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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贞不渝

2017-11-15 20:41 作者:郭伟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忠贞不渝

О郭伟

红军离开若水县北上后,黑溪河雷古垭的地主武装还乡团开始复辟。他们人人有枪,个个凶残,而手段极端残忍,将二十一个红军留落战士和红军家属集中在白山寺杀害了。有割耳朵的,有砍半边猪的,挖眼睛的,有打定心针的,惨不忍睹——这就是著名的“白山寺惨案”。

——背景资料

1

魏乾,若水县人,一岁多时,母亲被边界接壤的南疆县一个大地主抢去当奶娘,他便一直跟着母亲。魏乾五六岁时,地主家的侧院旁边有个私塾,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师经常躺在床上上课,抽学生背书,讲书。魏乾悄悄跟进屋去,钻进老师的床底脚,趴在床底,认真听课。后来,老师发现了,见他年小机灵,又好学,也就视而不见。有时,魏乾在教室外爬在窗子上看老师写字,慢慢地居然认识好多字。魏乾稍大一点,就帮助母亲干点活了,后来便独自去放牛。因太小,母亲没有告诉他,父亲已经被还乡团杀害的事。魏乾到了十三岁时,母亲才告诉他,但魏乾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前两天听说红军又回来了,魏乾高兴得不得了,彻未眠。他私下决心一定要跟他们走,为父亲报仇。

当看到队伍路过时,听其他人讲,军装不是原来的模样。他向一个战士打听,战士友好地说:“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部队番号多,军人太多,也不知道你父亲当年安排在哪支部队。

不过,总体来说,红四方面军现在都奔赴新疆去了。”他还没听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把地主家的牛鼻索往树上一拴,也没跟娘说一声,就去报名参军了。

魏乾随部队来到了若水县,他还没摸过枪,就参加了黑溪河一战。一个外地口音的老兵,现场教他如何打枪,他端着枪就冲上前去,向敌人放枪。

战斗中途,一个高大个的异地口音人问他:“小鬼,这么勇敢,你为么子参军呀?”

“父亲被还乡团杀了。”

“你父亲是干么的?”

“当红军的,在转移到镇龙观时,被狗咬伤了脚杆,部队首长叫他在家养伤,伤好了就回部队。部队到外地去作战,父亲被藏在山洞里,还乡团搜山搜出来,在白山寺杀害了。”

说着,魏乾立即胀红了脸,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你知道雷古垭在哪里吗?”

“不知道。”

“这里就是雷古垭,家里还有人吗?”

“母亲被地主抢到南疆去了,我给地主放牛。”

“太可怜了,你就给我当警卫员吧。”韩连长摸着魏乾的头说。

因身边只有一个排,韩连长指挥打雷古垭时由于人手太少,又不熟悉地势,战事不利,被迫转移,从黑水河来到大东山。涉水过河时,人多时间紧,小魏跟丢了韩连长,为此又哭了一阵鼻子。

原来,韩连长得到紧急通知,连夜连晚赶到得汉城执行任务去了,继而奔赴云南。从此,魏乾就跟着姜排长。过了一段时间,姜排长重新组织人员,加上游击队,赤卫队员,返回去打下了雷古垭,全歼了雷家四恶和所有团丁。该地后来改名为和平公社光辉大队。

2

雷古垭一支恶匪是若水县势力最大,匪徒最多,装备最好的一个还乡团,消灭这支残匪,意味着若水县全县解放了。部队见小魏年龄很小,就送他到永安卫校参加两年短训。

魏乾有识字基础,加上学习自觉努力,在卫校不到半年就入了团,还被选成团支部学习委员。

同班同学曹万银的父亲是县食品站的站长,是经常只出入于四大班子领导家的人。那时,你有关系,不要肉票可以割到肉;你没有关系,有肉票保证割不到一两肉。因此,他家是“名门旺族”,熟人朋友很多,就连班主任也是曹万银的堂表姐,曹万银也与吴班长在入校前就相识,不但是老乡,吴班长还是曹万银姨老表的舅老倌的堂兄弟。

寝室里的很多人都喜欢跟曹万银在一起。星期天,他们结成一伙到市内玩一半天后一起进餐馆,全由曹万银买单。学校馒头放多了碱,煮烩面皮子差点火,不好吃的菜,曹万银统统倒掉,一个人或纠集几个人到学校门口旁的小餐馆里炒小炒吃。

