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亲
娃娃亲
我8岁那年（1954年）秋天，我家来了母女俩。母亲有30多岁，女儿七八岁的样子。妈让我叫那个大人叫婶，叫那个女孩叫小妹。因为眼生，我不肯叫。那个大人叫她的女儿喊我“小哥”，她也不肯喊。我妈抓了一把梨膏糖塞到那个女孩手里，又经她妈再三动员，她才躲在妈妈的身后，轻轻地喊了我一声“小哥”。
妈告诉我她叫“珍珍”，珍珍的妈盯着我看，嘴里还不停地夸赞：“这孩子长的就是俊，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我让她夸得不好意思，就跑了出去。
回来时，婶婶走了，却把珍珍留了下来。我妈说：“这是你大（父亲）给你订的娃娃亲，你要疼她，好好跟她玩。”“啥是娃娃亲？”我问母亲。“娃娃亲就是从小给你说的‘后头人’（妻子）。”我一听。像被火烧了脚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原来珍珍的爸爸跟我父亲年轻时在县城一家中药店里当学徒，有一天夜里，药店里失了火，门面房和里面的药材全部化为灰烬，店老板认为是学徒们夜里吸烟引燃的，要严厉惩罚学徒，扬言要把他们吊起来打，父亲和珍珍的爸吓得连夜逃走。这样一来，他们成了“患难兄弟”。他们约定：将来要是有了孩子，并且是一男一女，就结成儿女亲家。结果如他们所愿，真的生了一男一女。他们兑现承诺，订下了娃娃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开始对珍珍很反感，不理她。可是过了几天，在一起混熟了，就跟她玩了起来。她像跟屁虫似的，“小哥”、“小哥”地叫着。我们一起挖野菜，一起藏猫猫，一起抓石子……她脖子上戴着银项圈，脚脖子上戴着银铃当，跑起来哗哗啦地响。
娃娃亲不知道咋让街邻街坊的婶子大娘知道了，她们一看到珍珍跟在我身后，就拿我取笑，她们叫着我的乳名问：“什么时候当新郎官呀？”“什么时候让俺吃喜糖呀？”她们这样一问，我就羞得无地自容，赶紧躲开。我越躲，她们越要逗我。我跑回家对母亲说：“赶紧叫珍珍回家吧。”我母亲不仅不让她回家，反而更疼她。除了给她好东西吃，每天还给她洗脸洗脚，晚上还搂着她睡。
快过年的时候，她妈来领她回家过年。临走时，她不肯回去，她紧紧拉着我和妈的手不肯松，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她妈说：“你看这孩子，在这过惯了，还不想回家了。”我妈对珍珍说：“你回家过几天，再让你妈把你送回来。”好劝歹劝，她才跟她妈回去了。
可是她这一走，竟一直没有回来。她在我家时，我烦她，烦她见了人多嘴多舌，惹得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取笑我；烦她的银铃当响个不停吵闹人；烦她整天缠着我问这问那，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可是她走了，我突然感到没有玩伴很孤单。我问母亲，珍珍家住在哪儿呀，母亲说：“住在西湾里。”具体住在什么地方，母亲没有告诉我。于是我常常跑到集西的高岗上向西张望，但每次都失望而归。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女孩自西向东走来，那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很像珍珍。我兴奋异常，从高岗上跳下来，向她们飞奔而去。可是跑到跟前，刚要喊“珍珍”，这才看清楚，这娘儿俩根本不是珍珍娘俩。
我像挨了一棍子似的，哭着回到家问母亲：“珍珍咋不来了呢？”母亲含含糊糊地说：“珍珍上姥姥家去了吧。”“她啥时候回来呢？”“等她长大了才回来。”听母亲这样一说，我再没到集西的高岗上等她。
过了一年多，珍珍的爸爸到我家来，父亲和他喝酒，父亲喝酒有个习惯，三杯酒下肚，高兴起来，话就多了。可是这次喝酒，两个人一直喝闷酒，不说话。我看见珍珍的爸哭了，父亲也哭了，他们哭得两眼通红，很伤心。我莫明其妙，跑到厨房里问母亲：“俺大和叔叔哭啥？”我这一问，母亲也背过脸去哭了起来，没有回答我。直到我上中学时，母亲才告诉我，珍珍回家后的第二年的春天，因为出麻疹，高烧不退，肺烧坏了，就丢了（夭折了）。
(安徽省阜阳市阜阳日报闫振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