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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五十九、六十章)蒋立周

2017-10-11 09:14 作者:和平年代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五十九章 四 爷 寿 诞

如今,朱家老院只剩四老爷朱永义及儿孙,拢共十一位,外搭百多亩田土一头水牛两圈猪十几只羊几十支鸡。其他三房人马或成都或重庆或涪州,各奔东西。

老院说不上破落,却不无破败,六七间房屋空着,耗子蚊子蜘蛛白蚁已成常客,青蛇偶尔光顾。倘你突然推门,一股霉气迎面扑来,呛人憋气,蜘蛛网则吻你的脸,长脚蚊则叮你手膀,一群耗子更是乐翻天,撞你的脚爬你的腿,朱门兴旺去矣。唯有后山古柏苍松,无人砍伐,葱茏繁茂,年盛一年。四老爷后人没继承他之勤劳,不愿自耕自收,田土全部佃出,靠收租谷下锅。日子虽不如昔,倒也轻松闲适。

许是早年做活多,晚年能吃好动,四老爷虽届九十,依然少病,饭量不减,都夸他要活百岁,朱门最长寿星。今日,办宴祝寿,耗子蚊子只好暂时回避,老院暂时恢复热闹。

回乡祝寿打先锋的,自然是罗玉兰率领的涪州城大房一干人马。已成漂亮姑娘的孙女立惠和大孙女立琴夫妻及两位小少爷,忝列其中。修英仍以守家为由,没有驾临“朱家老窝”。李会长本想前来祝寿,可惜中风在床,修娟夫妻全权代表,礼品不轻:二十块大洋。

出人意外,成都黑团座为首的二房老小九人准时赶回。只是,他们不再坐滑杆三天,倒是坐上黑“乌龟”车两辆,直达涪州再改坐骄。更没想到,他那驻忠州之营长儿子朱仲武带上护兵两位,迢迢千里赶来。因为老院恰在川东川西正中,黑团座电令他快速赶来,既为四公祝寿,又能父子相见,面授机宜,更者,二老爷朱永去年圆寂于涪州广济寺,舍利供在庙里,“黑团长”还将率全家祭祀老父呢。不然,一位负有固守长江重任、年轻气盛之新派中校,岂来给行将就木之“棺材瓤子”祝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老院最晚的,却是陪同朱营座的重庆三老爷之子朱明理。他带上三房共六人,乘汽车坐滑杆,浩浩荡荡,赶到老院,已过半。

更有本乡父母官王乡长,率向师爷携厚礼莅临,亲题“寿”字中堂。王乡长原是位开明乡绅,无党无派,前年民选走入乡长官位,口碑不错。如此阵容聚集老院,乡邻大饱眼福。

清晨,鸡刚叫过头遍,灶房就响起朱家熟悉而振奋的锅瓢声风箱声。

朱营座闻声醒来,赶紧叫醒护兵。顷刻间,三人戎装束身,走到院坝。朱营座高挑身材,白净窄脸,淡眉细眼,一脸书生相。可那军官大帽一戴,配上墨镜,腰带一束,抬肩挺胸,目视前方,倒也不乏英武杀气。初来老院,不辨东西南北。他领护兵沿院坝跑步,踏动石板,“叭哒叭哒”,整齐响亮,惊醒山野,引来不少观众。朱仲文陪玉兰伯妈和黑团长大伯立在街檐观看。罗玉兰明知故问:“这么早,他们跑啥子?”

“出早操。”黑团长答。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父子为啥子总喜欢当兵?”

“大嫂,我当兵是为继宗大哥报仇,是推翻满清,是革命。”

“你儿子呢?”

“大嫂有所不知,这年头,兵荒马乱,有钱有枪不得吃亏。”

“未必你黑团长还会吃亏?”

“当然当然,没哪个敢惹老子民国功臣!我是为幺儿前程着想。”

“他是成都女学生生的?”

