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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死灰

2017-12-24 18:53 作者:五令书生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罗姨,我来一碗米粉。

睡梦中的端木仓弘被熟悉的声音扰醒了。他昨天晚上失眠了,凌晨五点才睡着。如果是其他声音从楼下的街边传来的话,端木仓弘是不会醒来的。但是,只要是张怡怡在街边说话的话,他都会很留心。有时候,他会悄悄地从窗口向楼下的街边看去。

端木仓弘租住这栋民房的二楼里已经有一年多了。当初租住在此就是看中了这个镇的这条街道较为偏僻,安静,适合夜里写作。不过,端木仓弘租房的楼下,早上会有几家流动的早餐车,说是流动,但是,他们几乎都会流动到端木仓弘租住房的楼下时,便不流动了。刚开始的早晨,端木仓弘有些不习惯,嫌吵。但是,后来却也慢慢地适应了。

端木仓弘是在半年前的一天早晨意外早起,探头看街边时,发现张怡怡的。当时第一眼看到她时,他的心怦然动了起来。她的形色太神似肖巧巧了。端木仓弘喜欢她半年了,却一直都没有与她说上一句话。端木仓弘唯一做的就是,在二楼他的窗口向下观望打街边路过的张怡怡。

再一次望着手里提着米粉的张怡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端木仓弘的心里又习惯性地浮现出失落感来。他摸了摸自己左耳耳垂边的那颗个豌豆大小一样的皮肤里面的肉疙瘩后,又觉得这个肉疙瘩又变大了一些了。他心里的恐惧感又添增了几分。他是一个月前发现自己左耳耳垂边的那颗小肉疙瘩的,虽然它并没有飞速猛涨地增加,但他心里一直不安着。

他是在一周前在备忘录上作了一个新的计划。关于备忘录,他是今年才开始有的,他发现自己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有些事必须要翻看备忘录才能记起来。虽然,刚开始的备忘录上记的都是一些日常琐事,但是,如果不记录的话,他会觉得,除了写书,整天都无所事事了。甚至吃饭的时间都会忘记,有好几次,他到楼下的沙县小吃店里去吃午饭时,饭店老板陈叔都会轻责他两句:现在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你是来吃午饭,还是来吃晚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端木仓弘正在楼下街边一空处晒太阳,他的坐姿像一个乞丐一般。但周围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条街有他这么一个怪人。包括肖巧巧。

你又在晒太阳吗?

肖巧巧开着从他侧身经过时,向他问了这么一句话。他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着肖巧巧的微笑,点了点头。

去成都的汽车票上的班次是明天早上七点。端木仓弘立即决定,向肖巧巧表明心意。他叫住了正准备启动汽车离开的肖巧巧,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

肖巧巧透过车窗,笑着问,什么事?

端木仓弘顿时有一些紧张起来,但是,在他看来,今天必须把这事对她说出来。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我喜欢你。

肖巧巧听后,愣住了几秒,然后,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依然笑着对端木仓弘说,很遗憾,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端木仓弘是知道肖巧巧有男朋友的,但是,如今在他看来,肖巧巧有没有男朋友是她的事,而自己喜欢她又是他的事。所以,当肖巧巧那样笑着回答他时,他说,无所谓。

肖巧巧说,好了,不给你开玩笑,我还要去市里一趟。拜。说完,肖巧巧便开车离去了。她从后右边的后视镜中看到,端木仓弘还盯着她的车时,心里不免也觉得这个端木仓弘可笑。不过,话说回来,肖巧巧还是听到过别人关于端木仓弘的议论,他们几乎认为这个端木仓弘的精神多少有点毛病。

终于把憋在心里半年的话对肖巧巧说了,心情仿佛轻松了一大半。他觉得了却了一件心事。

房东,这是下一年的房租钱。

房东阿姨的心里觉得有些内疚。半年前,因看不惯端木仓弘邋遢的习性,她涨了短时间内涨了好几倍房租,想变着法撵他走。然而,钱在端木仓弘心里仿佛是最不起眼的东西。他几乎没有一句怨言,房租涨到多少,他就缴多少钱。房东她是无法跟钱过不去的,于是,他打消了撵走端木仓弘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端木仓弘的家里真的很乱,进去后,除了电脑桌前有张椅子,其它地方都难以下足。房东阿姨曾问,你是不是电脑程序员?

端木仓弘点头回答了她。端木仓弘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自己是在写书。因为,前十几年来,他一直都在写书,但他的书却无人问津,他周围的人都一直看不起他的这种类似于“自戕”的做法。在他们的意识里,马克思和曹雪芹写了一辈子,却都饿死了自己的儿子。端木仓弘也正是因此而选择躲在这个无人认识他的小镇里。

房东阿姨在接过他的房租钱时,问,这不是还没有到交房租的时候吗?

端木仓弘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房东阿姨问,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端木仓弘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计划,于是敷衍着说,出去访友,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所以,我提前向您缴一年房租。

房东阿姨说,原来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走?

端木仓弘说,明天。

下午,端木打好了一个背包,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起来。一年前,他本来是戒掉了烟的。但是,自从一个月前,他发现自己的耳垂边有一颗小肉疙瘩时,他又抽起了烟来。当时他想,已经有那颗肉疙瘩了,戒烟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又抽起了烟来。

正在窗口处抽着烟,看着傍晚的斜阳缓缓坠落。那一刻,他觉得,如今的自己也似那轮斜阳一样,行驶完此遭的使命而归去。

笛……

一声汽车呜声吸引了端木仓弘的注意,他又众窗户观望下去,是肖巧巧驾车回来了。不过,他看了一眼后,却把视转移开了。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洛阳坐在汽车上的17号座位上,她的旁边是18号。18号靠窗,他特别想与旁边的一把胡须,满头长发的大叔换一下座位。

大叔从上车后便闭目养神,洛阳想叫醒他,对他提出那个请求。但是,她却还是打扰他。大概三个小时候后,汽车进入了一个服务站后,司机叫全车人下车时,那个大叔才醒了过来。

洛阳下车后,进入服务站里的食堂里。食堂里的东西都很贵,不知道是那些人专门在敲出门人的竹杠,还是那些食材真的难买。

那个大叔买了一份菜,独自坐一桌吃了起来。洛阳本来坐在另桌,她看到他后,于是端着饭坐到了那个大叔的那一桌。

大叔,你是探亲访友,还是回家?

那个大叔看了她一眼,说,访友。

我叫洛阳,我回成都。你去哪里?

我也去成都。

洛阳说,大叔,我有一个请求,呆会上车后,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座位。

大叔又看了她一眼,说,可以。

上车后,洛阳坐到了18号的位置上,她有些开心,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并拿出了自己背包里的几大袋零食送给他。他拒绝了,说,我不吃零食。

洛阳心想,你不吃算了,我还舍不得呢。

洛阳问,我叫洛阳,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大叔说,端木仓弘。

洛阳对他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说,你是日本人?

端木仓弘说,我像日本人吗?

洛阳说,我记得我在哪里看过端木仓弘的书,那个端木仓弘是一个日本人,专门写恐怖的悬疑小说。不过,那个端木仓弘应该很年轻。

端木仓弘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你见过他?

洛阳说,没有。不过一看名字就知道他是一个日本人。而且,我是在一个留学日本的同学的网络页面上看到过他的小说。

端木仓弘心里本想告诉他,端木是中国的第三大复姓,这是基本常识。但他却没有给她点明,也许,她一定认为端木仓弘和川端康成一样都应是日本人的名字。

端木仓弘又闭目养神起来,洛阳却又对他说话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日本人呢?

端木仓弘依然闭着眼,用四川话回答她,说,我不是。

洛阳一听,莫名其妙地笑了,说,原来你是四川人呀。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呢,害得我紧张了半天。你是四川哪里的?

端木没有想她会说过没完没了,他睁开了眼睛,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洛阳说,随便问问呢,还要坐一天一夜的车,太无聊了。

端木侧过脸,一直盯着她,盯了她好半天,说,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洛阳本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一听他说的话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笑着说,大叔,你真幽默,难道你也不怕我是坏人吗?

端木仓弘没想到旁边这个小女生会是这个样子。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真想对她咆哮一顿。

不过,不一会儿后,洛阳便安静了下来。因为汽车上播放起了电视。

端木仓弘又重新闭着眼休息起来。但是,没眯一会儿,他愤然而起,对着司机一顿大骂。

你知道不知道车上有男女老少?你放这些黄色录像做什么?

司机没有想到有人突然站了起来,对他大骂,他反驳说,谁说这是黄色录像了?

这的确不算是黄色录像,但是,却是一些地下歌舞里表演的低俗下流的黄段子式的节目。比如臭名昭著的“时代歌剧院”一团伙,其最恶心的节目便是“傻子上学”。

端木仓弘从十几年前开始坐长途汽车南北往返,几乎每班车次上都会看到汽车电视被司机播放地下歌舞表演的恶心的黄色节目,也不管车里面有没有未成年人。

端木仓弘不止一次举报过几家汽运公司。他怀疑,汽运公司里的一些穿“白衣西裤”的人可能经常“免费”去地下歌舞厅。拿了人家的手软,玩了人家的腿软,所以,就把低俗恶心的地下歌舞的广告打到了长途汽车电视上了。

端木仓弘对此憋了十几年的怒火,此刻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觉得,反正自己将即要死去了,就把以前不敢做和为做成的事全做了。所以,在汽车上,他表现出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暴徒。那个司机可能被他的气势给吓着了,不再作声,切换了电视节目,放了一个香港的武打电影。

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因为刚才看不良节目而还脸红的洛阳对坐回到座位上的端木仓弘说。

端木仓弘怒气还没有消,说,这群害人的东西。

差不多年小时后,端木仓弘的情绪才平复了下来。他看了看旁边的洛阳,说,对不起,刚才吓着你。

洛阳挤出笑容来,说,没关系的。大叔。

端木为了缓和气氛,说,你现在相信我是一个坏人了。

洛阳说,如果你是坏人的话,刚才也就不会那样凶他们了。

端木仓弘问,你还是学生吗?

洛阳说,刚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

端木仓弘问,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洛阳说,四川农大。

四川农大,端木仓弘一听,有些意外,说,真巧呀,我曾以有一位朋友也是四川农大毕业的。

洛阳说,她应该是你的女朋友吧?

端木仓弘没有回答。

洛阳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她一定是你的女朋友。她是哪一届的?

端木仓弘说,2014届的。

洛阳吃了一惊,她在心里计算着旁边这个大叔的女朋友的年龄。大概二十秒后,她在心里得到了一个关于这个大叔的爱情的结论:老牛吃嫩草。

但她假意不知,接着那个话题问,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端木仓弘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洛阳说,什么意思?你和她分手了吗?

