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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琴扎记

2017-12-05 22:22 作者:小文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今年十二月二日凌晨五点,惊闻卫伯去世之噩耗,心中悲切,无以言表,遂前往吊唁,为之守灵。见众琴友以琴声送别,闻之落泪,嗟叹之!想起多年拜访卫伯后写下之一篇文章,转载于此,表以怀念之情!

卫家理,字南箎,号半瓶老人,四川乐山人,现代琴家。师从古琴大师吴景略,并曾受教于老辈琴家查阜西、张子谦、姚丙炎、王洁儒、俞伯荪等。研习曲目以吴(景略)派之《渔樵问答》、《忆故人》、《潇湘水云》、《普安咒》、《梅花三弄》等为主。 他曾应邀参加全国第二、三届古琴打谱会、1990年及1995年成都中国古琴艺术国际交流会。创作琴曲有《四月八》、《永诀》。1986年,他在贵州遵义组建“播州古琴研究会”,任会长至今。

今年十月又十二日,我去了一趟遵义拜见卫家理老师。初衷就不必说了,大概八、九年前就想去遵义跟老师系统地学习,但一直没机会。去年我在贵州大学复习,恰好卫先生来贵阳参加中国古琴学会打谱年会,又在贵州大学研究生院给中哲系同学授课。我便趁此机会把《平沙》给卫老师弹了一遍。卫老师当时因为舟车劳顿,只是泛泛地讲了一些问题,未能详其尽也。而我学琴主要是自学。10年至昆明王柏兄长家,听闻教诲,学了半首成公亮老师打谱的《文王操》。后来的学习也是零星地跟随张连顺老师。但最后所学的《忆故人》、《渔樵问答》等曲目,皆是照谱自修。我曾在海口茶社与众琴友结缘,共参琴理。因海南本来弹琴人数不多,吾与之去似乎有一定水平,便自觉很爽。傲慢之心,油然生也。而因此次毕业待业之问题,我想不如利用难得的时间去学琴,以解多年来之心愿。

至遵义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原因是下午四点才从贵阳坐的车。中午我在贵大旁听了张老师关于王阳明心学的讲课。在去往遵义的途中恰好塞了车,所以弄了三个小时才到。因卫老师在途中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我怕老师担心,想到站打车过去。老师说:“何必花那个钱?”一定叫我坐公交车。等我坐车至站点时,便看见卫老师早早地在那里等我。我心不由一怔,不曾想卫老师八十的高龄竟为我在公交车站旁等待。卫老师说:“先不说什么,去找地方住下。”然后询问我吃饭没有,遂带我去吃了饭。然后晚上在卫老师家逗留了下,老师说:“今天不便弹琴,明天吧。”于是把明天学琴的时间给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如期而至,便看见卫老师早已坐在琴房中。上课时,我不假思索地打算弹遍自学的《忆故人》,老师立刻止住。说:“琴都没调好,怎么弹?”于是告诉我调琴方法。曾经我自以为调琴不算难事,然而这次才发现出了很多问题。特别是散和调弦法老是音调不准,唯有以泛音取之。但两声相合极为不易。老师仔细听音准问题,告诉我那里低了那里高了。直至七弦和谐已过半个多小时。老师说:“搞音乐的人琴都调不好,怎么能行?”我暗自敬佩老师对待琴学的认真态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师开始只为我系统地讲述制琴之法。因为我曾在电话里告诉卫老师打算继承父亲的产业,立志做出好琴。但关于制琴的意识,主要是见于父亲。由于全国当前古琴制作水平和技术非同往日,恰好父亲年逾古稀,故而家中琴未能进一步。在关于外界制琴技术的问题上,我根本没有多少的认识。所以卫老师开头就跟我详细分析一张好琴的大致方面,随后参照扬州斫琴家朱正海的琴为我剖析。让我受益匪浅。

另外,我把从家中带来的一张仲尼式给老师看,老师弹罢说:“此琴较为漂亮,但声音出不来。”一语而中琴中关键。来遵义之前,母亲曾叫我不要带太好的琴过来,其中缘由,不想细说。但同时母亲也关照不要带太差的琴。折其中也,所以我是选了家里中档琴中声音还算出来的琴给老师看,但还是被老师客观评说。我深为老师毫不保留的为我讲述的精神所感动