晚上睡觉前,曹万银将皮鞋脱下来拿到上铺,用一块毛巾慢慢地擦拭,然后放在铺边。曹万银在床上一边玩着一把匕首,一边说:“我老汉儿负责指挥全县的生猪宰杀,猪肉调度,解决了全县几十万人吃肉的问题,你们说他的权力大不大?”刘六和周佛仁每次都表示惊讶。

第二天打起床铃后,他梭下床来站在下铺床沿,拿着亮锃锃的皮鞋下地穿上后,抖一抖裤管,再把双腿以下左看看,右看看,才放心地到教室上早自习。

魏乾经常口直心快,直言不讳,心里有什么话就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在新团员讨论会上,魏乾就向组织上反映:“曹万银同学虽然学习刻苦,成绩不错,但一向骄傲自满;生活奢糜,喜欢铺张浪费,随意倒掉剩饭剩菜,不珍惜粮食;对人说话大口大气,不尊重人。还有很多毛病需要改正,我建议再观察一段时间。”按照组织原则,大多数人同意,也就通过了。同时,申请入团的人应该回避,会后由支部书记或指定参会人找申请人谈话,转达组织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促使申请人尽快成长为一个优秀团员。但是,“谁”捅了他的缺点,一般不应该点名。

魏乾是个直性子,况且农村来的孩子心里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既然组织上通过了,他也就没再惦念这事在心里。

不久的一天,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周佛仁对魏乾说:“我就见不得曹万银的作派,脾气也大,哪象个团员。”

魏乾说:“嗯,刻苦学习还说得上,有些缺点改正之后,也还是个好同学。”

“他那种脾气很吓人,还经常把那把匕首擦一擦,口出狂言,谁对他不好就弄死谁。”

“是啊,一个学生带那么长一把匕首干什么呢?”

“我们给他藏起来,好么?万一哪天他干了杀人的勾当,不就完了。魏乾,我知道你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其实,我们也是为他好。”

“你说得对。”

“他放在哪里的呢?”

“他不是经常放在枕头底下的吗?”魏乾与曹万银同睡上铺,两床相连,他也确实多次看见曹万银在床上擦拭、摩弄匕首。

魏乾心想,周佛仁虽然个子矮挫,面部多痘,满脸皱纹,象个发育不全的早产儿,心肠倒好,有正义感,还挺关心人的。

周佛仁住曹万银的下铺,站在自己的床沿,一手抓住上铺的床沿,一手从曹万银的枕头下摸出匕首,跳下床来,把匕首交到魏乾手上。魏乾经常见到曹万银玩耍,却从来没有摸过,淡红色的牛皮外套,较沉重,抽出匕首来,呈剑状,二十多公分长,寒光闪闪。

魏乾还给周佛仁。周佛仁说:“我这里没有箱子,没法锁,你收着,等毕业时再还给他。”

魏乾还没及多想,预备铃响了。他急忙爬上上铺,打开自己的箱子,把匕首锁了起来。下得床来,魏乾在前,周佛仁随后锁门离开了寝室。下课后,周佛仁、曹万银又随魏乾同回寝室。

魏乾除了上临床医学课程,课余还喜欢看文学书籍。为节约时间,他经常快速行走,独来独往,自然就与同学们比较疏远,显得孤独。晚饭后,周佛仁随魏乾到了教室,有说有笑,关系很亲密,这是很久以来,魏乾没得到过的同学友谊

晚自习不一会儿,班主任曹大英把魏乾叫出教室,说回寝室找他有事,后面跟着班长及同寝室曹万银等人一同来到寝室,曹大英班主任严肃地说:“曹万银的匕首不见了,你见过没有?”