端木仓弘的表情有了一丝悲伤,说,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

洛阳说,真像一部令人悲伤的爱情小说。

端木仓弘只是呵呵地轻笑了两声,心想,我和她的爱情不止像一部小说。

洛阳有些累了,她把头靠在了端木仓弘的肩膀上。端木仓弘闻着了她的发香。他的心液像被煮沸腾了一样。三年前,张怡怡也是这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沉醉在她的发香中。他说,你的头发好香。张怡怡说,那是洗发露的味道。端木仓弘说,不是,是发香。说完,他把脸贴在她的发间,深深地闻着她的发香。

后来,端木仓弘几乎得了一种怪癖,喜欢闻女人的发香,有时候在超市 里排队过收银台时,前方的女子的发香会让他抓狂,那是一种想要犯罪的冲动。

此刻,洛阳的发香也同样让他无法平静,他闻着她的发香,像是在享受玉盘珍馐一样。

车子在途中颠簸了一下,洛阳醒了过来,她发现正靠在大叔的肩膀上,连忙说不好意思。端木仓弘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没关系。

第二天,汽车在成都的汽车南站停了下来。端木仓弘刚一下车,洛阳便问,大叔,接下来,你去哪里?

端木仓弘说,回家。

洛阳说,你不是说你来访友的吗?

端木仓弘说,那我就去访友吧。

洛阳觉得他在说谎话骗自己,问,我只是一个小女生,又不是什么坏人,他都不肯给我说老实话,难道我还能把你拐卖了不成。

端木仓弘说,好了,我们萍水相逢,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洛阳说,大叔,把你的电话告诉我,行吗?

端木仓弘说,我没有电话。

洛阳说,干嘛那么小器。

端木仓弘说,好了,我走了,说完,他搭上了一辆去北站的公交车。

看着端木仓弘真走了,洛阳有些生气,说,装什么酷,都一个糟老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洛阳居然会向一个才认识一天多的陌生男子要电话号码,这是她第一回做这样的事。为此,她感到意外,心想,我要他电话号码做什么呢?他就是一个老大叔而已。想完,她用一只拳头轻轻地拍打了自己的脑袋。

洛阳毕业后,去南方的姨妈家里玩了一段时间。这次回成都,是因为她投在网上的求职简历被一家名叫“德意”的家具设计公司留意了,公司的人事主管约了她面试。

回成都的第二天,便是洛阳去德意公司的时间。

坐在洛阳对面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年龄约三十岁的女子。她说,我是这里的人事主管,我叫高玉媚,我们现在开始吧。

洛阳自我介绍了后,高玉媚问,你说学的是产品设计专业,你能说出你们专业的代码吗?

洛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如果是学历造假的话,网上是查得到的。为什么要问学校的专业代码呢?

洛阳回答,。

高玉媚看着洛阳之前准备的素描材料,说,你的素描不错。你能说说你的设计理念吗?

洛阳之前看过关于一些别人的设计的理念报告,她换汤不换药地从“好用、易用、可用、有用”几个方面进行诠释。

但是,高主管好像看出来了,并直言说,这种设计理念是大众性的,我们需要有自我的设计理念。我们只有不断自我创新,才能赢得口碑和市场。

洛阳心里感觉不妙,这好像是要被weed out 的节凑。高主管接下来说了很多,她感觉一句都没有听去。她想着的是,去下一个公司面试前,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设计理念想出来。

高玉媚看她有点走心了,说,你不舒服吗?

洛阳是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怀着歉意的笑说,没有。

高玉媚说,那好,明天你就来上班吧。

洛阳心里有一点小激动,她确认刚才高玉媚是同意了她的求职。

高玉媚说,希望你到公司后,尽快熟悉公司里的业务,还有公司所需要的设计理念。

洛阳堆着诚恳的笑说,谢谢高主管。我一定努力。

走出德意公司的大门后,洛阳的心情好极了。她打电话给朋友张燕,让她出来陪自己逛街,并说,今天我心情好,我请客。

张燕在电话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洛阳说,昨天。

张燕说,你有什么好事,先告诉我一声呢。

洛阳说,快出来吧。别磨叽了。

张燕说,好好好,你等着。

在商场里,洛阳把刚才去应聘的事说了。张燕说,那好呀。你现在好了,找到工作了,我还没有找到呢。

洛阳说,这个事不能急。说不定你还会找到比我的更好的工作呢。

哦,对了,问看看你姐姐,他找不找得到端木仓弘的资料。

洛阳对张燕说。

张燕问,谁是端木仓弘?

洛阳说,前段时间,我在你姐姐的Facebook上一篇端木仓弘的悬疑小说,挺好看的。

张燕听后说,日本本来就是悬疑小说的高产地,不足为奇的。

洛阳说,怎么,你也认为端木仓弘是日本名字吗?

张燕说,听着倒像,但是,端木是中国的第三大复姓。如果是日本籍作家取了一个中国人名类型笔名的话,那也有可能。

洛阳说,我昨天回来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大叔就叫端木仓弘。当时,我就以为他就是那个写小说的作家呢。

张燕说,怎么可能?中国只有非常出名的作家的作品会翻译到外国去。再说了,日本那里悬疑作家和漫画家一样多,一个中国作家怎么可能入驻到那里去。除非是非常著名的。

洛阳说,所以,我想让你帮我问问你的姐姐,她有没有端木仓弘的资料。

张燕说,你神经啦。就算那个写小说的端木仓弘是中国人,那也不一定会是昨天与你同车的那个人呢,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洛阳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总觉得那个人怪怪的。听人说,艺术家都是怪怪的。

张燕说,你犯花痴啦。难道连大叔也喜欢上了。

洛阳说,你才犯花痴呢。我只觉得好奇而已。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大叔挺有个性的,我向他要电话号码,他居然不给。

张燕嘲笑她说,还说你不犯花痴,你都问他要电话号码了。这么说来,我还真想见见那位大叔,看看他有什么魅力,居然能打动你的芳心。

洛阳说,你别乱说,我可不喜欢大叔。

张燕学着她的口气说,那个大叔挺有个性的,我向他要电话号码,他居然不给。说完,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洛阳假装生气地说,你再乱说,我可不请你了。

张燕止住了笑,说,那我们去德克士吧。

端木仓弘并没有在成都停留,在计划里,他是要先回老家之后再来成都的。端木仓弘的老家在一个非常安宁的小镇上。他是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三年前,与张怡怡分手后,他回来过老家一次,但后来就南下了。

半年前取的现钱用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再取一些钱出来。他这次到自动取款机取款时,才查看了一次余额。老实说,这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查看过他卡里的余额。这辈子,他一直以一个穷人的心态活着,他没有理财的心理,甚至,他一直认为,卡里就只有这十几年来打工攒下的那十万元钱。

元。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仔细再看了一眼后,发现,的确是那么多。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会不会是别人打错款了?他这样想着。

他是两年前在网上通过一位日本的网友向日本方面的报刊投稿小说的,中间也参加了几次日本方面的小说赛试。但他都没有仔细浏览过那些赛试的规则和奖金,都是那位日本网友全面帮助的。

端木仓弘这次回家,并不是回来交“写作成绩”的,他是向亲友作诀别的。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钱财功名都已不足轻重了。

六十岁的父亲端木雨干了一辈子的建筑工人,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北方的大城市打工,年龄老了后,便回到小镇上,哪里需要修房子,他还是依然会去干。

老哥,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做工地活吗?

别人这样问,端木雨回答,老了,闲不住。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在端木雨心里还是更有原因的:已经三十岁的儿子端木仓弘不争气。

十几年前,端木仓弘高考落榜,在外地的端木雨好几天都食难下咽。端木雨多么希望他的膝下出一个大学生,然而,端木仓弘居然却连专科线都没过了。

端木仓弘出了学校,开始进厂打工。他却又是拈轻怕重,常常却食难自果。

独自打工四、五年后,端木仓弘是依然落魄。别人打工是越打越有,而他打工却越打越穷。端木雨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最后再拉他一把,交会他做建筑的手艺活。

你个木锤子!水平仪都不会用!

木锤子是端木雨骂端木仓弘的专用词,其和傻不拉几、笨猪、蠢才的贬义程度差不多。从小到大,这三个字就像是压孙悟空的“唵嘛呢叭咪吽”一样压着端木仓弘,压得他快要窒息了。

端木雨让端木仓弘把一间即将要铺贴地板瓷砖的房间的水平线量出来,但他却不知如何下手。

先抬一道水平线,在墙角作出记号,然而后再以那道水平为标准,用米尺作出整个房间的铺贴时的水平位置来。记住,铺贴的水平位置不能高于门框,否则门就打不开了。

端木雨一脸怒气地吼着端木雨,调试着水平仪。

沙子一定要用铁掌扫平,不然,铺贴的瓷砖有空,没有承载力。你个木锤子,难怪你考不上大学,蠢得像一头猪一样。

端木雨几乎每天要这样骂上他几回。端木仓弘麻木了,他认为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木锤子,难怪当年高考成绩才两百多分。

跟着父亲学了快一年的建筑装修的手艺活,终于,他还是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后,算是对这种工作彻底绝诀了。

那年,他还是同父亲一样回老家过年。回家后,他几乎闭门不出,他还是想追求自己的文学梦。

一个常拉线说媒的邻居来窜门,端木仓弘的母亲说,姐,如果你给端木仓弘说一门亲的话,我必将送一个大红包。

邻居笑着说,怎么,端木仓弘还没有对象呀。他今年快满三十吧。

母亲的语气有些尴尬,笑着说,还早着呢,才二十五。

邻居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母亲的语气更颤抖,仿佛在尽力圆谎一样说,他现在一个大厂里面上班。

然而,端木仓弘心里清楚,自己从没有在什么大厂里上班,甚至,在同一个小厂里从没有工作超过半年。

邻居说,行,包在我身上。镇那头有一个姑娘,现在在镇上开面包车,专门跑县城这条线。我去说说看。但就是担心那个姑娘愿不愿意。

在另一个房间里的端木仓弘听出来了,那个姑娘的眼光高。端木仓弘心里明白,自己的窝囊名声早已被传开。的确,邻居说的那个开面包车的姑娘并没有答应与他见面。

无人愿意说媒,端木雨更觉得端木仓弘蠢得像一头猪了。

春节,端木仓弘一家去他大姨家拜年。表弟郭林已大学毕业,在市里一所高中任教了。

到大姨家,端木仓弘拿出“娇子”烟来给人取烟,大姨夫一边接烟,一边问,你现在修房子的技术学得怎么样了?