接下来,卫老师讲了古琴弹奏的四要诀:“心平、宁神、指到、气顺。”为解这四要诀,我细细揣摩,大致把此分为两个方面。心平和宁神主要是从文化境界上说的。指到和气顺则是主要从音乐逻辑方面说的。为此,我把这要诀整理一篇短文,供大家参照:

中国古琴,流传至今。其中所含文化哲学之意蕴,非一语而贯之。若非亲身体悟,以证内道,实不可知焉。稽琴学义理,只参照古籍,如《二十四况》,如同岸中学泳,姿态相似,入水不可行也。然琴至现代,受西方音乐之影响,亦有山林派与学院派之分。山林派以为,琴之者重也,乃三千多年来之历史文化传承之故。故而讲究文化性,而弱化音律学,以琴音出自心焉为妙,无需拘于节奏旋律。所佐证者乃古琴字谱。所谓字谱,分为文字谱和减字谱。文字谱为古文言形式标注弹奏之方法,实属繁杂。若琴曲较长,以此谱记之,则与记述一书无异,费时费力。至唐代曹柔更改文字谱,创立减字谱。所谓减字谱,乃取其偏旁部首符号数字等结合而成之字谱。其缩短古琴记谱之时间,让学琴者一目了然。然字谱未标注音高旋律,只说明弹奏方法,固然古今弹奏大有差别。今人弹琴,参照字谱,谙于琴理,实为再创造,亦为打谱。山林派假立说辞,认为琴学注重体验内修,讲究合乎人生自然,学琴者当以琴道为重。关于旋律节奏,乃细节枝末,不为重要。学院派以为,琴,乃众乐之首。乐器必然合乎音乐,故而有其逻辑性。今人弹琴,不可忽视琴之章法,如同作文,要讲究文章句法结构。若文中杂乱,虽有其情,此情不可出焉。故必音乐逻辑之先行方可生其情意。而打谱亦如是也。

基于两派之观点,卫家理先生以心平、宁神、指到、气顺而述说之。一语而顾及诸派之分歧。

心平者,心即平也。然平为何意者?有不偏不倚之意。若镜照物,镜乃心也。镜中之物随外境所动,此镜依然不动。心平为佛学之要事。一如禅宗六祖慧能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然心平并非一般人所能事,须有参禅入定之体会。因人生在世,贪嗔痴未除,我法二执,根深蒂固。所观一切,无不是风花月。物欲所蔽,心如何能平焉?故而心平乃定慧之功夫。由慧入定,由定生慧。若心是平,则已证空。空性证了,才能生起真实情意。是故弹琴心平不可不考也。

宁神亦如是也。宁乃中国先秦哲学极为重要之文字。《诗经·文王》曰:“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文王宁之气度,已超越生死,亦有终极存在之价值意味。固然贤士济济,拥护其中。然何为宁?亦为心平之故,宁者,乃佛性也。佛法之普度众生,一如文王在上,受尽天命,贤士涌入。宁神乃佛法自度度它之法门,弹琴者必深究于内。

指到乃指之功夫也。包括下指和运指。下指者,乃右手弹弦,左手按弦。左右下指,先保持松弛状态。卫先生教学,言其手松为第一要事,手型乃握鸡蛋之状。右手松者方能发劲,其劲才能源源不断。而左手松者才能按其弦也,如胶似漆。故曰有:“按弦入木,弹弦欲断”。然世人多不理会,以为手松如何能弹?如何能按?按弹必加之重力,才能出其声,按其实也。此实为谬论,今人若不知手松之为要事,一味紧张而重力施之,其音必僵,其韵必失,其调不明,其雅不显。日久如此,恐已身染疾病矣!