“大嫂莫笑。几个婆娘数她最恶,非要我给她儿子找个好出路,我不找不行呀。”

“当兵未必就是好出路?子弹不认人,提起脑壳耍。”

天大明,营座收了操,和两护兵站在院坝南沿,观看后山模糊的参天古柏茂林修竹山岩峭壁,却不过来招呼人。黑团长招呼儿子:“仲武,你过来,见见朱家父老弟兄。”

营座昨晚夜半到此,朱家人没见到他,他亦不识老院一人。营座毫无笑容走来,如同操步。黑团长给儿子介绍:“这是你玉兰伯妈,辛亥功臣。”

“哦,大伯妈,久闻大名,小侄敬礼了。”营座上前一步,双脚一并,行个标准军礼。

“啊呀,不敢不敢,大伯妈臭名远扬。仲武啊,你长得这么斯文,白面书生,身上穿件黄皮皮,腰杆插根梆梆枪,好不匹配哟。”

营座笑笑:“哈哈,当兵混世呀。大伯妈贵体可好?”

“阎王还没想起我,能吃能动。仲武啊,你该把太太带回来,我们看看嘛。”

“哪有太太哟!光棍一条。听说涪州女娃很好看,大伯妈帮我选一个,如何?”

“脸皮厚!”黑团长老子马上揭发,“不晓得有好多个了,还光棍呢。”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罗玉兰笑出眼泪,接不上气,“那年,我喊你买菜油,你也这么说,要我在涪州选个小妾,不答应,你不买。哈哈,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在座一阵大笑。“黑团长”毫不脸红,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你耳朵不缺了?不怕仲武他妈扯了?”罗玉兰笑问。

“大嫂,你尽揭我的短哟。”黑团座依然脸不红。

“伯妈,”营座岔开话题,问,“听说要你当国大代表,要二哥当县参议,你都不答应?”

“人各有志,老子就不想当这些。”黑团座却又替大嫂回答。

这时,朱老师走近营座,自我介绍:“仲武弟,我是仲文。”自给堂弟营座去信,两月有余,未见回信,还以为营座老弟没收到,他正急呢。

“哦,”营座顿时眼睛一亮,隐隐一笑,看定他,久不转眼,“仲文哥,教书辛苦了。”

“比不上国军弟兄辛苦。”

“哪里哪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固守天堑,以逸待劳,哈哈哈哈。”

只是,仲文没有细心领会。

半上午,客人提着贺礼陆续到来,朱仲文老师接待完毕,本想抽空单独与营座摆几句,谈谈信中意思,营座却提根竹棍带上护兵上了后山,钻进密林。直到正午,挎个望远镜的营座才从后山竹林钻出,身上沾着枯枝落叶松柏清香。

午宴毕,祝寿的乡邻忙于农活家事,纷纷告辞。仲信经理因布厂事多,和立治先行返城,修娟夫妻尾随。剩余亲友则三两散坐院坝各桌。罗玉兰“黑团长”朱明理和胡安贵陪四老爷,仍坐靠堂屋那桌,听明理谈重庆见闻。营座则和护兵站在坝边自个闲吹,任人目光来回。

朱老师送完乡邻,径直走向坝边的营座,说:“仲武弟,你都看见了,上午很忙,没空见你,请多鉴谅。”

“哪里哪里。仲文哥,我也想找你,你确实忙。”

朱老师喜上眉稍,用眼色支开护兵。营座道:“莫来头,我的拜把弟兄,你随便讲。”

“那封信仲武弟收到没有?”

“不仅收到了,我还反复看过。”营座脸上挤出笑意,“不过……,”

朱老师打断对方:“如何?”

营座冷冷一笑:“我正要问你呢,教书教得好好的,朱家又有钱,咋个当那个共党?”

原来如此!朱老师简直没想到,只好低声说:“现今的革命形势……”

“你莫讲那些。我先问你,从哪里听来的?靠共匪那几根破枪土炮,想打垮八百万国军?做!”营座轻蔑地一笑。此刻,朱老师反倒只有申辩的份了。

“北方好多地方都解放了,我们……”

“老哥,莫去听共匪那些欺骗宣传,我得到的可靠消息,国军在美国盟友援助下,共匪的老窝子延安都丢了。”

“兄弟,你听我说,”朱老师急着说,“解放军发出了解放全中国的号令。”

“放他妈的屁!”营座顾不得赃言,“老子根本不信那些疯子!”