端木仓弘陪着笑,却没有回答。

大姨夫说,当年没有拿好笔,现在一定要拿好铁掌哦。

端木仓弘依然陪着笑。

表弟郭林携着他女朋友的手,出里屋出来,他一见端木仓弘,便上前了,叫了一声表兄。随后,拿出一包软中华出来取人。

端木仓弘见此,心情有些复杂,表弟一家这十几年来一直过着屋漏仓空的日子,如今,他当上了教师后,生活水平一下子便赶上小康水平了。而且,表弟刚才参加工作一年,便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

当晚,端木仓弘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以身体不适,最先下席后,床上休息了。在床上,睡也睡不着,却又闭着眼睛装睡。但是,端木雨却喝高了。他携着大姨夫来到端木仓弘睡觉的房间,说起了他憋在心里的话。

当年叫他读书,他不认真读,现在干活,也不认真干。

还是郭林有出息,如果他有郭林一半的出息,我也就无憾了。

他学啥啥不成,以后怎么得了哦。

端木仓弘依然闭着眼睛,听着父亲说着那些“朽木不可雕也”和“生儿当生孙仲谋”之类的话。

那一夜,他闭着眼睛,一宿未眠。后半夜,他为他的蠢,流下了蠢的眼泪。

端木仓弘的父亲几乎是逢人谈话时就会把端木仓弘的窝囊劣性全兜出来。这些年来,端木仓弘一直背负着“刘禅”之名活着。

爸,妈,我回来了。

家里只有妈妈一人。端木仓弘问,爸呢?

他去工地了。

妈说,他闲不住。

端木仓弘心里莫名有点愤怒。爸还是瞧不起他,他是想再多挣点钱留给自己的儿子,他是怕他百年后自己的儿子会饿死。

然而,这股怒火他却无法发作出来,他压抑了多少年了。

中午,端木雨回来了,他一身泥灰,头上出现了半壁白发。端木仓弘心里又难过起来。但是,他却不能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不会听进去的。他的话语在父亲眼里,轻得像毫无重量。

端木仓弘不知道该怎么对父母说起他这次回家来的原因。自己即将要死了,可是该怎么说出口呢。

自己没有给端木家留后,现在大限却将至。这是多么地揪心呢。

午饭时,端木仓弘给他父亲斟了几杯酒,他也喝了好几杯了,酒已上头了。

爸,从现在起,我不准你再去做事了。

端木雨也喝醉了,他笑着说,我不做事,你以后怎么活?

端木仓弘吼道,你是不是一辈都瞧不起我!

端木仓弘的声音把他母亲吓了一跳,她说,你们怎么了?这是要做什么?

端木雨说,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你多有出息嘛。

端木仓弘想甩杯子,他爸爸还是认为他是一个窝囊废。他终于还是没有甩杯子,他猛地喝下了那杯酒。

端木雨说,你应该抽时间到市里去看看,郭林他现在又买了一套房子了,比之前的那套还大。这年头,还是当老师好,饭硬碗铁。

端木仓弘差点哭了起来了,这几年来,父亲天天把他和郭林作比较,越比父亲越看不起他,越比父亲越恨郭林非己生。

父亲越说越上口了,他说,你看你多有出息,现在都没有媒人给你说亲了,你怎么不再有出息一点呢?

父亲一杯接一杯地喝,话一段接一段地说。

你看你多有出息,天天写你哪些狗屁东西,你那些东西,郭林看都懒得看。你看人家多务实,你呢,像一个神经病似地,天天胡思乱想着。

你看你多有出息,长毛长须,像一个讨饭的怪物似的。你这次回来干嘛呢?是不是没饭钱了吗?

端木仓弘多么想掀桌子呀,可是,他却照旧地忍了。毕竟这些话都听了一蜚子了,不在乎再多听这么一回。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听他爸爸这样说他了。

当天晚上,端木仓弘陪着妈妈说了很多话,但都是一些零碎琐事。他很想跟妈妈说,他即将要死了的事,但是,他却不敢开口,怕妈妈接受不了。

次日,端木仓弘决定去市里。临行前,他把理发店把头发理了,胡须刮了。之前四十多岁的样子,一下就变了,一下子就变成了像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端木端详着镜子里的样子,心里却想,不久之后,将以此副皮囊而告别这个世界吧。在上车前,他还是默默地流泪了,他知道,与父母的这一转身,可能就是一世了。原本计划是在家里多陪爸妈几天,但是他却难以实行了。特别是父亲对他念叨的表弟郭林。他发现,父亲关注郭林比关注他更多。他有些伤心。但他决定去拜会拜会这位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表弟。

他记不清表弟已经教了几年的书了,大概五年吧。表弟在市里的房子,他也没去过。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想他是不会这么自主地踏进表弟家。俗话说,穷亲戚怕走富亲戚家里去。不过,人生将死,亦无所惧了。他打电话给表弟后,表弟开车来接他了。

端木仓弘上车后,笑说着,你现在真行,车也买起了。听说,你又买了一套房子,带我去看看吧。

郭林说,老表,你不知道,这车是你弟妹他爸爸给我们买的。今年我的确又买了一套房子,在学校旁边,正在装修呢,呆会我还要先去那里看看,问问那些工人还要不要什么材料。

端木仓弘实在有些想不起郭林老婆的样子了,还是几年前在郭林老家见过她一回。听说她的家境比较殷实。记得那会儿一起打牌,端木仓弘输了一百,端木有些心痛,说,又输一百了。而端木仓弘的那位弟妹说,你这算什么,郭林和学校几个领导打牌,场场都要输上好几千。

当时,端木仓弘便听出那句话的弦外之音了。他不仅在心里感叹道:寒门士子,终究还是只有一条路走。端木仓弘猜测表弟有无理解“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之句。

郭林带着端木仓弘到他买的第二套房子里,房间里还几个装修工人正在装修。端木仓弘打量了下,大概有一百二十多平方吧。

老板,下午再去买几包水泥,水泥不够。

一个工人对郭林说。

郭林说,具体还要几包?

对方说,再调五包吧。

端木仓弘走到一间前一天就贴好的房间里,他蹲下去,敲了敲几张砖的四角和中间位置。

他发现了敲了好几块砖都有空响,这说明瓷砖下面的沙没有荡均匀,这样鎛成的地板砖很容易踩破掉。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郭林,郭林质问了工人,有一个工人很生气,骂端木仓弘多管闲事。端木仓弘说,他是我表弟,我们是一家人。那个工人说,你是想攀富想疯了吧,这也来拍马屁。你问看看老板,你们是不是一家人?

端木仓弘听着那个工人的话,心里确实在思考,如今的郭林是否真的把他当成一家人呢。毕竟,俗语说,一亲二表三散了。

通过与表弟一天接触下来,他知道了不少信息:明年四月,郭林他就会升任教导主任了。明年四月,郭林的二胎也有了。明年八月,郭林准备出国旅游了。

这些信息如果被自己的父亲知道的话,那就会成为父亲攻击自己的条条鞭子。不过,明年自己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前往成都的途中,端木仓弘心想,虽然文学和艺术无国界,但是,自己乞食于倭邦,实在无颜。虽然他看不起郭林那套“祁同伟式的进步思想”,但他更羞愧自己的“龚半伦式的乞食心理”。

张燕,你出来,我有个事告诉你。

洛阳打电话给张燕。

什么?你们公司有人失踪了?

张燕一听洛阳说他们公司一个月以前有人失踪的话后,大感惊讶。

洛阳说,开始我一听,也不敢相信。因为,我现在被招进公司,就是顶替失踪的那个人的位置。

张燕说,会不会太晦气了?

洛阳说,我心里也怪怪的,每天坐在那个位置上,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似的。

张燕说,那个人什么时候失踪的?

洛阳说,一个月以前,她说她请一周的假。之后就再也没来上班了。她家人已经报警了,这些天都还有警察来公司里询问情况。

张燕问,失踪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彻底失去了联系了吗?

洛阳说,她叫张怡怡,现在是彻底联系不上她了。静姐说,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张燕问,静姐是你们公司的老板吗?

洛阳说,不是,是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女警察。她叫王静。我没有想到,我后来被招聘进公司的员工,她们也要询问。第一次他们询问我时,我很紧张。静姐为了缓解我的紧张情绪,她让我叫她静姐,并陪我唠嗑似的交谈。

张燕说,看来这个失踪案性质很严重。

洛阳说,我也没想到会遇这到种情况。我有点害怕。特别是有时候晚上加班,整个办公室里都没有人愿意说话。那种气氛真的很吓人。

张燕说,那不如辞职,之后再换个工作吧。

洛阳说,这我也想过。可是,我已经慢慢地熟悉公司里的业务了,出去再找一个与专业对口的工作没那么容易。

张燕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洛阳说,算了,我还是继续做下去吧。

张燕说,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吃过早饭,洛阳来到公司里,有好几位同事都已经来了。他们在议论张怡怡失踪案。洛阳一边整理手里的素材,一边听着。

张怡怡是不是因为什么事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了,所以一个人去了没人的地方想不开了。

应该不会,听说警察问她男朋友了,她男朋友说张怡怡最近没有产生负面情绪,不会做轻生的事来的。

你们猜,会不会是她朋友把她给......说的人没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劈脖子的动作。

胆小的女生一听,听到此话,不由得害怕起来。

张怡怡也许真的遇害了,最大的嫌疑就是她男朋友。你们知道他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吗?

好像是一个小学的美术老师,姓周,好像叫周筱迪。我也只在商场见过几次。那人挺阳光帅气的。

不要以貌取人,有点人是有双重人格的。外表阳光帅气,说不定内心阴暗残暴。

你们不要说了,好吓人。

一个胆小的女生想阻止这场议论,她觉得听起来很瘆人。然而,大家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大部人是才进公司里一年。公司里的前辈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对于张怡怡,我们了解得不多。

对呀,听说张怡怡是三年前进的公司。现在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豪爵家私的业务就在她手里。

最了解张怡怡的人,可能就是高姐了。

对。警察这段时间找高姐谈话了好多次。

几个人的议论终于被走进办公室里的高玉媚打断。大家纷纷地回到座位上,开始工作起来。

整个上午,还是有人在悄悄地议论那个案子,洛阳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是听着。但是,说起来,这种情况还是令她感到很压抑。因为,她现在的座位之前就是张怡怡在用。

午餐时间到了,洛阳来到公司对面的一家牛肉面馆里面。

师傅,还是给我来碗牛肉面。还是多给我放点香菜。

好,一碗牛肉面,多放香菜。

这是一个小面馆,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店里面的桌子几乎都人占用,且几乎都是满坐,只有一张桌子一人在用。洛阳走过去,问那个正低头吃面的男子,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

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

那个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光闪了一下,然而后又低头吃面了。

洛阳坐下后,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有点像几天前在汽车上坐她身边的那个大叔。对,没错。他只是理了头发,刮了胡须而已,没想到大变样了。

嗨,大叔。

洛阳还是不敢百分百地确定自己的猜测。她试着打招呼。

坐在对面的男子没有回答他,依然低着头,吃着面。

难道我看走眼了。洛阳心想。

不对呀,刮了胡须,理了头发,难道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嗨,大叔,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了。你访友顺利吗?