运指乃指运行之方式。比如过弦,三五根弦,如何能过?若逐一走完,其音已断。断者情韵何出焉?故过弦走弦必一气呵成,游刃有余。再如吟猱,吟者,取其轻吟之意。有定指吟,落指吟诸多分别。猱者,取其苍古。亦有长猱,中猱、短猱之分别。然吟猱之用力不一,其类分别之力也不尽相同。琴曲中吟猱之用法需加以节奏。例如卫先生于《忆故人》跌宕段中猱之次数是规之以定的。若学琴者浑然不明,全无章法。虽曰能琴,但吾视之不能也。所以指到为技术之关键。《二十四况》曰:吾复求其所以和者三,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而合至矣。

气顺包括音乐内在结构调整与身心气脉之调理。一为音乐逻辑性,一为文化性。琴曲之动听取决于音乐的结构完整性。但琴曲如何宁人安神则取决于文化性。古琴自古有教化之功能,区别于靡靡之音。譬如古筝,今人多以筝作琴,原来筝于古代为世俗之乐,琴则为高雅之乐。固然琴之和寡,非俗人能接收。然琴之文化性之周展,乃与弹琴者之内在修为有关。吾在吾文《秋琴话》中写到琴之三个层次。一曰个人情感、一曰社会情感、一曰人类情怀。琴学之生命关怀乃个人内在之情感升华所至。琴之至高境界乃是畅游于天地之间,超越于生死。一如庄子所言:“神人无功、至人无己、圣人无名。”

卫先生之要诀,一来注重于琴学文化之目的,二来不忽视音乐之规律性,顾及二者。而学院派和山林派偏执一边,虽有对琴之感触,却未能体悟至极。此由中国文化之特征性故。吾国文化哲学,皆以生命实践为主。然实践何者?乃任何一细微之物。实践非外在之格物,而实为内在之体验。音之规律和文化性质,非为二,其理一也。然如何知其理者,唯曰用心。两派唇舌之辩,显然丧失心之体验。故为二也。卫先生注重体验,以心之诚待琴,为后辈学习之楷模。

随后卫老师命我把所学的几首曲子弹一遍。起初弹得的是《忆故人》。《忆故人》这首曲子我用的是吴景略先生的谱。因为在《古琴曲集》当中此曲是六级的曲子,所以指法相对比较容易些。我就在琴房里弹了一遍。紧接着卫老师便说:“大致能听得懂是虞山派的《忆故人》,但错误很多。”于是老师便开始纠正。纠正的方式是对谱。这一对下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弹奏当中少掉很多东西,并且节奏也出了很多毛病,过弦也有问题。不过,让我惊叹的是,老师如今都已到八十的高龄,却仍然清晰地记住琴曲中的任何一个地方。现在来看众多弹琴的朋友,无不是把一首曲子练下来就完事了,根本没有做到精益求精。从弹琴看出做事,卫老师做事一丝不苟。我这次来遵义,也受张老师之托付,把马维衡老师寄来的几本书籍交至卫老师手里,并且我还携带着同与几位师兄姐一起交来的关于中国古琴学会和贵州播州琴会的会费。卫老师把书籍和会费收到后又写了一张收据,叫我回贵阳先交给吴若杰。细腻之心,可见一斑。

之后老师又看了下我的《渔樵问答》和《平沙落雁》。《渔樵》是今年练下来的曲子。《平沙》我已练了多年。自以为这些曲子都蛮好,但在老师面前一一被批。我一遍下来,基本上和原谱相差甚大。卫老师见状,叫我先不要学新曲子,还是把这些曲子改过来。我细细地总结曾经弹琴的错误。主要是由于自己浮躁之心太重。老想着把一首曲子练完就行了。并且浮躁的情绪里抱着的是狂妄和自大。这在去年张老师就曾经对我说过。但我思考这种狂妄和自大其实源自于我的不自信。自信是我最大的障碍。曾经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一些事情,但是挫折和家里人的看待已让我心灰意冷。好思想性的东西在社会上一点用处没有,所以便有了急功近利之心。但事与愿违,文化性的东西是一个时间的磨练,没有几十年的功底是干不出什么事情出来的。这个道理是我在大四最后一个学期里体悟到的。这如同卫老师所说的:“你要做琴,非得有三十年的功夫。”

学琴亦如修身。很多朋友认为修身是酒足饭饱之后的余事,是上层文化的事情。其实我们所做任何一件事不是修身?修己克恭是一个人的人生态度。比如说前段时间有昆明朋友来买琴,说好了就要履行合约。诚信乃做人之本,也是修身的要素。在海南很感谢几位琴友,同时对其它的好友实表愧疚。为人处世,样样都需要修身。这和学琴的本质是同一的。

说道此事,让我对卫老师的做法深感敬佩。临走时,卫老师冒亲自送我到公交车站。最后,我想再次感谢卫老师的谆谆教导。我也希望自己能改正琴学和生活当中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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