疮已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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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的一段岁月，每逢夏季，老家小山村的孩子几乎都腿上长疮，村里的大人也习以为常，不把孩子腿上的疮当回事儿。孩子们虽然感受着生疮的骚痒、肿痛以及其他的不适，却完全没有把腿上长疮当成是痛苦或是羞丑的事，还常常以疮来寻找乐子，开心，欢笑。
可是，腿上的疮也是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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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孩子，懂事早，从小就要和父母一起，为生计而出力。大人们主要忙田地里的农活，年龄稍大点的孩子，除了跟着大人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周末、暑期和寒假里，砍柴、牧牛、割草、摘猪草，好多活儿都得去干。
孩子们在干活时，手脚的皮肤被扎伤、划伤，那都是常事。村里孩子大多都会自己处理伤口。如在野外在山上不小心破皮流血，就赶紧用嘴吮吸血液以清洁伤口，再摘上几片檵木叶子放嘴里咀嚼，不怕满口的涩麻，将叶子嚼烂后敷在伤口止住流血。如在村里在家中不小心被刀片或利器划伤，或是摔倒让地面石头嗑伤破皮而出血了，就搬条凳子站上去，从墙角处取些蛛网尘埃敷在伤口将血堵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个时候的山村孩子，一点都不娇贵，也不会娇情。他们吃得住苦，忍得了伤痛，身上的皮破了也就破了，血流了也就流了，只要伤口的血止住了，那就什么事也没有。大人们对孩子的这些伤病，不会有太多的担心，甚至都很少过问。村里人都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伤口感染出现红肿以至糜烂，也只不过是生了一个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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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夏季，村里孩子都穿短裤背心，有的男孩还喜欢打赤膊，四肢部位暴露在外，容易发生光晒、出汗引起的夏季皮炎，同时还遭受蚊虫叮咬而致皮肤过敏发炎。一旦感觉皮肤剧烈瘙痒 ，便忍不住地用手去抓挠，如果被指甲抓破了，则容易引起细菌或真菌感染而化脓溃烂，变成了疮。
夏天的山村环境多潮湿，村里的孩子又都喜欢嬉水，也就多多少少长些湿疹类的疮。开始腿上长出红疮，产生肿胀骚痒的感觉，诱使孩子用指甲在疮的周围轻轻挠动，挠着挠着，似乎有一种快意袭来，于是又控制不住慢慢加大力道挠去，一直挠到红疮被戳破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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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的疮，从中医角度来看，有生在小腿处的痈疮, 有长在大腿处的俎疮。村里人不懂这些，只知道大腿上、小腿上、膝头脑上生疮，还把它统称为“烂脚”。
那一段岁月的夏季，山村孩子的腿上，遇天热潮湿就长疮，尤其数膝盖周围长得多，往往是一个疮还没好，另一个疮又冒出来。也有孩子，等疮口结痂快好了，却又经受不住疮口的痒痒，宁愿忍住撕开痂皮带来的丝丝疼痛而将其揭了去，使它露出白色的腐肉、粉嫩的肉芽，有时也会故意挤压疮口，让稀薄的脓液流出。
孩子们之间有时还乐滋滋地互相点数对方腿上长了几个疮，把腿上疮长得多的孩子唤作“烂脚筒”。事实上，那个时候，腿上长疮的山村孩子都会被叫作“烂脚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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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对孩子腿上长疮看似不怎么重视，但有的家长还是会给孩子弄点紫药水或是药膏给孩子涂擦。殊不知，化脓性疮口涂了紫药水，会快速结痂，却不能渗透杀菌，反而使痂皮内的病菌繁殖加重化脓溃烂。如在疮口上涂抹药膏而不包扎，又容易被碰擦掉，难以达到抗感染的效果。
山村孩子都知道一些疗伤治疮的方法，有的是大人教给的，有的是小伙伴互相转告的。不管有没有效果，孩子们都会一一去尝试。
村子四周的小路边长有一种叫“臭草”的草，听大人们说，它的叶子对疮的治疗有效。孩子们有兴致时便去采得一些叶子来，贴在剥去痂皮的疮口上。当疮口上有点凉丝丝的舒适感时，心中便欢快起来，期待腿上的疮好得快点。可当孩子们发现，贴过臭草叶子的疮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失去耐心，再不去采臭草叶子用来贴疮。其实，臭草是一味中草药，名叫胜红蓟，有清热解毒、消炎消肿的功效，用它来贴敷腿上的疮应该是有效果的，只是孩子们贴得一次是一次，不能坚持着贴它个数天或是十几天。有的则是刚贴上，没过一会儿就掉了。