洛阳继续试探。终于,那个男子抬起头,看着她,说,顺利。

洛阳差点尖叫起来,说,真的是你呀,端木仓弘。你是一个演员吗?一会儿一个装扮。

端木仓弘没有理会她。

洛阳说,怎么不说话?你是在讨厌我吗?

端木仓弘还是不说话。

洛阳说,你再不说话,我就把这整瓶的芥末倒在你碗里咯。说着,她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芥末瓶。

端木仓弘抬眼不抬头地看着她,说,真巧呀,这里会遇到你。

洛阳说,你这节凑也太慢了。我的话题都谈到芥末粉上了。

端木仓弘说,是吗?

洛阳说,大叔,你现在住哪里?

端木仓弘说,就在附近。

洛阳说,你的家就在附近吗?

端木仓弘说,没有。

洛阳说,那你现在住在朋友家?

端木仓弘说,没有。

洛阳突然笑着说,你是不是睡在天桥下?

端木仓弘被她这句玩笑话带笑了,他接过话茬儿说,对。

洛阳说,不如,你住我家吧。我家有很多空房子。

端木仓弘说,你不怕我是坏人?

洛阳说,不怕,我老爸是老兵。如果你是坏人,他会打断你的腿。说完,她呵呵地笑着。

端木仓弘说,那我就不去你家了,我真的是一个坏人。

洛阳又呵呵地笑了,且捂着嘴,笑着说,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端木仓弘也跟着她淡淡地笑了起来。

说真的,你住哪里?你还要继续访友吗?

师傅端来了洛阳点的面,她边吃边问。

旅馆里。我还要找人。

找谁?我帮你找,我从小就在成都长大。

端木仓弘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别到最后,你自己也丢了。你还是一个小孩子,这找人的事是大人的事。

洛阳说,大叔,谁是小孩子,我都二十一岁了。

端木仓弘说,可你幼稚得跟小孩子无异了。

洛阳说,不跟你说话了。说着,她低头吃起面了。

端木仓弘说,那好呀。再见,我要走了。老板,结账。

洛阳嘴里还含着面,一边咬断面筋,一边说,别,别,大叔。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面馆老板来到他们面前,端木仓弘问,一起,多少?

面馆老板说,你们一起,三十。

端木仓弘掏出钱,递给面馆老板。洛阳终于嚼完了口里的面,说,谢谢你,大叔。

好,就此别过吧。

端木仓弘说。

请等一下,大叔。

端木仓弘说,我有那么老吗?还是你把韩剧看多了?

洛阳说,端木君,请等一下。

端木仓弘一脸无耐,说,你别这样,行吗?

洛阳说,是,端木君。

端木仓弘一听,转身向店外走去。洛阳撇下剩下的那半碗面,追了出去。

怎么,你生气了吗,端木仓弘?

端木仓弘没有回头理会她,洛阳却加快步伐追上她,说,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也在找人,我们公司里的一位女同事失踪一个多月了,现在还没有音讯呢。

端木仓弘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洛阳说,肯定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帮你找人的,你是在找谁?

洛阳没想到端木仓弘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一句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她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三年前和我分手的那个女孩。

洛阳说,她叫什么名字?

端木仓弘闭着眼睛,仿佛使尽了全身力气,说,怡怡,她叫张怡怡。

什么?她也叫张怡怡?我们现在找的同事也叫张怡怡?她在哪里上班?

端木仓弘说,不知道。不过,她是学设计类专业的,三年前,她在一家名叫德意的公司里上班。

洛阳说,没错,一定是她。你要找的人,也正是我们公司要找的人。

端木仓弘此刻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他转身,双手捏着洛阳的双肩,问,你说她失踪了,怎么回事?请告诉我。

洛阳一脸痛苦,说,你先放手,你捏痛我了。

端木这才松了双手,说,对不起。

洛阳坐到了旁边的一张古褐色的木椅上,说,你先坐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端木仓弘此刻非常听她的指挥,乖乖地坐在了那张木椅上。

你很爱她,是吗?

端木仓弘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转变得忧伤起来。他说,很爱很爱。

三年前,那你为什么要与他分手呢?

端木仓弘说,严格来说,我们并不是分手。三年前,我给她保证,两年之后,一定要功成名就,然后,风风光光地来娶她。

你的意思是你食言了,对吗?洛阳被端木仓弘与张怡怡的爱情故事的开篇吸引住了。

功成名就?你是做什么的?

端木仓弘说,小说,写小说。

洛阳睁大双眼,看着他,吃惊地说,你果然是个小说家。《落中掩盖的坟墓》是不是你写的?

端木仓弘点了点头。

洛阳有些激动了,说,果然是你。我在留学日本的朋友的Facebook 上看到的那篇小说果然是你写的。我请朋友查那篇小说的作者的资料,可是得到的却是一无所获的结果。甚至连一张作者的照片都没有。

我的稿件都是由一位日本朋友帮助我投稿的,当时我就提了要求,不公开我的个人资料。

为什么?你不是想获得成功吗?

我总觉得去日本刊发自己的作品,有点乞食外邦的羞耻感。

文学和艺术本来就无国界的,日本方面刊发你的作品,是中国文学走出国门,这是弘扬汉字文化。再说,国内很多知名作家的作品都译成了多国文字,走出了国门。其中也包括日文。

端木仓弘呵呵地笑了笑,说,他们都是先内后外,我却是直接蹦到了门外。

洛阳有些不解,问,什么意思?

端木仓弘说,我写了十几年的小说了,你在国内的刊物上有看到过我的一篇作品吗?

洛阳明白了,说,这只是机遇而已,你不能认为自己的作品在国内没市场,在日本有市场后便给自己定义成了日本的“归化人”。

端木仓弘说,归化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用文字乞食于倭邦,真的很像归化人。所以,两年之约的时期到了后,我却无颜联系她了。

洛阳问,从三年前至今,你与她有联系?

端木仓弘说,没有。

洛阳有些惊诧,问,为什么?

端木仓弘说,当时我给她的承诺就是,如果两年后功成名就了,就来这里,重新与她相遇。如果失败了,就不会来这里。

洛阳问,这里?就是这个地方吗?

端木仓弘说,对,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三年前,这条街并没有高架街,现在回来,发现,成都的这里变化太大了。没想到,这张木椅还在,只不过,这是一张新的木椅,不是三年前的那张木椅了。

洛阳说,我现在有一个情况,如果告诉你,也许你会更伤心的。

端木仓弘看着她,说,没关系,现在一切都我来说都已无所谓了,我只希望我还能再看她一眼,也算是一生无憾了。

洛阳说,听公司的前辈说,张怡怡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虽然口上说无所谓,但洛阳还是发现,端木仓弘听到这个消息时,悲伤的表情在加重。

端木仓弘说,三年前,我就对她说过,如果两年后,我没有再回到成都来,你就重新找一个爱你的男孩。

洛阳说,你会不会觉得你太自私了?

端木仓弘侧过脸,看着从高架桥一侧的步梯上走下来的人群,久久不说话。

端木,你现在哪里?

万年场。有什么吗,怡怡?

你过来一下吧。

好,那你在图书馆外的木椅上等我吧。

端木仓弘搭上了前往九里堤的502路公交车。502路公交在九里堤的万国图书馆站停下,端木一下车,远远地看见怡怡一个人坐在那张木椅上。甚至,他看出了她神情忧伤。

怎么了,怡怡?

张怡怡不说话,她的心情的确很糟糕。

怎么不开心了,怡怡?

张怡怡说,端木,我是不是很笨?

端木仓弘说,发生什么事了,怡怡?

公司里的同事都说我很笨,一个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高姐也生气了。

端木仓弘说,你刚参加工作,可能还没有适应,慢慢地就会好的。

张怡怡说,端木,我怀疑他们是在排挤我。我感觉我被他们孤立了。

端木仓弘说,可能你刚进公司,大家还是熟悉,友谊还没有建立起来。

张怡怡说,不是那么回事,我的感觉不会有错的。

端木仓弘说,你也别难过了,乖,每个公司都会存在竞争的。坚持下来,就会好起来的。

张怡怡说,我想我坚持不下去了。

端木仓弘说,别想那么多了,前天你不是说要养花吗?走,我们去买一盆兰花回去。

张怡怡终于被端木转移了注意力,她跟着端木仓弘来到一家花店。

哇,这个花好香,老板,多少钱?

张怡怡像似彻底忘记了关于公司里的不开心的事情。她埋头在一盆桂花前,深情地闻着。

美女,这是四季桂,花香清郁,护养简单。110一盆。

张怡怡说,这么贵呀。

好,这盆我们买了。 端木仓弘说。接着他又问张怡怡,怡怡,你还喜欢哪盆?

张怡怡说,就要这盆,买多了也没有意义。

端木仓弘抱着那盆四季桂,走在路上,走在一旁的张怡怡时不时地埋头去闻一闻桂香。

啊,真香,这香真是可以让人忘记所以烦恼。

端木仓弘把花放在了窗台边上,他也埋头闻了闻,真的很香。

端木,走,我们下楼去吃饭。

端木仓弘他们一起来到出租房楼下的对面街边的一家清真面食馆里面。

店老板是一对回族夫妻,虽然店名是面食,里面却也有米饭和炒菜类。回族同胞是忌讳吃猪肉的,但是,这对回族夫妻打开店门做生意,也就有猪肉之类的炒菜了。

鱼香茄子,回锅肉,瘦肉青椒,鸡蛋番茄汤。

端木仓弘点完菜,坐到张怡怡的身边,他趁张怡怡不注意,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张怡怡挥手假意打他,说,你干嘛,这是在饭店。

端木仓弘说,我就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我爱你。

这是端木仓弘与张怡怡在一起的第二十一天。端木仓弘在北方城市里跟父亲学建筑手艺时实在受不了他对自己的辱骂,于是便和父母他们分开了,之后就来到了成都找张怡怡。张怡怡是他的一个网上的文友,后来,两人相互倾慕,于是发展成了恋人关系。

端木仓弘在九里堤租了一套房间,那里离张怡怡上班的地方也近。端木仓弘离开父母后,想证明自己能够写小说养活自己,于是,来成都后,他并没有找工作上班,而是除了陪张怡怡外,就是埋头写小说。至于生活资金,便是吃他之前打工攒下的老本。

端木仓弘喜欢张怡怡身上的每一处味道,在出租房里,无论是在夜里,还是在白天,他都会嗅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他像一只蚂蚁似地,舔噬着她的全身。

张怡怡全身滚烫,像是呼吸艰难地说,别吻那里,好痒。

但是端木仓弘并没有停下来,他一边吻着她的每寸肌肤,一边说,怡怡,我爱你。怡怡,我爱你。

自从端木仓弘来到成都后,每一天都像是他和张怡怡的蜜月期。然而,事情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端木,你的小说有发表出去吗?

