,就是古码头,从村子走出去,必须趟河过木桥或乘船过渡。现在交通好了,码头不复存在,在河的下游,一桥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这排立在老码头的老樟树,给了我们多少孩童的乐趣啊!春日,一大群永远长不大的麻雀,在老樟树的枝桠间,欢快的跳着、叫着。我们拿着自制的弹弓,在树与树之间追逐,时而屏气凝神,瞄准小,时而大喊大叫,惊起休憩的雀儿,向在树枝间穿梭的它们发射小石子。可树那么高,哪里打得下灵活的麻雀啊,但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天,我们把衣服丢在树根边,跳进老码头的浅水中,嬉戏打闹,然后又回来樟树底,翻开前几日牛在树边泥地拉下的将近干枯的粪便,下面藏着大大的凶猛又笨拙的”屎壳郎“,然后在树荫下凑在一起,用树叶撩拔它们,怂恿它们打架。秋日,树上的蝉儿歇根底里的在喊叫,我们拿起长长的竹秆,末端装上小网或粘上松脂油,一个个地把它们取下来,肥肥大大的,玩够了,烤得金黄金黄的解馋。日晴阳,小伙伴们各自从家里拿出些红薯,在树底砌个红薯窑,拾起满地的樟叶和枯樟枝,点起火,把窑燃得通红通红,烤出的红薯,既有五谷的芬芳,更有樟木清香。

可我还是很好奇这些樟树的年龄!长大了,我在外读书,工作后,探访了不少老人,也查询过县里的文史材料,并没有我们村古樟树的记录,村里没出现过稍有影响力的人物,连建村史也找不到!先有树,再有村,还是先有村,再有树?现在也搞不明白。近年建设美丽乡村,专家们来认定并为老樟树们立上碑,这些树都有上千年了,最年长的有1500岁了!1500多年前,是北周时期,是那时村里的老人们种下的吗?这棵从周朝一直活到今天的古樟,是一部自然人文的活的无字史书。它不屑假托他人,而是用自己密密的年轮,用自己每一块树皮、每一处筋结、每一根树枝,甚至每一片树叶,记录着大地的沧海桑田,历史的风云际会,战争的金戈铁马,人间的喜怒哀乐。是的,它每一片叶子,都是写满故事的书页,在风中沙沙翻动,供一辈辈人细细品读。

呵,树那么老,那么大,不成神也成仙了!于是,村里人就把这些树供为神树了。遇到疑难杂症、天灾人祸,便跑到古樟树下烧香、磕头、许愿、挂红布条。谁家孩子孱弱多病、惊失魂,便去认古樟做寄父寄母,或是到树下作法招魂、诚心诚意挂上红布条。

妈妈生我时难产,村里最有名的接生婆汗流夹背花了四个小时才把我从妈肚子弄出来,我出来时已奄奄一息了,不像别的孩子一出世就用大声的啼哭打招呼。老人说,刚出生的孩子不会哭着打招呼,是得不到世界认可,铁定活不下去的。家人很着急,奶奶立刻备好“三仙”(鸡、鸡蛋和猪肉)和纸钱蜡烛香,扯一块红布,就到第一棵大树下为我祈福,并认树为“寄父”,好让老树护佑我好好活下去,健康长大,然后把祭祀用的香拿回来,从我头部开始薰起,一直薰到肚脐眼时,我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啼叫。奶奶才松口气,擦把汗说,这下放心了,活过来了!此后,逢年过节,奶奶都拉着我,带上“三仙”贡品,来到香樟脚下,帮我点上香烛,磕头感恩并祈福,教我念叨:老樟树寄父爷,今日有酒有菜,请您老人家慢慢饮用。保佑我家人健健康康,保佑我快长快大,保佑我长大读大学。

儿时好几次发烧说糊话,晚上睡不安宁,奶奶就说是我被吓着“丢了魂”。天黑时,她就用碗盛饭,装上水,拄着拐杖,来到樟树下,边洒水饭边喊我的名字:“啊睿啊,回来罗,蟾蜍吓着也好,青蛙吓着也好,请樟树寄父帮找寄儿魂胆回家啦,回家好好睡觉罗!”重重复复地念着回家,然后到我床前,把手放在我额头上,低声说,“回来罗,好好睡一觉,明儿蹦蹦跳。”当听着奶奶的“笃笃“拐杖声和轻柔喊魂声由远及近,我仿佛看见老樟树伸出长长的枝条,微笑地护送奶奶回家,同时也想,是的,樟树把我送回家了,可以安稳睡上一大觉了。很多次,奶奶帮我喊魂回来,感受着奶奶的温暖,我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精神也倍儿棒。

我也慢慢长大,那年结婚了,我搀着奶奶,拿着一个大猪头做成的供品来到大樟树前,感恩并脱“寄”。也是那年,奶奶老去,只能在天堂庇佑我。树里的老樟树,依然陪伴和庇佑着村里一代一代人的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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