“兄弟,你莫恼火,我是为你的前程。”

“嘿嘿,仲文哥,用不着你操心。”营座脸一板,“这样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各走各的路,各保其主,各尽其职,谁得谁失,互不怪怨,如何?”

“……”朱老师一时语塞。

“我给老哥保证,你莫担心,我和护兵兄弟不会告发你。不过,你要为朱家着想,为川人着想,自珍自重,好自为之。”

事已如此,朱老师只好说:“仲武弟,十字路口,切莫后悔哟。”

“好嘛,我们走着看。”营座狠狠答道,一脸不快,也不再理仲文,向玉兰伯妈一桌走去:“爸,我上后山观察了一遍,山那边有个石寨子,你去过没有?”

“黑团长”看看挂在儿子胸前的望远镜,明白军人职业习惯,答:“你是说铁石岩上的石寨子?老子当娃儿时,经常带帮细娃去,脚印铺满了。”

“难怪二爸骂你黑赖子。”罗玉兰嘲笑“黑团长”。

“上面宽不宽?有水没有?”营座问。

“宽得很,起码有几十亩,水么,山高水高,除非天旱,吃不完。”

“我看那寨子三面陡岩,一面斜坡,只有一条路可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进可退,难得的军事要塞。就怕驻扎匪寇绿林,骚扰百姓,老院子不安宁了。”

“黑团长”大笑:“哈哈,你娃娃没枉吃军粮嘛,不愧我黑团长之子。”

“还有,我们老院后坡,山高林密,山梁东西绵延,看不尽头,要是藏上几十个土匪,几百军警也搜他不到。要是土匪抢我们朱家,就是来了救兵,他往后山跑,你只有喊天。”

“侄儿,你哪么开口闭口都是土匪呢?”罗玉兰问

“我们国军嘛,剿灭匪患,为民除害,保障太平,保护政府,天之职责。”

“这么说,百姓该给你们磕头?”罗玉兰笑道,“可惜土匪从没抢过我们朱家。”

“辛亥功臣嘛,哪个土匪吃了豹子胆?”营座笑笑。

“黑团长”道:“是朱家行善积德,土匪也讲良心。”

“土匪才不信那些,”营座阴阳怪气道,“依我看,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放你妈的屁!”“黑团长”骂道,“现今山寨的李头领,他老子是我当袍哥的拜把兄弟。那年,李头领到成都找我,我给了他二十块大洋,他就说朱家是活菩萨。”

“原来你跟土匪有勾连嘛。”罗玉兰笑道。

“我是看到他老子面上才给的,我还劝他改邪归正呢。”

爸爸现今和他还有往来吗?”营座问。

“才不跟他们来往了。不然,老子也成土匪了。”

此刻,一只老鹰张开巨大翅膀,半空盘旋,越旋越低,越旋越慢。院坝中央,一母鸡领群鸡娃啄地上饭粒,叽叽喳喳叫得正欢,全然不晓危险将临。

营座顺手拿过护兵手枪,一抬枪口,“啪”,一声脆响,如同鞭炮。瞬间,老鹰箭一般直射地上,“当”,顿时,羽毛灰尘飞扬。罗玉兰吓得脸色惨白,不敢看死老鹰。

“黑团长”喊道:“好枪法,好枪法,儿子,没枉吃军粮啊,不愧我儿子。”

护兵捡来死鹰:“哎呀,营座,打到胸口上,哪晓得你枪法这么好。”

营座得意地笑笑,把手枪还给护兵,双手拍拍尘灰,大声道:“国军受过美式训练,不是吃干饭的!”看得出,他有意做给旁人看。

“把枪给我,老子打个麻雀给你看。”“黑团长”夸口说,“打它脑壳,不打它脚。”

都晓得他吹牛,除非麻雀脑壳撞到枪口上。罗玉兰看不惯“黑团座”吹牛,想刹刹他父子威风,对同桌的安贵说:“干儿子,你打两枪给他们看看。”

其实,安贵早就看在眼里,也想露两手给他父子看看,压压他俩得意气势,可又怕暴露身份,干妈如此一说,他反倒申辩:“干妈,我不会打枪。”

营座马上看定他,似有不信。罗玉兰笑道:“不是说你在兵工厂练得一手枪法么?”