张怡怡见每天埋头写小说的端木仓弘问。

端木仓弘的表情有一点尴尬,说,那些大型的报物审稿期是两个月,不过,我相信会有通知给我的。

张怡怡有时在端木的电脑上看过他的原始稿,在她看来,端木写的那些小说太普通了,没有自己的特色,既滥情,又普通。这样的小说投稿很容易被一些编辑直接在邮箱中删除,免得占用邮箱空间。

关于端木仓弘的小说,张怡怡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她却从未向端木仓弘说出过这样的话,她怕打击到端木仓弘的自信和动力。

正在埋头写小说的端木仓弘看到一脸哀伤的张怡怡回到出租屋。

端木仓弘问,怎么了,怡怡?

张怡怡说,你说人的生命怎么那么脆弱。我大学时的一个室友昨天生病去世了。真的,我不敢相信,我们在校园里的点点滴滴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一样。但是,她却说走就走。

端木仓弘上前,安抚着张怡怡,说,其实,我们就像是地上的蚂蚁,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上帝踩死。

张怡怡说,现在我觉得被上帝踩死还挺好的,活着真的是太累了。

端木仓弘说,怡怡,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吗?

张怡怡说,我想辞职不干了,那个黄小玉天天挤兑我,我都想与他同归于尽了。

端木仓弘说,职场如战场,竞争起来,肯定会头破血流的。你看过《杜拉拉升职记》吗?只有在职场上经受住磨练后才会成为职业强人的。

张怡怡说,我不想拼了,端木,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作家呀?只要你成为大作家之后,我就辞掉这破工作,天天在家里为你整理稿子,就好了。

张怡怡一边说着,一边憧憬着她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端木仓弘内心有一丝尴尬,因为,他写了十几年的小说,几乎全被杂志报刊编辑退了回来,甚至有的编辑懒得理他。他给张怡怡筹划的美好未来,越来越像乌托邦梦了。但是,此刻,他却别无他法,他觉得如今他只有走这条路才会有翻身的机会。

端木仓弘说,怡怡,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张怡怡说,嗯,我相信你,端木,你一定要加油。

端木,明天陪我去眉山人力资源局去一趟。

去哪里干嘛?

我们学校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去籍贯市人力资源局去备案学籍。

端木仓弘说,哦,对了,我是不是要去拜见岳父大人。

张怡怡被逗笑了,说,岳父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端木仓弘说,老婆大人,你是不让我见岳父大人吗?

张怡怡笑着说,谁是你老婆大人?脸皮真厚。

端木仓弘一下子把张怡怡扑倒在床上,说,脸皮厚,吃得够。老婆大人,我又要吃你了。说着,你又一次亲吻起张怡怡来。

张怡怡笑着说,不要,不要。你个臭不要脸的。然而,一说完,她抱紧着端木仓弘,迎合着他的热吻,再一次置身于烈焰之中。

次日一早,他们早早地从九里堤来到汽车北站。

去眉山,两个人,多少钱?

售票员盯着他,说,一张27,要身份证。

端木仓弘把身份证递给了售票员,不一会儿,两张印着成都至眉山的汽车票夹着他的身份证一起递了出来。

上了汽车后,他们的位置号居然是在最后一排。落坐后,张怡怡把头靠在他的怀里,拿出手机,戴着耳机,听起歌来。

端木仓弘也分享了一个她的耳机,并拿着她的手机,翻起歌单来。张怡马路的手机里有很多英文歌,端木随便点了一首名叫《uptown girl》的歌听了起来。

这首歌节凑欢快,令心情非常舒畅。

端木仓弘本来想与张怡怡聊这首歌的,但是,他却拨弄起她的头发来。他梳理了一束张怡怡的头发,闻了起来。张怡怡的发香让他迷醉,迷醉得荷尔蒙也沸腾起来了。他情不自禁地亲吻起张怡怡来。张怡怡轻声反抗着,说,你干嘛,被别人看到多不好。端木仓弘只好离开她那诱人的唇。

到了眉山汽车站时,已过了十二点了,端木仓弘说,我们先在车站这里吃完午饭后再去那里吧。

早上,张怡怡没有吃早餐,没味口。这会儿却着实有些饿了。她非常赞同端木仓弘的这个提议。

他们走进车站旁边的一个小饭店里,他们一看墙壁上的菜单,价钱比其它店里的同类东西贵了不少。但他们也明白,车站旁的东西本来就比较贵。

老板,回锅肉,鱼香茄子,水煮肉片,麻婆豆腐。

刚点完后,端木仓弘就发现刚才同车的一个男子也进了店里,他只点了两个菜,鱼香茄子,水煮肉片。

不一会儿,端木仓弘他们点的菜便上来了。端木仓弘给张怡怡乘了一碗米饭,张怡怡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差点饿死我了。

端木仓弘夹了一片回锅肉要喂给张怡怡,张怡怡说,不要这样,羞不羞人。

端木仓弘说,来,我喂你吃。说着,把那片肉放到了张怡怡的嘴边,张怡怡只好一口吃着。

刚才同样点水煮肉片的那个男子大叫吼了起来,老板,你这水煮肉片怎么这么肥?

老板没出来了,也没有理他。那个男子搅动着那碗水煮肉片,却也没再作声。

端木仓弘他们看到此景,偷笑起来,觉得那个男子有点滑稽。不过,端木仓弘用筷子挑起来碗里的水煮肉片时,也不由得在心里骂起老板来,这水煮肉片也太肥腻了吧,看着像是还没有煮熟似的。这老板也太不厚道了。

吃完饭后,端木仓弘的士来到眉山市的东坡区。听说,那里是苏东坡呆过的地方。

到了东坡区后,端木仓弘他们就找不到北了。之前在手机上查询好的人力资源局的位置居然不对。

他们只好问的士司机,连问好几个的士司机,他们居然都说不知道。后来,端木仓弘问到一个人力三轮车司机,才探明白,原来,人力资源局已经搬地址了。

后来,到了人力资源局后,又出现状况了,张怡怡是四川农业大学毕业的,她要到仁寿县去办理。

张怡怡快气疯了。罢了,今天不办了,反正也不是急着办。打道回府。

端木仓弘也有些累了,同意了。毕竟时间不早了,根本无法再去仁寿县了。

张怡怡又一次一回到家里就哭,端木仓弘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张怡怡在公司里受气了。

的确,张怡怡又一次在公司里受了黄小玉等人的挤兑,她委屈极了。回到家里,她问,端木,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端木仓弘说,怡怡,这种事不能急,写小说一是靠才华,重要的还要靠机遇。请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

又是这一句,我受够了。你就是痴人说梦。你写的小说简直就是滥情的下三烂作品,根本没有人喜欢的。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我叫你去开一个花店,我们自己创业,你也不愿意。你就是一个只会空想的人。

张怡怡把她对端木仓弘的小说的真实评价说了出来。端木仓弘一时呆住了。可是张怡怡并没有停下来,她想把她在公司里受到的委屈统统地对端木仓弘发作出来。

你写的那些小说,就像是初中生写的那个没有价值的东西,读起来乏味,那些个情呀,爱呀,简直写的很幼稚。情节就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了。

端木仓弘没想到张怡怡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小说的,的确,虽然每篇小说都是写平淡无奇的爱情,但是他认为他是已经很用心在写了。

张怡怡说,端木,我们还是分手吧。你幼稚,我可不想跟着幼稚。我想我跟着你是得不到幸福的。不如,我们分手,这样对大家都好。

听着张怡怡的那些话,端木仓弘居然低头不语了。当天下午,张怡怡上班去了后,端木仓弘便留下一封信后,不辞而别了。

已经接案十几天了,调查依然没有进展。王静有些无助了。准确地说,张怡怡已经失踪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以前,张怡怡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也没有明说请假的理由。一周之后,张怡怡并没有来上班,公司里的人以为张怡怡已经跳槽了。因为,今年之内,已经有两位在公司里做了四、五年时间的老员工自离了。那些自离的老员工都是合同快到期了。所以公司就没有再追求其任何责任。这次张怡怡假期满了后,也未见其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公司认为她是在故意回避,不接电话。所以,也就认为她是自行离职了。

可是,就在张怡怡自请假始的半个月后,她的男朋友周筱迪找到公司,询问张怡怡的情况时,公司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才想到报警。

王静和王凯负责调查张怡怡的失踪案。王静把这个案子的突破口放在了德意公司里。她开始分别问询德意公司里的员工。

德意公司里的员工大部分是女性。公司业务主要是家用产品的设计。

高主管,你好,关于张怡怡的情况,我想询问几个问题。

离玉媚觉得张怡怡失踪一事,公司报警时间晚,负有了一定的责任,所以,当王静向她询问关于张怡怡的情况时,她表现得很配合。

高主管,张怡怡是什么时候进入公司的?

三年前,也就是2014年。当时,她才从学校毕业。

她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四川农大。

在公司,她的业务能力和人际关系如何?

她的业务能力很强。人际关系也不错,和大家都合得来。

她的感情生活,请问你知道吗?

她有一个男朋友,听说是一个的学校的美术老师。

那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高玉媚想了想,说,没发现她有什么反常举动。

张怡怡是以什么理由请的假?

她是口头上说有事处理,并且请假条上也是这么一句话。她要处理的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

在认识周筱迪之前,她还谈过其他男朋友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问过高玉媚之后,王静开始陆续询问公司里的其他员工。

吴佩佩说,我才来公司一年的时间,关于张怡怡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很高冷。并且,她有点欺负新员工,特别是那种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女生。

柯玲欣说,我差不多是和张怡怡同时进的公司,张怡怡其实是一个好女孩,很老实,有点懦弱的感觉。当时,就我和她是新员工,常受那些老员工的挤兑。当时她是刚从学校出来,而我是在其他公司里做过两年设计工作了。所以,我并没有被他们挤兑多久,但是,张怡怡却是被挤兑了一年之久。

王静说,挤兑?

柯玲欣说,不管什么公司或单位,竞争是在所难免的。

王静说,当年都有谁挤兑过她呢?

好多老员工都已经不在公司了,不过,当年挤兑她最厉害的黄小玉还在公司。这人啦,什么事都难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后来张怡怡的业务能力突飞猛进,拿下了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豪爵家私。再后来,张怡怡开始反击,把黄小玉狠狠地打压了一翻。

在一旁一同询问的王凯听着柯玲欣的回答,心想,真是三个女人一出戏,这一个公司的女人真像在演一部职场版的《甄嬛传》。

王静问李婕,听说在公司里,你和张怡怡的关系是最好的,是吗?

李婕说,嗯,她比我晚进公司半年,我和她都是仁寿县的。

那你知道张怡怡的感情生活吗?

我就知道她和周筱迪在谈恋爱。而且还是在今年才建立的关系。

她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吗?