“……”

“那我们就搜罗,你把箱子打开。”

“如果说是某人放在我箱子里的,不是影响那个人的名声么?”才十四岁的魏乾从没见过这类事情,也没见过那个仗火,更不知道如何应对。魏乾干脆不开腔,脸红得如紫茄子。

“学生偷盗,如果属实,学校一定要开除。”魏乾哇地一声哭起来了。在曹老师的催促下,魏乾爬上床头,打开木箱,拿出匕首,跳下床来,交给班主任曹大英老师。

“见于你的态度好,学校就不作开除处份,以后要注意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哟。”魏乾一直在哭泣,但心理很感激

全市组织了一次“万人季长跑运动会”,班委会决定周佛仁等八名同学参加。凡参加者都有一根毛巾,两个面包,获得第一名奖金一百元,第二名奖金五十元,第三名奖金二十元。

晚自习后,回到寝室里,同学们七嘴八舌:“周佛仁,你们晓得线路么?是跑环城公路哟”。

同寝室里,刘六同学年龄稍长,他当过几年知青,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比较幽默,也是这个寝室里能穿衬衣和皮鞋的人之一,一头飘逸的长发,小眼睛,喜欢装怪。他说:“大概有十几里路呢,要是你们跑到前头去了,找不到路怎么办?”

“有标志呢,两边可能有绳索拦起来的,再说不能问吗?”

“哪有那么长的绳子。”

曹万银说:“魏乾,你是农村来的,我看你经常冬泳,上单双杠都很行,身体素质比周佛仁好得多,可能也比你周佛仁跑得快些。周佛仁,你不如让魏乾参加长跑。”这时曹万银已经是副班长,他说话是有人听的。

周佛仁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小声地说:“要得嘛”说着便把参赛的编号布条拿在手上,却不肯交出来。刘六一把抓过去,塞到魏乾手里。魏乾不想接的,只经不住大家劝。

参赛时,确如其言,该班几个参赛选手都找不到路——跑道已经被车辆、行人塞满。他们来到赛场终点时,早已发过奖了。箩筐里还剩几个压得瘪头瘪脑的面包,魏乾接过面包,掰开来分给几个前来助阵的同学,自己只吃了半口。

魏乾身穿运动衣,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与同学们一起回学校。

3

一九五二年,年方十五岁的魏乾,告别了老师和同学,分配到若水县人民医院门诊部,组织上安排他从事卫生员工作

那时,县上还没有成立卫生局,全县的预防、妇幼保健工作都由县人民医院防疫科、保健科承担。随后,在县人民政府卫生科负责的南下干部朱建国的牵头下,从县人民医院抽出六名医护骨干,成立了县卫生局。

没多久,又赶上了一个事儿。魏乾在县人民医院党支部会议上,为讨论罗廷良入党的事纠结上了。

罗廷良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一头长发偏梳在左侧,上穿一件红黑格子西装,喇叭裤管下穿着一双尖尖的长皮鞋。罗廷良的父亲是县供销社主任,无论什么紧缺物资都能搞到,关系广而深。罗廷良高小毕业,以工勤身份招到医院后,能干的事不愿意干,不能干的事又不肯学,抹窗嫌脏,收费嫌累,打扫卫生,双手娇贵,这与“一个党员就是一面旗帜”的要求相距甚远。魏乾眼里揉不进沙子,他认为,党支部必须“坚持高标准准入,纯洁党的组织。”而罗廷良是一个不肯踏实劳动,只会奢侈享受的人,思想上脱离群众,怎么能把这种人放进党组织内呢?

“谁唱不来高调,党是你家开的么?我上面有人,你敢来指手划脚。再说,你一张反对票起个求作用?”罗廷良扬着眉毛,鼻子里哼哼地说。

讨论记录和上报县直工委的入党材料是如何写的,魏乾就不知道了。县上那些领导又怎么会知道罗廷良倒底是个什么人呢?支部通过,上级也就通过了。罗廷良的事光明正大地办成了,过了四年多,他被提拔为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

当年,科班出身的赵兴志从卫生学校毕业分配到若水县工作时,全县城只有一家旅馆——红江旅社,他舍不得花七角钱住旅馆,就打开铺盖卷,在红江旅馆门口席地而睡了一晚,第二天上班时,才到县人民政府卫生科报到。经过多年临床实践,他已经成为该院的业务骨干,也是多学科的带头人。赵兴志院长左眼下有颗黑痣,笑,但又不发出笑声,对任何人都一团和气。在“党管一切”和文革委主任大权独揽的背景下,赵兴志院长基本上只负责业务和后勤保障工作。他坐在办公室里经常抽旱烟,他裹的旱烟常常达二十公分以上,装在短烟锅子里,衔在嘴里,烟头高出头顶。他吧嗒吧嗒地抽得很响,而且一锅接一锅,身旁一大滩口水。