“干妈,莫听他们胡说,我当真不会打枪。”

“你就是胡大银儿子?哎呀,头回见到你。”“黑团座”惊喜道,“打一枪给大伯看看。”

安贵笑笑:“大伯,我当真不会打枪。比不得大伯戎马生涯南征北战。”

“哈哈哈哈。是嘛,你没有当过兵嘛,哪会打枪。”“黑团长”话锋一转,“安贵,你晓不晓得?我和你爸爸是袍哥会拜把兄弟哩。当年,为继宗大哥报仇,我和你爸爸投奔荣县同志军,殊不知碰到了之时的革命军,你爸爸想参加,结果,他四十岁了,革命军不收。你爸爸不怕死,英勇得很,要是参加了,不是团长也是营长,他不光耍腰刀,你也学会打枪了。”

“大伯,我晓得,爸爸常常给我们讲,记得你老人家。”

“明天我回涪州,还要去和你爸爸喝酒,把他醉翻。”

“多谢大伯不忘旧情。”

“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有一条,不忘生死弟兄。”

枪声吓出一群姑娘,叽叽喳喳跑到院坝看死鹰。可能午宴忙于喝酒应酬,眼睛顾之不及,向来喜欢漂亮姑娘之朱仲武,顿时眼睛贼亮,脸厚嘴油:“哎呀,原来老院藏娇嘛。请问,几位是那房小妹?”立惠不答。立琴一答惊人:“我们公公是朱继宗。”

“哦呀,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营座一改威武,夸张大叫,“原来是辛亥前躯之孙,我的侄女嘛,失敬失敬,罪该万死。叔叔给你们陪罪了。”

侄女们“嘿嘿”直笑,不信有这么年轻的叔叔,觉得成都娃子嘴油。

“朱门名不虚传啊,有文有武有商有学,还有惊世鲜花。你们想不想打枪?”营座问。

“我们怕枪。”立琴说。

营座逢迎道:“莫来头,我教你们打。”姑娘们没听他说完,纷纷笑着跑回屋里。

晚饭时,营座有意与罗玉兰老一辈同桌。席间,他借着酒性,问:“大伯妈,你们是辛亥功臣之家,名门望族,侄女们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还用你放屁么,你大伯妈足智多谋。”“黑团长”边喝酒边说。

“那是,那是,”营座连连点头,“大伯妈若不嫌,侄儿我勇当重任,给侄女作个媒。”

“对头,对头,”“黑团长”赞同,“你那里年轻军官多,给她选一个。”

“老实给你们讲,我孙女要选正派的诗书文人,不嫁兵痞。”

“黑团长”父子脸一红,不好再说。

他们哪里知道,立惠乃涪州中学校花,几个男同学为争她,打架哩。

第六 十章 立 惠 恋

寿事完毕,罗玉兰没有随大队伍回城,带着立惠留下。一则孙女学校已经放假,可躲开男同学纠缠,二则,她可少见修英那张“马脸”,何况,生生故土,亲切温馨。

这天,龙兴场逢“二五八”,她带孙女赶场。孙女之漂亮面容鲜艳着装,在此僻壤,如同仙女下凡,光彩耀人,引来乡民跟随围观,赞声不断,“回头率”无法计算。

在安贵的修理店坐上一阵,已近中午,婆孙应仲文老师之请,去他家吃午饭。小学已放寒假,校园冷冷清清,一地树叶,无人打扫,几群麻雀,逢人不惧。

婆孙站定校门,正愁去向,仲文突然从小学门外走出,说:“嘿,伯妈先我一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往左走!屋在小学墙外。”

仲文拍拍身上灰尘,领着婆孙转向左首,这时,一戴眼镜青年手抱厚书走出校门,喊道:

“朱老师,有客?”