不太清楚。不过,进公司后没多久,我经常看到她在听一些伤感的老歌。凭女人的直觉,我猜,那会儿,她可能失恋了。不过,当时我和她并不是非常熟悉,所以不清楚当时她为什么会出现那种状况。甚至,我这三年与她相处下来,她也没有告诉过我那会儿的事。

听说当时她进公司时,受到过别人的挤兑,有这种情况吗?

怎么说呢?这种情况一直都有。这社会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弱肉强食。当新员工变成老员工后,同样也会有俯视下一批新员工的眼光。不过,话说回来,怡怡后来告诉我,她刚进公司后被挤兑得哭了好几回,后来麻木了,便有了“青山不改,细水长流”的心理了。不管怎么说,她后来的业绩是她用才华拼出来的。

那你知道张怡怡和周筱迪的感情如何?

这个事情我还真不好说,在外界看来,她和周筱迪就是一对情侣,但是,作为她的好朋友,凭直觉,我觉得怡怡对周筱迪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敷衍成份。

什么意思?

就像是家人催婚,于是就随找一个人打发了自己。就是这种感觉。

十一

周老师,有人找你。

一位老师对正在上课的周筱迪说。

周老师让那位老师帮忙代一下课之后,一走到楼下,便看到王静和王凯。

小怡有消息了吗?

王静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还没有。所以,这次我们来,再问问她之前的一些情况。比如你上次给我们反应的情况有没有当时没有想到的。

周筱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能想起的,我都说了。

王静说,请再重述一下张怡怡失踪前的情况,可以吗?

周筱迪说,有必要吗?

王静说,现在张怡怡的情况不得而知,早找到她,就会少一些意外的事发生。

周筱迪和王静他们坐在操场边上的一棵树下。

之前你知道张怡怡请假吗?

不知道。

你们的感情如何?

周筱迪的脸上突然增添了一丝悲伤。与其说感情,还不如说是友情。

什么意思?

我追她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大学时间,我就开始追求她。

上次你怎么没说这个情况?

上次你们也没有问呀。

你的意思是,在学校里你追求她时,她并没有接受你。

对,不过,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毕业后的这两年,虽然我们没有在同一个单位里做事,但是,我依然会抽时间去见她,向她表白。

对不起,问一个唐突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一直拒绝你?

我还真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拒绝我。

她拒绝你是不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周筱迪听到这个问题后,居然目光闪烁。他回答说不知道。但王静感觉他在撒谎。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确立恋情的?

大概半年前,我向她表白时,她没再明确的拒绝我了,那时候我就以为她默许了我的追求。

她以前是以什么理由拒绝你的呢?

她说她不想谈男朋友,想先找一个好的工作,稳固之后再考虑感情问题。

问一个隐私,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吗?比如说同居。

没有。她最多只让我拉一下她的手。

为什么在她失联十几天后你才去学校找她?

之前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厉害。吵昏了头时,我向她提出了分手,当时我说我累了。她也在气头上,立即就说分就分。她还接着说,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当时听到她那么说,我的心的伤透了。我感觉这几年对她的感情就像是一坛酿坏了酒,苦心又痛心。可是,差不多十天后,我还是妥协了。我打电话准备向她认错,但是,她的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一连打了好几天,都是那样。刚开始以为是她还在生气,后来我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就去她的公寓去找,没有找到。去她的公司去找,她公司里的人说她自离了。我感觉不对劲,所以就打了110。

在你们吵架之前,你有发现她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没发现,老实说,她对我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现在想想,可能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

毕竟你和她认识那么久了,那你知道她有什么爱好吗?或者关于她的其他信息。

爱好?她喜欢文学。她在一些文学网上发表过不少作品,是那种古风歌词类的作品。她喜欢听歌,不过都是一些老歌,比如《无言的结局》、《把悲伤留给自己》、《朋友别哭》、《西海情歌》、《梅花引》。还有一些英文歌,比如"take me to your heart""uptown girl""My heart will go on"。其实,从她听的歌单来看,我知道,她曾经肯定有一份恋情,还是一份失败的恋情。

关于她的工作,你了解情况吗?

我只是在她公司楼下等过她,她在公司里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她在公司里有一个姐妹,李婕。

她没有给你谈过工作上的事情吗

几乎没有。不过,有几次我去她公司楼下接她时,她很生气。

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也不说。

询问完周筱迪后,王静问王凯,你觉得张怡怡有没有遇害的可能?

王凯说,失踪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张怡怡家属方面也在寻人,到处贴寻人启事。他们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依然没有找到。警方这边,也用技术调查了张怡怡的手机情况,发现她在请假第一天便关掉了手机。而张怡怡最后几个电话都是打给公司同事的,而且只是就她请假期的豪爵的业务安排。

王静他们推断,如果张怡怡已经遇害了的话,有嫌疑的人就是周筱迪和黄小玉了。对黄小玉询问时,她对张怡怡的恨却一点也没有隐藏。

黄小玉说,张怡怡她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拿到豪爵家私的业务嘛?

王静问,什么意思?

黄小玉说,她几斤几量,我还不知道吗?才进公司时,她连一只普通的花瓶设计图都画不好。我好心给她提出意见,她倒记我的仇了。豪爵家私这么驰名的品牌,居然会要她的设计,真是搞不懂。

王静问,张怡怡是什么时候拿到豪爵业务的?

黄小玉说,去年。当时,高姐让我们全公司的员工都交出设计作品,供豪爵公司初选,后来,我和李婕,还有她的作品一起初豪爵初选中,之后,豪爵公司的业务经理分别面谈了我们之后,最终却要下了她的作品。豪爵公司方面说什么按她的设计思路生产出来的作吕即有柔美感,而且还有四维视觉效果。

王静问,张怡怡之前在公司里的业绩怎么样?

黄小玉说,一塌糊涂,是我们全公司里业最差的人员之一。还不如后面来的一些新人。

王静说,也就是说,你觉得她不可能有能力拿到豪爵家私公司的业务,对吗?

黄小玉说,我的确有一点怀疑,我猜测她的设计是别人代替的。听说,她有一个当美术老师的男朋友。她这人,真是小人得志。拿到豪爵家私的业务后,她就对我爱理不理的了。之前,我帮助她提意见时,她都会一声不吭地接受,后来,她居然爱听不听的样子。

十二

洛阳听了端木仓弘进述的他与张怡怡的恋爱史后,说,你在离开前,给她的那封里是怎么说的?

端木仓弘说,那次怡怡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之后,我像惊魂失魄的呆着了。我知道,她在公司里肯定又受欺负了,所以回来对我发泄情绪。但是,她评论我写的小说的那些话,虽然是我一直在逃避的现事,但我却又是一再地自己欺骗着自己,认为自己的小说是非常好的小说,没有得到那些编辑的欣赏,只是时间不对而已。终于,我不敢面对的现实还是被她抖落出来了。那就是,当时我写的小说的确很烂,什么校园恋,什么总裁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那些都是被别人写剩了的东西,我却拾人牙慧,还当成了宝。那天下午,她又去上班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突然意识到,这样欺骗自己又欺骗着她的梦想,的确是一场空想。我想到了离开,我想重新去寻找写作的方向。我在信里对她说,让她等我两年,如果两年后,我功成名就了,就回来风风光光地娶她。如果两年后我没有回来的话,就祝福她再找一个爱她的对象。

洛阳问,自你离开后,你就没再联系她了吗?

端木仓弘说,没有。我觉得在没有成功之前没有脸面联系她。我扔掉我的电话卡,断了与她的一切联系。我去了南方一个小镇里面,就像雨果写《巴黎圣姆院》一样把自己“关”了起来。这一“关”,就“关”了这几年。把自己“关”了起来后,我又阅读了大量的小说,我决定不再按我之前的风格写了。因为,之前写的那些小说,就如她所说,只适合当厕纸。

洛阳问,你的意思是这几年你哪里也没去,对吗?两年后,你却没有来到这里,对吗?

端木仓弘说,我太高估自己了,我的才华怎么可能让我在两年的时间里就功成名就呢?我想我还是在痴心妄想吧。

洛阳说,如今你成功了,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端木仓弘说,不是。是另有原因。

洛阳好奇地想知道他所说的另有原因是什么。可是端木仓弘却不告诉她。

终于,洛阳还是得到了端木仓弘的电话号码及他现在的暂住地。洛阳听了端木仓弘和张怡怡的故事后,心里很震憾。她没有想到,端木仓弘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如此偏执而癫逛的一个人。不过,洛阳认为,端木仓弘还是成功了。

话说回来,洛阳也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上班的公司里,以前会存在这么严重的竞争现象。按照听来的消息来看,自己所在的公司简直就像一个女人的战场。难怪自己进公司后的这段时间里,总觉得有一种被孤立起来的感觉,上班时的气氛也很压抑。

洛阳加了一会儿班后,算是完成了当天的任务。她刚走进梯,从隔壁高玉媚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王静和王凯也走进了电梯。

洛阳心想清楚,他们又来问高姐关于张怡怡的案子了。洛阳向他们微笑示礼后,问,静姐,张怡怡现在有消息了吗?

王静说,还没有。

洛阳说,张怡怡她曾经的男朋友来找他了。我跟他说,张怡怡失踪了,他很着急。如果你们有张怡怡的消息了,请告诉我一声,好吗?

王静被洛阳的这句吸引住了,张怡怡曾经的男朋友。从之前调查的信息来看,张怡怡曾经可能有一个男朋友,他们也一直怀疑,张怡怡这次的失踪,是去找她曾经的男朋友去了。可是,王静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她曾经的男朋友的信息。没想到,现在,她曾经的男朋友却也来找她了。出现这种情况,王静他们也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王静问,张怡怡曾经的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洛阳把端木仓弘的信息告诉了王静。王静他们立即就奔向了端木仓弘所住的宾馆位置。一到宾馆,可是人却不在。

端木仓弘听说张怡怡失踪了,他开始满成都地去找。他时而爬上一辆公交,时而游走在大街上。玉林路、万年场、春熙路......曾经他和张怡怡一起走过的地方,他都去过了。他以为这样可以找到她。

打了一份快餐,刚走到宾馆过道,便看到他住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人。端木仓弘有些意外。

端木仓弘问,你们是谁?

王静说,我们是调查张怡怡失踪案的警察。我们可以谈谈吗?

一听对方是警察,端木仓弘脸上更添了一份悲伤。这说明,张怡怡是真的失踪了。

进了房间,端木仓弘把快餐放在电视柜桌上,问,你们有怡怡的消息了吗?

王静说,你叫什么名字?

端木仓弘。

你知道张怡怡失踪了?

洛阳告诉我的。但我不敢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当时我还想,可能是同名同姓吧。

王静把他们得到的张怡怡的照片给端木仓弘看。端木仓弘看到后,眉头紧锁,一脸复杂的表情。之后,他仿佛很费力地说,对,是怡怡。他怎么会失踪?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调查。听说你和张怡怡已经分手多年了,对吗?