孩子们试着用水果糖纸、火柴盒上的擦火皮，有的还撕了作业本的纸或大人吸烟时取火用作火縻子的烧纸，贴在剥去痂皮的疮口上。结果，腿上的疮不仅没好点，有的反而红肿化脓得更厉害。用这样的纸贴在疮口上，除了能够遮盖疮口防止染污和吸收脓液，哪有什么消炎收敛的作用，只不过是孩子们玩玩弄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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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孩子，大凡都知道用唾液去涂抹伤口或疮口，这是村里人传承下来的治疗疮疡肿毒的方法。如今，现代科学证实，人体唾液中含有大量的溶菌酶，具有杀菌、消毒的功效。不少哺乳动物轻伤后的自救，它们用舌头一遍遍地舔洗伤口，将脏物浓血舔去，伤口不但不会感染，还会加快愈合，这也就是唾液中的溶菌酶及其他有益成分起的作用。
晚上，孩子们先睡了。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这才有时间凑着微弱的灯光好好端详一下孩子的“烂脚筒”，看看孩子腿上的疮是好了还是又烂了，是多了还是少了。这时，大人们用食指蘸着自己嘴里的唾液在孩子的疮口上轻轻涂抹，清醒着的孩子能够在这一刻清真切感受父母的慈爱和温情，也学来了用唾液疗伤治疮的一招。可是，夜里涂过唾液微微收敛转好的疮，经孩子们白天的干活、玩耍、嬉水的折腾，又会变得红肿或糜烂。
一个孩子对小伙伴们说，昨晚我妈用她的唾液涂我疮口了，早上起来好多了。大家便纷纷对着自己长疮的腿吐起口水，然后用小手把腿上的每个疮都抹个遍。风吹过来，腿上一阵清凉，本来有点红肿的疮也丝丝清凉。
一只狗，蹲在孩子们身边吐着舌头。喜欢逗狗的孩子，把狗诱到自己的腿脚边，让它舔舐疮口。也许是狗乖巧听话，抑或是狗本就喜欢疮肉的腐烂味，狗的舌头真的舔起了孩子腿上的疮。那沙沙痒痒的感觉，直叫孩子们咧起嘴、呲起牙，滋滋嘻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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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小溪的碣坝底和碓房水轮下，溪水清清凉凉，水中有清清的石头沙子，有清清的小鱼儿。村里人常来这儿捣洗衣被，孩子们也喜欢来这儿玩沙嬉水。
夏日里的小溪，尤其是傍晚时分，哗哗的流水声、啪啪的捣衣声、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喧闹。孩子们在清浅的溪水里掬起双手捉鱼虾的时候，成群的小鱼围在脚边晃来闪去，腿上的疮时不时地被小鱼叼上一口，有丝丝的痒，也有微微的痛。
孩子们听了大人的话，静静地站水里，让小鱼在疮口上反复叼食，直到疮的腐肉被小鱼叼食一净。当从水中抽上腿脚时，看每个疮都已是粉粉嫩嫩的，好似一朵朵小小花儿。孩子们看着自己腿上这些被小鱼清理干净的疮，想着疮内的污物在清水里已被鱼儿吃光了，等过了今晚，明天疮就会好了，便觉得好开心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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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村里头的苍蝇也多起来了。有一种叫“饭蝇”的，清黑的小个儿，一般只在饭桌上、凳椅上飞飞停停，有时也会往低了飞。如果饭菜被苍蝇罩遮盖着，饭蝇觅不到食，它便朝人的身上飞去，想在衣服上、皮肤上汲些汗液以充饥。这饭蝇，比起麻蝇和绿蝇，它身上携带的龌龊（病原微生物）要少之又少。村里人是把饭蝇不小心掉入粥汤看作好兆头的，说是＂苍蝇掉粥里，家里就要来客人＂。看见粥里有死蝇，就用勺子捞掉，并不会因饭蝇死在粥里而把一盆粥都弃之不食。有时候，静静地观察停歇在那儿的饭蝇，会觉得它神态可掬，显得有点可爱，正如日本俳句说的＂不要打哪，苍蝇在搓手搓脚呢。＂
大白天，山村孩子为了避暑躲热，常常三五结伴一起去大房子的人家乘凉玩耍。他们坐在干净清凉的堂前或天井里的地面上，乐呵呵玩着各种游戏。当然，也有一个抓苍蝇的玩戏，就是大家比试能抓多少苍蝇。
孩子们各自坐着，用腿上的疮吸引饭蝇。他们揭开原来贴着的草叶、糖纸、火柴擦火皮、纸片，有的因结痂的疮吸引不来饭蝇，便轻轻揭开疮的痂皮，露出脓液，让饭蝇来叮吸。当饭蝇停在疮上专注汲食时，一双小手正在轻轻合拢，待接近饭蝇时，则快速闭合。抓住的饭蝇，有的被拍死了，没死的就扯下双翅，放它在地上爬行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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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岁月里，村子里的环境卫生不好，村里人的生活条件也不好，山村孩子的身体成长，很多是任其自然，甚至是粗放、野蛮的，他们身上长了疮、得了小病，同样也是放任自流的。
天底下的生物都有一个适者生、不适者灭的生存法则。这夏日里腿上长的疮，是属于夏季的，它注定是要在夏季生发的。因为那一段岁月那个年代山村的生产生活条件和环境、村里人的观念和习性等等的情况特殊，即便用洋办法土办法去治疗，也没有见着哪个孩子腿上的疮是治好的，那腿上的疮依旧还是一个个、一片片地长着。就这样，山村孩子腿上的疮，无惊无险，伴随着他们度过有苦有乐的夏天。
等到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溪水凉了，树叶纷纷落了，山村孩子腿上的疮也自然而然不治而愈了。
时光荏苒，时事变迁，那一段岁月的那些个夏天，发生在老家小山村的那一代孩子腿上长疮的故事，对于现如今的孩子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毕竟，疮已旧远。
(2017-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