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母亲的智言慧语
一位老母亲的智言慧语
作者：岭上月明
我的母亲出生在旧社会，从来没有进过学堂，但她通过念佛诵经认识了好多字，令人称奇！母亲年龄大了，常不出门，除非有人带她。如果让她一个人出去，在街道转悠，走一整天也找不回家门。如果因为走东忘西、走前忘后就断定我母亲人老犯糊涂，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相反，我母亲头脑清楚，说话在行，满肚子俗话俚语，既通俗易懂，又意味深长，认识她的人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的侄子开玩笑说：“奶奶，你好好活着，不要死，死了你一肚子两肋骨的好言好语就消失了，那可是咱们家无法估量的损失！”母亲笑着回答道：“活着不死，就把世界憋破了？”“憋不破——！”婆孙俩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每年过年最开心最有意义的事情莫过于一家老小围在母亲身边听她念经讲故事、说顺口溜。特别是母亲说过的那些触动人心灵的短小精悍的话语闪烁着做事做人的智慧之光，让熟识她的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母亲说，舍衣有衣穿，舍钱有钱花；人能做好事，好事能等人；相反，你做了坏事，坏事迟早等着你。你出门在外见了老人小孩、穷人乞丐、患病人受苦人，尽你所能伸出援助的手。没吃穿的给吃穿，没钱花的给钱花，多做善事多积功德。这样，你的人生路就越走越宽，你的生活就越过越好！通过这些话语母亲告诫我们人生在世要乐于助人，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而不要太抠门太吝啬，显得没人情没人气！
母亲常说，吃亏是便宜，无义之财不可得；今生欠人一个钱，来世变只鸡儿还。你在外面干事，和人打交道，多吃亏少占便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拿。如果你这一辈偷、抢了昧心钱财，下一辈你就会变只母鸡每天一个蛋一个蛋还给人家，鸡蛋下得屁股眼流血都停不下来，多痛苦啊！我迷惑不解地问母亲：“吃了亏怎么是占便宜呢？要我说吃亏是无能的表现！”母亲反问说：“难道你不知——相反相成，相克相生，因果轮回，前三十年河西，后三十年河东。在任何事上不要算计得太精明，要给他人留下余地留下活路，吃的亏越多你将来获得的福报就越多。‘过恶神’一天二十四小时挨家挨户巡查，是好是坏在生死册上都给你记着，上天堂下地狱，终有了断！”
母亲说，先人栽树后人乘凉，老子积德，儿孙满堂；祖上不掉钱，后代没马骑；先得后失，先失后得，得就是失，失就是得。她反复告诫我们人活一辈子一定要心学善，千万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母亲给我讲述二爷家的事情。民国年馑上，二爷把女儿卖给外县的一富裕人家。腊月初八接女儿女婿回娘家，山高路远，荒无人烟，他们来到一口枯井旁边。二爷起了歹心，为了再得一份彩礼钱，趁女婿在井边歇脚不注意，狠劲把女婿推到深井里，拉起女儿跑掉。随后又将女儿卖给本县另一户人家。兵荒马乱，没人追究二爷谋财害命的罪行，但是二爷最后的下场很悲惨（他被土匪打死），而且祸及子孙。二爷的三个儿子，两个一辈子打光棍，一个儿子娶了媳妇不生育，抱养了一个孙子，孙子结婚后因为家庭小矛盾喝农药而死，孙子媳妇出走再嫁。如今，二爷家已经没人了，原来住过的地方墙倒房塌，荒草萋萋。每每走过，心生悲凉，为二爷他们扼腕叹息。与二爷家相比，我们这一族从爷爷手里就乐善好施，在缺一少穿的年代，即使自己受苦受穷也要接济左邻右舍。