对。

当初为什么会与她分手?

端木仓弘当年的往事简扼地述说了一遍。

王凯打断王静与端木仓弘的谈话,说,原来你是小说家。

端木仓弘说,你言重了。我并没有成功。

王静问,那你这次回来找他的原因是什么?听你刚才所说,你两年后并没有成功,按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两年没有成功的话,就算是彻底与她分手了。那么,这次你为什么回成都来找她呢?

端木仓弘沉默一会儿说,这是我的隐私,我不想说。

王静说,端木仓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端木仓弘说,这与怡怡失踪没有关系。

王静说,有没有关系,需要我们判断。

端木仓弘却不说话了,沉默起来了。他用左手一直揉着他左耳耳垂下的那一颗肉疙瘩。表现出了一副不配合王静他们的问话的态度来。

十三

终于,王静他们离开了。被问到在端木仓弘感觉是隐私的那个问题后,端木仓弘便不再说话了。

王静他们觉得这个端木仓弘有点怪,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王静他们了解到,端木仓弘是在张怡怡失踪一个月后从南方一个沿海城市来到成都的。按端木仓弘的说法,他这三年都在那个城市里。三年前,他给张怡怡承诺,两年后成功了就回成都来娶她。如果没成功,就当是分手了。如今,离他当时离开成都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他这次回来找张怡怡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端木仓弘没有向王静他们说过他向日本报刊投稿的事情。当时,他也向洛阳要求,不要对外说起他的小说在日本报刊发表的事。洛阳答应,也做到了。所以,王静他们在心里并不认为端木仓弘是个小说家。再说,中国的作家遍地都是,他们也不足为奇了。而此刻,他们把端木仓弘列为重大嫌疑人。起初是凭职业感觉,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个线索:张怡怡有一张三年都没有用的SIM卡在一个月前突然接打了电话,对方电话号码的位置就在端木仓弘所呆的那个城市,汕头市。

而且,根据张怡怡的身份信息查到,一个月以前,她买了去南方的车票,终点站正是汕头。

王凯说,根本我们调查,张怡怡在汕头没有亲友,除了端木仓弘。

王静说,如果张怡怡有不测的话,那么,这个端木仓弘便有重大嫌疑。

端木仓弘寻找张怡怡未果,却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他父亲在工地受伤了,让他回家看看。

端木仓弘心想,父亲还是不停他的劝,依然还是去了工地上班。他心里即愤怒,却也悲痛。毕竟,他身上流着父亲的血。如果冷静下来想想,从小到大,父亲只是对他把话说得太狠,太绝了。至于父亲瞧不起他一事,在冷静的时候,他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有时候他也瞧不起自己。

端木雨是在工地上被一块砖砸伤脚 的,毕竟年龄大了,骨头不硬了,砖块虽不大,但伤到了他的小腿骨。

端木仓弘是在镇医院的病房里看到父亲的,虽说是伤到了骨头,但医生却说不是很严重。

端木仓弘买了许多水果,他洗了一个苹果给父亲。父亲吃了一口,便不吃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儿子,以后我可能真的做不动了。我想这辈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端木仓弘不说话,他心里清楚,父亲说一会儿,又把像揭短一样说他。所以,常年以来,面对父亲,他几乎很少主动说,搭话也要看情况。只要情况不对,他就会沉默,然后听着父亲揭短,然后自己生着闷气。

父亲又说,我这辈子是越希望你有出息,但你却越让我失望。

听到这里,端木仓弘肯定自己的猜测,父亲真的又要开始揭自己的短了。以前,他甚至有那么一种认为,一些媒婆不愿意为自己说亲,就是父亲老是在别人面前数落他而造成的。

父亲没有停,说,同样是人,为什么郭林又当老师又当官,而你却连温饱都困难。

端木仓弘又想起身走了,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写作算是已经成功了,他知道,父亲这辈子只认定郭林是人才,自己所取的成绩都是他看不上眼的。所以,他也不想对父亲现在如何如何了。

端木仓弘从他那张存稿费钱的银行卡里取了一小部分钱后,便把卡交给了母亲。他没有对母亲说卡里有多少钱,母亲不要,但他还是硬塞到了母亲手里。母亲没想到他又要去成都,想留他下来照顾父亲,但他说在成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还要处理。母亲留他不住,只好由他去了。端木仓弘觉得应该尽快找到张怡怡,见她最后一面,不然,怕来不及了。

王静他们在成都找端木仓弘时,发现他回老家了,当他从成都来到端木仓弘老家的镇上时,却又晚了一步,端木仓弘又去成都了。

王静他们以为是端木仓弘故意躲着警方。王静立即与在成都的同事,注意端木仓弘到成都后的去向。

王静他们到了端木仓弘的家乡小镇,虽然扑了空,但他们并没有离去。他们开始调查端木仓弘的信息。毕竟,这是端木仓弘从小长大的地方,了解他的人不少。

你们是警察?怎么,端木仓弘他犯事了吗?

了解端木仓弘的人几乎都有这个疑问。

王静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端木仓弘涉嫌对张怡怡有过违法行为。如今张怡怡失踪,只是能够证明端木仓弘在一个有前与张怡怡联系过而已。

不,他没有犯法,我们只是一般的了解一下他。

端木这娃儿很老实,不多说,待人也很有礼貌。他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在家里待过了。每次被问起端木的情况来,他父亲总是说在外面打工;

端木仓弘从小到大,他父亲都爱骂他,骂他是木锤子。也许是骂得太久了吧,他看起来常常萎得很,思想很一直很幼稚,看起来有点像傻子;

端木仓弘他爸爸老实拿他和别人比。端木以前和我一起上学时,他就说过他讨厌他爸爸说这个人比他好,说那个人比他强;

他们家族有遗传病,好几代中都出现过精神病患者。端木仓弘他父亲那一辈中,他的堂伯就有精神病。他爷爷那辈中,他的五爷爷有精神病。到了他这辈,在我们外人看来,端木仓弘他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但是乡里乡亲的,这些话也只能背着说。不过,他平常看起来又是好好的一个人,犯起病来时,便语无伦次,举止怪异。

王静他们询问了好几个了解端木仓弘的人,邻居、亲戚、同学等等。王静这才想起,难怪第一次见到端木仓弘时,他的言行举止就有点怪怪的。王静他们甚至有了大胆的推测,张怡怡也许真的已经遇害了。

十四

端木仓弘,你在哪里?

洛阳到了到了端木住的宾馆,发现他不在,便打电话问他。

我在黄龙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过来看看你,发现你不在。你去黄龙溪做什么?

找人。

洛阳知道他一定是在找张怡怡,便问,有消息了吗?

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那算了,我挂电话了。

刚挂掉电话,洛阳便看到王静他们也来到宾馆。她上前去问,静姐,你们也来找端木仓弘吗?

王静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洛阳说,但是她现在不在宾馆,我打电话问他了,他现在黄龙溪找张怡怡。

王静说,洛阳,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接触端木仓弘了。

洛阳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王静说,我们怀疑张怡怡的失踪与他有重大关系。

洛阳没有听明白,说,是因为他是张怡怡曾经的男朋友吗?

王静说,我们怀疑张怡怡已经不在人世了。

洛阳此时睁大眼睛,说,你们怀疑端木仓弘已经把张怡怡给杀了?怎么可能?端木仓弘那么爱她。

王静说,总之,你不要再接触他了,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洛阳说,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小说家,你的小说在日本非常受欢迎。

王静他们听到这个情况后,非常惊讶,因为根据他们现在所了解的情况,端木仓弘就是一个智商不高,可能患有间隙性精神病。在国内文坛,王静他们也从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端木仓弘的小说家。

王凯不禁发出惊叹,精神病也能写小说?!

洛阳说,你们确定他有患有精神疾病吗?

王凯说,根据掌握的信息,基本是可以断定他患有精神疾病的。

洛阳说,你们看过他的小说吗?他的小说逻辑思维非常缜密,文笔非常细腻,情节非常动人,这能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写得出来的吗?

王静说,关于才华和精神,是不能划同等号的。我看过一些报道,一些抑郁患者的艺术天赋会高于普通人。在他们的心里,往往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王静说的这一点,洛阳是能够明白的。但是,她只是不愿相信,端木仓弘可能杀害了张怡怡。

再一次见到端木仓弘时,他在王静他们面前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紧张的状态。

王静直接问,端木仓弘,你为什么要隐瞒一个多月前你在汕头与张怡怡通过电话。

端木仓弘说,我没有与她通过电话。

王静说,我们是有证据的。

我没有与她通过电话。我这次来成都就是为了找她。

王静心想,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询问他,不如顺着他的意思进行询问。于是,问,你为什么要来成都找她?

端木仓弘好像很怕听到这个问题,每次王静一提到这个问题时,他都有抗拒心理,而且左手一直揉着左耳耳垂处。

王静说,你为什么来找她?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我们就会怀疑张怡怡的失踪与你有重大联系。

端木仓弘此时却有些紧张起来了。他揉左耳耳垂处时也增加了力度。终于,他说出了他来成都找张怡怡的原因。

我是来见怡怡最后一面。

王静问,来见她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端木仓弘此时脸上带着了一丝恐慌的表情,说,我要死了。我得了绝症。

对于这个答案,王静他们感到很意外,他们之前也猜测过端木仓弘来成都的原因:一是想来重新追求张怡怡,二是纯粹地来见见她。然而,没想到,他是得了绝症。

王静问,你是得了什么绝症?

端木仓弘说,不知道。

说完,他松开腮边的左手,说,你们看,我这左耳的耳垂下有一颗肉疙瘩。

然而,王静他们却没有看到。端木仓弘说,忘记了,这个肉疙瘩你们看不到,在皮肤里面,只有我能摸得到。不信,你们摸,那个肉疙瘩硬梆梆的,感觉是很大一颗。

王静试着用手去摸了摸他的左耳耳垂处,老实说,的确能摸到一颗硬硬的肉疙瘩。王静问,医生说这块肉疙瘩是什么?

端木仓弘说,不用医生说,我也知道这是得了绝症,治不好的。这是上天在惩罚我。

王静他们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说,上天在惩罚你?为什么惩罚你?

端木仓弘说,为了写小说,我向上天要了过多的才华,所以,它要来惩罚我了。

这么自信的话,王静还是第一次听到,居然接不上话了。

端木仓弘说,我知道我要死了,在死之前,我必须见一见怡怡。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可是我却没有给她幸福,连对她的承诺都履行不了。本来我是想这辈子都不再去打扰她了,但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死了。在死降临之前,我没有恐惧,但我却害怕遗憾。所以,我就来成都找她,希望见她最后一面。

王静说,你说你得绝症,就是因为左耳耳垂下的皮肤里面长了一颗肉疙瘩吗?