一九五六年四月,魏乾回家看望母亲回来不久,被打成了“右派”,直接下放到“五七干校”学习。不到三个月,又转到南教城劳动改造两年。因组建县卫生学校,急需受过临床医学系统训练的教育人才,魏乾被召回,调卫校教书——但是,学生都去搞拉练和串连,没几个坐在教室里读书。

当时,永安卫校已经并入若水县人民医院,改名为若水卫校,属县人民医院一个内设科室。魏乾原来住的房子早已分给他人居住了。县医院后靠山脚处比较清静的几间破房子被划为教室,教室左旁是消毒供应室。魏乾被安排在卫校右侧一排三间瓦房里居住,那里曾经是停尸房,门前有几棵芭蕉树,把门窗遮去大半,显得阴森森的,湿气很重。

一天,党支部书记罗廷良叫魏乾煤建公司去为食堂买煤——这些事儿也只有交给“右派”分子干。

“魏乾,你来背这一背。”魏乾一看,至少一百五十斤,而罗廷良来去只打摔手。

“罗廷良,你年轻些,干啥呢?”

罗廷良回过头来说:“劳动改造就劳动改造,不是来养膘的,你个臭老九还与我讨价还价?一缺乏监督,你们这些人就要偷懒,甚至造反。”催着要走,而魏乾背起来正要走,罗廷良又跑到前面慢悠悠地走,还左一跩,右一跩,压得魏乾的背系直往肉里扣,似乎要勒断肩膀。

魏乾说:“你个猫牯锤,耍什么横。我背煤就够霉的了,你还来捣蛋,存心是不是?”

罗廷良翘着一支烟,觑着一只眼,偏着头,些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慢吞吞地说:“你娃儿这会儿才晓得哟,那你晓得当年被你认为不合格的党员咋个当了支部书记,而你被开除党籍?你有本事但球腾,还是要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管教。对你们这些臭老九,我们时刻不能放松警惕,不能面慈心软,坚决监督你们加强劳动改造,不然你们的尾巴就翘上了天。”

魏乾说:“我不认为我犯了什么错误。那天是你叫我抱床烂席子,晚上八点半准时到火峰山顶点着,你说是做个灯塔,帮助民兵训练。结果,我刚点着,四面八方的民兵就蜂拥而至,冲出来就逮住我,批斗我,还说什么‘阶级敌人丧心病狂,肆意放火烧山,破坏社会主义事业’,你说你还是支部书记,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一点诚信可言?”

罗廷良说:“我啥时说过那些话,你有证明人吗?你敢造谣污蔑,破坏革命干部形象?”

“你的形象就那个样子,还用得着我来破坏?就算我自认倒霉,接受劳动改造,但你不能这样在前面晃来晃去呀?你是在耽误我劳动。”

“你敢翘嘴巴,我就能收拾不下你,我就不相信还收拾不下你哟?你背得起两百斤、三百斤,又怎么样?我一斤都不背,我就有工夫,脱了衣服专门来挡你的路,你把我怎么样?这是劳动改造,你背得再多也不显你本事,臭老九。你跑呀,你飞呀?你能飞过我的头去么?”

4

一九五六年秋,医院分配来一个扩士,名叫胡东红,是正规中专毕业生,胡东红一头浓发,双眼皮眉目清秀,嘴巴较大,两腮微鼓,嘴角显两个酒窝。要文化有文经,有模样有模样,走路一阵风,说话一阵,她能说会道,那真是出众。罗廷良一眼就相中了,自认为自己有权,那是落进网里的鱼,属于自己的人。

罗廷良找机会去纠缠了几次胡东红,没想到胡东红根本没把他瞧在眼里,几个回合下来,没自己啥事。罗廷良连续几天抽着闷烟,想着办法。

一度时间里,院里开会批的是魏乾,工作中吼的是魏乾,哪里不对劲,都是魏乾的错,这在胡东红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印象,刺激着她想更深入地认识这个人。当然在职工大会上她见过魏乾的面,花额子较高,略带微笑,面相和善,但那是一种远距离接触。

胡东红终于与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魏乾认识了。那天,魏乾没有课,逞着晚秋的太阳在院内散步,打些诗的腹稿时,偶然相遇。胡东红一见魏乾的面,就急不可待、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悄悄对魏乾说:“我看有好多‘右派’份子,都是有能力的人,也是很正直的人。你咋打成‘右派’的?”

