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秋日
距离绍兴三十余华里的东南方有一个小镇，叫平水镇，从平水向东南，可以经汤浦到上虞，向南可以经王坛到达嵊县，是个交通便捷的地方。小镇也是古镇，很有些年头了，据说古越先民7000年前就在此栖息，越王定都平阳，平水之名从东汉时期就开始了，唐初一个叫萧翼的御史曾经走过这里，来到小镇附近的云门寺，诳取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真迹，南宋大诗人陆游曾经写过多首关于平水的诗，如《初夏行平水道中》：“老去人间乐事稀，一年容易又春归。市桥压担蓴丝滑，村店堆盘豆荚肥。傍水风林莺语语，满原烟草蝶飞飞。郊行已觉侵微暑，小立桐阴换夹衣。”再如《寒食日九里平水道中》：“晓雨丝丝熟食时，泥深辙断客行迟。乱云重叠藏山寺，野水纵横入稻陂。马鬣松阴封旧陇，龟趺道左立新碑。扶衰此出知能几？清泪临风不自持。”又如《平水道中》：“处处陂水满，家家巢燕忙。叶舒桑渐闇，穗重麦初昂。高下山花发，青红粉饵香。亦知时节好，老大自悲伤。”可见，南宋时的平水，已经店铺云集，商贾繁华，寺庙众多，蚕桑农事兴盛，我想，这大概跟南宋皇家选择富盛为皇陵“攒宫”有关吧，迄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了。
秋日午后的小镇，忙碌而安详。阳光暖暖的，有点刺眼，但并没有前几天那样炙热了，吹在身上的风，也是凉爽宜人。中街（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有别于小镇南边的石子路老街，也跟最近几年造的新街不同）是一条南北向的长街，约有一里多长，路面浇铸柏油，两边的房子还是比较新的，大都是二、三层楼房，像一位已过不惑的妇人，经历过当年的繁华，聚焦过人们艳羡的目光，风韵犹存，渐渐铅华洗尽，回归至朴了。街口边上的几株樟树粗皮虬枝，已经有些年头，看上去高大精神，枝繁叶茂，斜斜的阳光照得樟叶绿得逼眼，金风吹得绿叶飒飒作响。街道还算宽阔，可以容两车对向而行，但因为已有几辆小车停放在街道中线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要小心翼翼，免得碰上。街道两旁都是店铺，招牌林林总总，大多售卖日常生活用品，衣被鞋袜，家用电器，炒货蛋糕等，琳琅满目，“天然照相馆”在这里开得时间算是比较长的，矮子老板买了复印机，兼职起复印打字。东侧的炒货店外拉着大块柳条布遮挡西晒的阳光，随风飘荡；有几间低矮的平房，屋顶上瓦楞间长出了长长的青草，随风飘动，外墙壁粉刷得雪白，用红字书写着“补衣”“定制”；有几家店铺门口贴着“本店转让，价格面议”字样，似乎暗示着中街的落魄。
北首街口旁边，是陈伯平烈士故居，那里曾经生活过一位辛亥先烈。粉墙黛瓦，木门木窗，古朴自然，但显得有些破旧了。门口有一棵大香樟，因为一位老至交退休后在此管理，我也常常进门坐谈。写过一首《陈伯平故居》：“闹市路口樟树荫，镂窗青石摇竹影。少年英侠佐秋烈，醉心囯事助锡麟。光复喋血启义心，浙东三烈留史名。炎夏闲聊听蝉鸣，门前小贩卖蛋饼。” 正像鲁迅先生说过的：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诚然，平时进来游观的本地人是很少的，来的人往往是远客，并对史实有些了解和兴趣的。
午后的时光似乎定格。 在街道中段，西边一家店铺门口，有一位补鞋的老人，守着一个配钥匙的摊子，旧桌子外帖的木板皮斑驳不堪，宋体书写的的“修鞋”两字也残缺不全，桌子的四脚用厚纸板垫着。桌上搁着一只宽屏黑色手机，接着两只小音响，传出柔美的越剧一一茅威涛唱着《沙漠王子》。旁边一部老式的手摇补鞋机，机面上帖着滑稽演员黄宪高先生的招帖画。每次我经过这里，发现他天天都很忙碌，身旁总有一长溜待补的鞋子，五颜六色，他给人们配钥匙，修补鞋子。补鞋老者看起来应该已经七十开外，面容清瘦，戴着一付黑框眼镜，头发白而稀疏，更加显得苍老。老人的老伴是位富态的老妇，常常伴坐在旁边，今天抱着孙女儿，让她坐在膝上，小女孩胖嘟嘟的脸，膝盖边有一张创可贴，大概那里搕破了。老者动作沉稳，语速极缓，有顾客来了，轻轻地问清要求，告诉大致价格，如果要修的时间稍长，他会告诉客人，该什么时候能取，便低头干活了。今天我来配两只钥匙，老人熟悉地找出配套的钥匙板，开动电子配匙器，毕竟年岁在那，老人眼睛不是太好使了，看上去有些费劲。不一会儿，老人配好了交给我，对我说：“回去不好用的话，拿过来吧！”我应答着，看上去钥匙配得有些粗糙。
街上不时骑过电瓶车，开过几辆小车，走过几位打扮入时的女郎——都是上了年纪的，青年人却很少看到了。走过街面，没有了往时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显得很幽静，午后的时光宁静而随和，老街似乎有此落寞，又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平水离绍兴越来越近了，古时人们靠步行，从绍兴到平水可能要走大半天，现在呢，开车大约一刻钟即可到达了。我曾在《读陆游〈初夏行平水道中〉戏作》说过：“人生过半顶发稀，绿荫转青梅雨起。通衢新道拆旧尽，连片楼墅拔地齐。碧溪流缓草色青，黄坡豆肥蝶飞勤。诗人泥路漫行远，炷香未尽已回程！”陆游如果再次游历平水，该为平水的变化惊诧了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时代在发展进步，但是有些东西也慢慢消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