爷爷的后世人丁兴旺，女孩善良贤惠，男娃聪明上进，历经五代而不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说，人欺人交运哩，天欺人要命哩；不走的路走三回，不用的人用一回；不要把话说尽，不要把事做绝；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一世穷；命里有八合米，走尽天下不满升。天大的窟窿，也有地大的补丁。在这里，母亲告诉我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别人伤害了我们，不要记仇，而要与人为善，宽宏大度；做事情既要有目标有计划，也要顺其自然、不必强求。人生路上，无论遭遇什么天灾人祸，一定要坚强、乐观地生活下去，勇敢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不寻短见和自毙，不负苍天和厚土！
母亲曾说，女人靠嘴，男人靠腿；女人劲在嘴上，男人劲在腿上。干三年活没影影，哄三年娃娃提笼笼。其中“把女人当娘，日子越过越强；父母亲，不算亲，夫妻亲，才算亲。”这两句话我不能完全理解，经过母亲的解释我才豁然开朗。原来，这是处理夫妻关系、家庭关系的经验之谈。男人要像尊敬、爱护、照顾爹娘一样尊敬、爱护、照顾自己的妻子；父母再好只能陪伴你走一段人生路程，而妻子要陪伴你走完一生。只有夫妻和和睦睦，这个家才能兴旺发达。
母亲笑谈，儿子是我养的，媳妇是我娶的，孙子是我带的，你看我老婆子势大不大？男人是个耙耙子，女人是个匣匣子，不怕耙耙没刺刺，就怕匣匣没底底；破锅自有破锅盖，丑人自有丑人爱；早生儿子早得地，早娶媳妇早生气；人呀，穷得老不得，人老了，没人吸牵（关中方言喜欢的意思），很可怜！每当说“人老了”时，母亲总是长叹一声，泪水涟涟，惹得听的人都想哭。“人生一世最难活的是老年时期，儿在儿方，女在女方，娘在孤炕，牙掉手颤儿孙嫌，盼儿盼女不来看！你们年轻人没到老，永远不懂！”
母亲那些唠唠叨叨的话语浅显易懂而又回味无穷，其中“众人口里有毒哩，百姓脚上带福哩”，我不明白，母亲解释说：那些干了坏事的贪官大盗，别以为大家拿他没办法，只要大多数老百姓每天每夜骂他咒他，他也就距离灭亡不远了！例如：某村长以权谋私，把村上的低保名额大部分给了与他有牵连的关系户，村民们在背后在心里咒骂他“亏先人的，不得好死的，断子绝孙的”！结果，这位村长尽管有权有钱，但命运并不多么好。儿子娶了媳妇不生娃，女儿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父母先后得癌症而死，他自己也是高血压、糖尿病。在我们农村，每年夏收一结束，各个村子都要搭戏台唱大戏以示庆贺。这戏台搭在谁家地里呢？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其实，我母亲说得非常好“百姓脚上带福哩”，为啥？千人踏，万人踩，妖魔鬼怪吓跑开；千人踏，万人踩，邪气晦气少祸灾；四方客，八方财，红红火火上门来；四方客，八方财，福禄寿星闪光彩。所以，凡是用作戏场的土地来年庄稼长势格外喜人！还有，农村人盖房搬家进新院，必须招呼宴请乡亲们，人越多越好，美其名曰“踩院暖房带吉祥”！母亲是旧社会的过来人，对新社会新时代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她说“能叫父母双双亡，不叫改朝换帝王”，处在改朝换代的人最不幸了，战乱灾祸，一茬一茬死人。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和平时期，真的来之不易啊！现在的人生活得好幸福，身在福中要知足啊！“能在阳间喝水，不在阴间变鬼！”几乎成了母亲的口头禅，母亲的意思是，做人真好，这是修行八辈子才得来的正果，我们没有理由糟蹋作践自己的生命。母亲已经是高龄老人了，她还说“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要把阎王爷甩得远远地，我要好好地再多活它几年，再看看这个每天在变化的世道！”啊！我可爱、乐观、豁达的母亲！