端木仓弘说,那不是一般的肉疙瘩,只有前世今生欠太多无法偿还的债的人,才会长这样的肉疙瘩。

王静说,你来成都后,有找到张怡怡吗?

端木仓弘说,没有。洛阳说,怡怡失踪了,警察也在找她。但是我猜,肯定是她预感到我要来找她,所以她就躲藏起来了。这些天来,我天天去三年前我与她一起走过的地方去找,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我知道,她肯定是还在恨我。当初她骂了我之后,我给她留了一封信之后就走了。现在想想,我感觉我做错了。我当初还是不应该离开。当年她在公司里被人挤兑,受人欺负时,我却无法帮助到她。所以她才对我发泄了情绪。本来当时她就那么可怜,可我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离开了她。现在,我也非常地恨我自己。我即将要死了,我想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再说一声我爱她。

十五

端木仓弘曾经利用“六度空间”得到了肖巧巧的电话号码,并在来成都前给她发了表明爱意的信息,但是,她却没回。然而,端木仓弘颇感意外的是,肖巧巧却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端木仓弘,你在哪里?

真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我现在成都。

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

你在成都做什么?

找人。办事。

肖巧巧听成了“找人办事”,问,你现在遇到困难了吗?

没有。

端木仓弘还有一件没想到的事,是他在南方那个城市里的出租房里此时已经有很多刑警在勘查他的房间。他的电话号码连房东都没有,在那座城市里,知道他电话号码的人,也就是肖巧巧一人了。

肖巧巧见平时买早点的楼前来了许多刑警,她问旁人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个怪人的租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什么?肖巧巧一听对方说的那个怪人便知道是谁了。

旁人又说,这座楼里的人天天都闻到了一股非常刺鼻的腐蚀味。房东打开门去进后,发现腐蚀味是从一台坐式冰箱里发出来的,她打开一看,吓得她的心脏病都犯了,一同进屋的人都尖叫了起来。现在警察正在上面勘查。毫无疑问,肯定就是那个怪人把人杀了。

警察封锁了现场,肖巧巧进不去。她知道这件事是非常恶劣的。在一个警方的现场负责人下楼后,她主动把她了解到的嫌疑信息提供了出来。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对。需要现在联系他吗?

先不急。你说他曾对你说过表达爱慕的话,对吗?

对。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很怪,所以,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就没在意。

肖巧巧在警方的授意下,拨通了端木仓弘的电话,并按要求,千万不要让他察觉这边发生了什么。根据肖巧巧的这通电话,警方掌握了端木仓弘的行动轨迹。当汕头警方把协查请求发到王静他们警局时,王静心里终于还是难过了起来,之前的那个不祥的猜测还是成为了现实:张怡怡已经在汕头遇害了,尸体就在端木仓弘的租房里被发现了。

什么?怡怡死了?不可能,你们不是说她只是失踪了吗?

面对王静他们审讯,端木仓弘一脸惊讶。他好像压根不知道张怡怡死在了他的出租房里。

王凯说,端木仓弘,你是不是还要装?

端木仓弘流起泪来,问,怡怡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怎么死的?是生病吗?

王凯有点生气,他觉得端木仓弘在演戏。他正想再训他两句,但王静制止了。

王静几乎明白了与他谈话的技巧,说,张怡怡是被人杀死了的。

端木仓弘说,怡怡是被谁杀死了的?

王静说,被端木仓弘杀死了。

旁边的王凯一听,他小声对王静说,你这是诱供,违规了。

王静说,端木仓弘现在可能正处于犯病期,他无法想起他做过的一些事。汕头警方那边已经有铁证证明张怡怡是被他杀死的。纵然他现在不说,我们还是可以零口供结案的。不过,我现在就像知道,张怡怡为什么从成都从汕头?他为什么要杀害张怡怡?

端木仓弘说,不会的,端木仓弘是不会杀害怡怡的。

王静说,可是根据我们调查发现,张怡怡还是被你掐死了。用你那握笔的手,把那么爱你的她给活活掐死了。

端木仓弘突然激动起来,不,她不爱我。

王静觉得端木仓弘脑海里那段原本空白的记忆已经慢慢地一点点恢复了。

王静继续说,她是爱你的,而你却掐死了她。

端木仓弘的眼光闪烁起来,表情也有点扭曲起来。激动地说,她说她不爱我了,自从一年前约定期满了后,我没有回成都,她就不爱我了。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王静说,她是爱你的。如果不爱你,她为什么既然有了新的手机号码,却还保留着三年前的那个旧的手机号码。这说明她在一直等你的电话。

端木仓弘说,既然爱我,为什么她说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王静说,既然不爱你,为什么你一个电话打去,她就千里迢迢来汕头见你?

端木仓弘说,那是因为我对她说我得了绝症,我将要死了。

王静说,如果她不爱你,那么你的死活关她什么事。

王静的这句话让端木仓弘久久不言。他的脑海里终于还是浮现出了那段曾消失的画面。

当端木仓弘来到小镇上的汽车站时,他看到张怡怡已经下车了。当他来到张怡怡面前时,张怡怡居然没有认出他来。当张怡怡盯着他很久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满头长发,一把长须的男人就是端木仓弘。

你来了,怡怡。

终于,他的声音还是没有变。的确就是他。

怡怡,对不起,去年我没有去成都。

张怡怡流着泪,上前一下子就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三年前你为什么那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为什么?为什么?

张怡怡问着端木仓弘。而端木仓弘却无力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轻轻一碰都会痛。

能够再一次紧紧握住张怡怡的手,端木仓弘觉得就算马上死去,也无遗憾了。

当张怡怡看到端木仓弘那不堪的房间时,她心里复杂极了。她说,没想到这些年你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端木仓弘说,为了梦想,总会要付出代价的。

张怡怡说,所以,当年你离开我,也是你打算“付出”的吗?

端木仓弘说,不,怡怡,你就是我的梦想。我现在所在的一切,就是想能够给你幸福。

张怡怡说,可是,你知道吗?三年前你离开之后,我过得有多痛苦吗?

端木仓弘把她紧紧地抱住,亲吻着。张怡怡感受到了那久违的热吻,她沉醉了。

十六

张怡怡在来汕头之前,她对端木仓弘的话是不相信的,他说他得了绝症,也许只是一个想见她的借口。所以,她假装相信了。

见到端木仓弘后,她一直没有问他的问他的病情,她认为那只是端木仓弘的一个谎言,不要揭穿它。因为那个谎言在张怡怡看来美丽的。

就算是端木仓弘对她说出了他左耳耳垂处有一个会“要”了他命肉疙瘩时,张怡怡还忍不住笑了,在她看来,端木仓弘是在随便找一个小肉疙瘩来敷衍他的那句美丽的谎言。

张怡怡终于还是问起了端木仓弘的写作。这个问题,她原本打算是不问的,但她还是忍不住。

然而,端木仓弘不知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把这些年一直向日本报刊投稿之事告诉张怡怡,在他心里,还是觉得食于外邦是件可耻的事。另外,在他看来,自己即将就要死去,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能见张怡怡一面,算是彻底了却了最后一个心愿。

其实,张怡怡这三年一直都在关注文坛,时不时地会知名出一位文人来,但却从没有见到过端木仓弘的名字。所以,张怡怡认为,端木仓弘本人在写小说方面根本就没有发展空间。如今,当她听到端木仓弘说出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来时,她就知道端木仓弘是没有成功的。

端木,要不,你和我回成都,我们一起开个花艺店,好吗?

张怡怡又对端木仓弘说起了她那个一直存在的梦想。

端木仓弘说,我即将要死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听到端木仓弘又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张怡怡觉得端木仓弘是在借死的话题来逃避现实。

端木仓弘见张怡怡不信,有些激动了,他把张怡怡的手拉把自己的左脸腮上,让她摸自己耳垂下的那颗肉疙瘩。张怡怡确实摸到了那一小颗肉疙瘩,但是,她不相信那颗肉疙瘩会要人命。她还是认为这是端木仓弘在找借口回避张怡怡让他放弃文学的这个话题。老实说,他也喜欢花艺,但是,他觉得他更热衷文学。

张怡怡生气了,端木仓弘也沉默了。张怡怡把这几年等待端木仓弘的苦痛全说了出来,说她在公司里是被老员工欺负了一年多,说她为了在工作上有突破,她每天不停地学习,说她见到别人都成双成对的时候,自己孤独地想着一个人。

本来,端木仓弘已经被张怡怡说得心软心痛了。但是,张怡怡却没有适可而止,她继续说端木仓弘的小说不值一文,说他写这么多年的小说,还是没有成就,说他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说他不会转变,只想在一棵树上吊死,说他就是幼稚,说他是死脑筋。

本来美丽的一场重逢,却突生变故。张怡怡至死也想不到,她没有等来端木仓弘给她的爱情,等来的却是他那一双罪恶的手。

当端木仓弘掐着她的时候,她反抗了几下,便不动了。那一刻,不知是她早已有了死心,还是对他已经死心了,反正,最后那一刻,她流泪了。

王静听到这里,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人家爱你几年,等你几年,又千里迢迢来见你,你还怀疑她不爱你。你还亲手掐死了她。

端木仓弘一边又揉着那脸腮上的那颗肉疙瘩,一边说,当我听到她说如果我不放弃写小说,另谋生路的话,她就不再爱我,不再给我机会了。她说反正我现在已经有一个爱了她几年的男朋友了。当时我实在心乱极了,我说我将要死了,她却一点都不动容,还对我说她已经另有男朋友了。那一刻,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是爱?是恨?我已经分不清了。

王凯对王静说,带他去做个精神鉴定吧。

洛阳从王静那里打听到对端木仓弘的审讯后,她呆了,懵了。原来他真的杀害了张怡怡。她不明白张怡怡为什么爱他爱都那么坚定,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那次同车相识却那么关注他的消息。她再一次翻出了端木仓弘曾写的那篇名叫《落中掩盖的坟墓》的小说,之前粗读了一遍了,小说梗概是一个从南边大城市千里迢迢来到西部一个地方采风绘画的男主人公爱上了当地一个女孩。他们常常在那棵梧桐树下相会,男主人公教他绘画,她教男主人公唱歌。可是后来女孩突然不见了,男主人公年年都会到那个地方去寻找,去等待那个女孩,他以为那个女孩不爱他了,躲藏了起来。一年的秋季,男主人公再来到那棵树下时,树下的地上全是厚厚的落叶,他突然有了灵感,取景那一棵梧桐树,开始绘画。可是,在他绘画的过程中,陷入了忘我的意识当中。那一幅画画好之好,他突然清醒了,再看那一幅他亲手画的画时,却看到,那幅画中的落叶下,正躺着一个看似正在沉睡的女孩。那一刻,男主人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曾消失的那段记忆。他心爱的那个女孩,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他杀害,并埋在了那一棵梧桐树下。后来,男主人公在那棵梧桐树旁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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