魏乾好久没听到这么肯定他人生价值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接着向她讲出全部实情。之后,胡东红上班、下班,总是能与魏乾“不期”而遇,难免就有眉来眼去,说话也多起来。

有的人大脑迟钝,小脑就发达,智商低,情商就高一点。罗廷良的无名之火升起来后,想逼胡东红就范,急火攻心、狗急跳墙的主意就会冒出来。说是迟,那是快,罗廷良马上就来了灵感,一下想到胡东红的档案上去了。他急忙回到办公室,从自己屁股后的腰带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档案柜的门。

当天晚上就召开了一次全体职工大会,罗廷良在会上扬扬得意地公开了胡东红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胡东红的哥哥叫胡东贵,是刘湘部队中的一个团长,大陆解放前夜,他跟国民党、蒋介石去了台湾。胡东红应该定为台属,是里通外国的叛徒。”还咄咄逼人地责问胡东红:“你说是不是?”

胡东红嚯地一下站起来,身子前倾,如公鸡伸长脖子,要斗架一样,指着罗廷良说:“我哥哥当兵时,我才两三岁,后来一直没见过面,我们全家人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谁知道他离开大陆去了台湾?他的经历我一点都不知道,样子都记不清楚,我怎么就成了里通外国的嫌疑犯?台属就一定是叛徒吗?你有什么根据?你们随便乱扣帽子,乱扔棍子,我何罪之有?怎么叫‘里通外国’?台湾是外国吗?你的话分明就是把台湾分割出去了,变成了外国,你这是分裂祖国的言论,是破坏大陆与台湾关系的言论,是反党反国谬论。你必须向组织上交待清楚,大家说对不对?”

有的职工冲口而出:“对”,有的职工心怀畏惧,不敢开腔。

没有人会想到胡东红是那么烈的人,罗廷良突然遇到了硬子手,面红耳赤,几乎下不来台,草草散会。从此再没有人敢说胡东红是台属,是叛徒。

罗廷良扬言说,卫生局里他有人,公章也在他手里,反正材料上报到卫生局备了案了,胡东红还是被定为台属。

台属本来是个中性词,那时的“台属”却是个特定名词,内涵中就包括叛徒、里通外国等内容,也就是反革命分子。

第二天,胡东红被调到停尸房居住,做了魏乾的邻居。这种安排,很快就让罗廷良感到后悔

白天,魏乾与胡东红分别在各自的科室上班,晚上却能一同住在那栋阴森森的旧房子里,各自读书、写作,也算是幸事。

天来了,医院安排全体职工在院坝里植树,魏乾见胡东红使不动锄头,便帮她挖窝子。随后,胡东红也帮魏乾洗被子,缝被子,俩人感情越来越近。尤其是魏乾写的诗,填的词,也有了第一位读者,感到知音难得,形神堪俦,创伤的心灵得到极大的慰藉。

罗廷良悄悄看在眼里,却酸在心里。为防止有不良行为,晚上,罗廷良蹲在窗前半山坡上约六七十米远的一根桐子树杈上。一旦发现他俩有过份亲近的行为,罗廷良必定在第二天的职工大会上,就以生活腐化隋落,搞资产阶级的小情调,对魏乾和胡东红两个人展开批斗。

人生的选择就是这样,红运当头的人,她不选,却偏偏选择一个正在接受批判的怪人。与那种人不说结婚,只要走近就会成为“近墨者黑”而被打倒的对象。但是,胡东红坚持不悔,忠贞不渝。

胡东红既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不在乎也被打成黑五类,经常陪斗。但是,她认为,不论怎么样,工作既是为党和人民,又是为自己挣工资,也只有工资收入才能养家糊口,维持日常生活所需,因而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好好工作。有些人却是不劳而获的寄生虫,只记得“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也不想为工作而充电,天天只想着高薪少劳,或者见天不劳而获大把大把的额外收入。

胡东红只是噘着嘴说:“病人的生命是一第位的。你们批评就批评,不能耽误我们工作。”