听母亲这些长长短短的话语，我们既受教育又特感动。她仿佛不是我的母亲而像教书的先生、布道的牧师，讲学的圣人。谈笑间出口成章，无意中醍醐灌顶，默默地润物无声。洗礼身心，教化听众，感悟人生！母亲的身上蕴藏着巨大的精神财富，母亲的心里贮存着无数的至理箴言，母亲的嘴边流淌着感人的华彩乐章。我的儿子好奇地问：“奶奶，你从哪里学到这么多、数也数不清的口诀和词句？”母亲像孩童似的面露难色：“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小时候我五婆教给我的吧。更多还是生活中慢慢积累，自己瞎编的！”母亲用她特有的方式感化、启迪着她的儿女子孙以及故旧亲朋。如今，我们这里的长寿老人越来越少，像母亲能随口押韵、说短道长的老人更是稀罕。无论她走到哪里，四周总是围着一大群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母亲是如此地有人缘，人见人爱，人尊人敬！
母亲虽然拥有许多老人无法比拟的口才和智识，但在四件事上表现得顽固执拗，我们做子女的怎么劝说也不听，她依然我行我素。
第一，母亲不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就喜欢攒钱。逢年过节我们给她的零花钱、她的养老金、她的土地承包金等，她一分钱也舍不得花。问母亲攒钱干什么？她说，为了不给儿女增加负担，她要一点一点攒够去世后安葬她的花费，然后用钱做她爱做的事情。提起现在城市乡村的丧葬开销，少则一两万，多则四五万，的确是一笔沉重的家庭负担。母亲的棺材是她亲自跑路，请木匠打制的，我们兄弟姐妹没多费心。母亲说她桐木做的棺材轻巧、宽敞、漂亮，她很欢喜，而我却很怕很怕------“妈——你把自己活着的日子打理好，至于你死后的事情，你不用想那么多，有我们哩！”我母亲攒钱除了为死后着想，还打算做什么呢？原来答案在这里——方圆几百里无论哪里赶庙会，她都要去。出发前她总是准备好多零钱，带到庙会上，散发给也来赶会的乞求人们施舍的残疾人、可怜人。今年正月，母亲多次在我跟前唠叨，抽空带她去看望表兄家两眼失明的红红，红红结婚后生的儿子也看不见，母亲不停地长吁短叹“你看这一家人该怎么活呀？不当（关中方言“可怜”的意思）地很啊！”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我专门带着她去了一趟。临走时，母亲把早已准备的一百元钱硬塞到红红手里，语重心长地安慰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娘心上掉下的一块肉，你不要嫌弃娃，好好抚养！老天不做无用功，孩子既然来到人世长大后定有他用武的地方！”几句话说得红红一家信心满满，他们窄小昏暗的房子仿佛一下子就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啊！我由衷地敬佩母亲，她不光会说话，而且还身体力行、尽己所能地播撒爱心和善良！
第二,母亲不管得了大病小病，死活不去医院，买点药硬往过扛。母亲说去医院是白丢钱，各种检查下来，医生一片药不开几百元就没了，她心疼。人上了年纪很容易跌跤。一次，母亲在院子里走着，被脚下的土坷垃绊倒，右腿突然不能走路，我想一定是骨折了，赶快把她送往医院吧，母亲却死活不去，反复说她好着、不碍事。没办法只好把她搀进屋子歇息。第二天，母亲走路一瘸一拐，我继续劝说，她还是坚决不去医院。第三天，我想出一个好主意。“妈——今天是初一，县城隍爷庙有会，我带你去烧香拜佛，转悠转悠！”母亲一听兴趣来了，愿意出门。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县医院骨科门诊停下，没等母亲反应过来，我就扶她进去向大夫说明来意，给她拍了X片，母亲这才发现“上当”了，哭笑不得。半个小时后，片子出来，还算幸运，骨头好着。买了些活血止痛的药，我们安心地回家了。