“一对狗男女。”实在无望时,罗廷良恶狠狠地骂道,其实也是绝望的怒吼。

同住芭蕉树荫里,总有机会走到一起。有天晚上,魏乾来到胡东红的寝室,狠狠地表扬了胡东红一番——正直,善良,聪明,对胡东红更加敬重、亲爱。为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免得人们嫌疑,他俩商定,把墙上挖一个洞来,有时胡东红递去一两本书,有时魏乾送过来自己写的诗,请胡东红评论,或者是欣赏;有时胡东红把煮熟的鸡汤送一碗过来,墙上那个洞被越刨越大。最后,墙上的洞变成了一道窗,一道窗又变成了一道门——两边在相同的位置,都用一个布帘子遮住。但那是多余的顾虑,那个地方阴暗潮湿,又脏又臭,谁愿意到那里去串门作客,谁愿意去惹一身骚气?

说归说,工作还得天天作。除政治、语文等课程外,魏乾每天负责解剖、生理、生化、组胚、药理等多门专业课程的教授,全院的卫生还由他一个人完成,哪个要帮忙都不行。说魏乾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必须彻底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作人。只有晚上,才能得到胡东红的安慰。

5

一九七六年下半年,魏乾的一个堂哥在某报纸上看到一篇回忆录,得知当年与魏乾在一起的那个人叫韩福梁。解放多年后,韩福梁已作了某军区司令员,他撰文中还谈起过黑溪河那场战斗,也还记得短暂相处过几天的小魏子,夸他机灵、勇敢。

魏乾和胡东红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揣着那张报纸,两次进京上访,要求恢复党籍,摘掉“右派”帽子。接待人员收下资料后,向他俩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你回去吧,我们会派专人来调查落实的”,停了一下,他接着说:“解除‘台属’关系是不可能的,你哥哥在没在台湾,也需要核实。‘台属’也不是可耻或反动的事情,将来,有台属关系,对我国的统战工作还可能有利呢。”魏乾俩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不久,市里就派来了两个专案人员,但是找遍了所有的文件档案,胡东红的材料中,只是一份上报文件,文中称她可能有“台属”关系。而“叛徒”、“里通外国”的嫌疑,都只是某些人的臆测。

魏乾的档案中,也没发现开除党籍,判为“右派”的任何罪证和判词。赵兴志院长解释说,“那时,最时髦的一句话是‘党管一切’,并彻底淡化了‘院长负责制’。况且还有革委会主任全权在握,当时有很多会我都没有参加。至于魏乾的事,吃亏就在他的嘴上,他眼里进不得沙子,得理不饶人。罗廷良经常在背后叫他‘憨戆子’,骂他一根肠子通到底,只认死理,不通人性。我记得组织上下的定论是,‘本质好,工作好,思想反动,不靠近领导。’要真正弄明白那些过程和结论,还得到监狱去提审罗廷良才知道。魏乾两口子在政治上已经受到这么多年的迫害,反正现在也不会再受批判了,又无冤可,无反可平。我建议上级有关部门为此出个正式文件,在报纸和广播上说明此事,我们在职工大会上也说明一下,广为宣传一下,立即恢复魏乾与胡东红正常工作。”

上世纪七十年代,县政府卫生科独立出来成立了县卫生局后,防疫、保健工作也随后从县人民医院分离出来,单独成立了站、院。魏乾与胡东红向组织上恳求换个环境,远离伤心地,真正结束屈辱的生活,申调县防疫站工作。

当年,罗廷良污蔑魏乾贪污,从魏乾的工资金中逐月扣下两千四百余元。“平反昭雪”后,组织上一次性退清了全部扣款。几次调资没魏乾和胡东红的份,县人事局也进行了重新核发,工资涨了一半以上。

魏乾用组织上退回的工资,一部分补交了党费,一部分出版了一本诗集《黑溪诗话》。诗集中收录了《西江月·下放劳动》、《清平乐·戴罪出诊》、《虞美人·南山寻兰》等词和《南教城抒怀》、《夫妻上访逢故友》等五言、七言律诗二百九十余首,那是一本诗体自传,是一个个忠贞不渝,百折不挠的感人故事

2015-10-9,2016-11-18改

郭 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Y00009),巴中市作协会员

地 址:四川省通江县诺江镇石牛嘴红峰大厦五楼——通江县医疗保险局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49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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