说实话，我母亲这么大年纪了，不要人照顾，生活能自理；眼不花，耳不聋，腿脚没毛病，身子骨硬朗；而且记忆力蛮好，一页一页的经书倒背如流，即使年轻人也自愧不如。母亲拥有个好身体真是我们的好福气啊！她不像有些老人三天两头住医院，把儿女都伺候烦了。在这点上，我们确实要感谢母亲，不给我们添麻烦添负担，让我们省事省心，安然工作！我们不用为母亲担心，相反，她却常为我们操心，念这个，记那个，隔几天收不到我们的电话就心急地厉害。母亲说，十条儿女十条命，丝丝缕缕牵娘心。我说“妈——我们姊妹都长大成人了，你没有必要那么劳心了！”母亲回答道：“你们再大在娘面前永远是孩子是娃！要我不念想除非死了埋到墓坑！”正如慈禧太后所写“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三，母亲特别喜欢住农村老家的老院老屋，哪怕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孤苦伶仃；即便高楼大厦、豪车别墅也不能动摇她坚守故土的初心。我们好多次想把母亲接到城里，她怎么也不愿意，总是说她晕车经受不了坐车的颠簸和劳累。其实，母亲心里的隐忧是她上年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口气上不来，这一把骨头丢在外面，她心不甘啊！从小长在家乡，死也要死在家乡。活是家乡的人，死是家乡的鬼。母亲啊，她对这片土地爱得多么深沉！
第四，母亲在农村劳动了一辈子，八十多岁的人了，还闲不住，拾柴、拔草、种菜、栽树，时不时还帮助邻居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她甚至拼着力气干，不要命似的，谁的劝告也不听，被我弟弟称作“老顽固”。母亲说，“活人真好，我把死忘了。你爸命不好，去世早，没赶上时代，我有福哩，新社会的新东西全见上了。汽车，我不会开，坐过它就感觉了不起；电视，我上不了，看一眼心情就畅快；电话，我不会拨，听有人在里面说话心就安稳。这辈子我太知足了，如果哪一天我死了，我会含笑走上奈何桥的！”父亲去世十多年了，母亲一个人守着老家的三间木房，四亩土地，守着几百棵大大小小的苹果树、杏树、桃树、枣树、桐树、白杨树、槐树、核桃树，还有一个和母亲一样苍老的老核桃树。每到杏子黄了、桃子红了，核桃熟了，母亲就托人打电话叫我们赶快回来吃家乡的水果。每每回到老家，母亲总要带我看一看她抚养的树。此时，她总是用手疼爱地抚摸着每一棵树，伤心地对我说，她不能死呀，她一死，像孩子一样她一手抚养大的树木就没人照管了（我们兄弟工作在外），就会被村里可恶的人偷偷一点一点砍掉。说着说着，母亲就流下了痛心的眼泪，她撩起衣襟不停地擦啊擦啊，好像有流不完的泪水。我也跟着母亲止不住默默地流泪，恨自己没什么好办法保护父母毕一生之气力种植的树。母亲最痛心的是我家的最大的一棵核桃树去年被村长带人砍伐了，因为核桃树长在村子要建蔬菜大棚的旁边。
说一白天，道一夜晚，母亲发自肺腑、接着地气、穿越历史的话话语语怎么能讲得完？！无奈我口笨笔拙，挂一漏万，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行为处事的原则和操守。我的母亲，这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岁岁年年，日积月累形成她独有的生存生活、做人做事的智言慧语。我的母亲，一位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农村老人，在耄耋之年她依然热爱生活，信仰坚定，向善向佛，用她大爱无声的胸怀温暖、滋润着子孙后代干渴、孤寂的心田！无论我们走天涯到海角，涉险滩遇恶浪，有母亲智慧的指引，在变幻莫测的现代社会，在漫漫无涯的人生长河我们将能固守根本、平稳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