婆孙扭头,不由怔住。原是一位风度翩翩之英俊青年,高挑身材,白脸浓眉。婆孙顿时似痴若呆,眼珠定住。立惠大胆盯着,不禁脸红耳热,青年则与之对视。

仲文忙介绍:“他是梁校长的公子梁修齐,修身齐家,读重庆大学,回来度寒假。这是我大伯妈,这是我侄女,堂堂‘辛亥前驱’之孙,现住涪州,回乡给四公祝寿。”

“啊,幸会幸会。想不到在此见到辛亥老人,久仰久仰。学生鞠躬致敬。”说罢,梁公子真诚而自然地鞠了一躬。梁校长老家在顺庆乡下,也是有点田产之小绅粮,妻子十年前去世,没有再续,独居学校,一儿一女由乡下母亲养大。如今大女出嫁,儿子就读重庆大学,明夏毕业。罗玉兰和孙女只笑,半眯眼帘,盯着青年,一时不知说什么。

仲文说:“中午我请客,修齐,你也去吧,一起吃。”

“朱老师宴请功臣之家,实在应该。我么,就不无功受邀了。”

“客气哪样!”罗玉兰这才找到话说,加入邀请行列,“大学生,一起去嘛。”

立惠大胆望着青年,一眼深情,意在相邀,机会难得。青年反倒脸一红,说:“今天我就不去了,日后定去拜访功臣之家。”“那也好。”朱老师笑道。

罗玉兰立即相邀:“学生哥,你要来哟,我们朱家大门给你开着。”

临分手,青年和立惠再次对视一阵,走出几步,立惠再度回头,正巧梁公子也回头。罗玉兰没回头,却分明感到脑后之灼热目光,笑意随即爬上脸来。

晚上老院子里。立惠和婆婆同睡一床,各枕南北。

“立惠,婆婆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大学生。”

黑暗中,立惠笑答:“婆婆也喜欢他嘛。”

“嘿嘿!那是那是,书香之家嘛。你看他好有书生气。你们说这个是……?”

“一见钟情。”立惠一口接过。

“鬼孙女!我说的是姻缘。”罗玉兰腿一蹬,碰到孙女腋窝,“就是不晓得他定亲没有?”

“赶快喊仲文伯伯问一下嘛。”

“看看,心急了嘛。下午,我比你还急,已经喊仲文赶快问梁校长。”

“光问他父亲还不行,现在大学生,自由恋爱,看他本人想法。”

“他们梁家书香家庭。再讲自由婚姻,也要听下老人言。” 立惠一时无语。

罗玉兰再道:“就是你们两个都喜欢,还要听听你爸妈的意思。孙女,是不是?”

“不是!”立惠断然道。

“死女娃子!”罗玉兰蹬孙女腋窝一脚,“你放心,你父母要是不答应,婆婆说破嘴巴,也非要他们答应不可。”

“婆婆千岁!”立惠喊道,抱住婆婆两脚亲吻一阵,乐得半夜睡不着。

罗玉兰之如此卖力,是她实在看不起城里那些油头粉面油嘴滑舌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绝不把最疼爱的小孙女嫁给他们,为朱门减少麻烦。哪知,第二天一早,仲文老师兴冲冲赶回老院,给婆孙报喜:“大伯妈,我该领赏钱了。”

“他还没定亲?”

“不仅没定亲,在重庆大学也没谈恋爱。”

立惠半信半疑:“没有女同学追他?”

“有。可是他不想早谈恋爱,还想出国留学。”

“那,你提我们立惠没有?”罗玉兰急问。

“讲了,梁校长很高兴,他满口答应。所以,侄儿想领媒人赏钱。”

“他本人呢?”立惠忙问。

罗玉兰一笑:“看看现今女娃子!一点不怕羞,哪像我们上辈人。”

“侄女装模做样问哟!”仲文老师冲她笑,“昨天我就看出,你们两个有情有意。”

立惠脸不红,只笑。仲文道:“校长意思是,若果你们答应,明天两家老小见个面,把亲事定下来,以免风波,何日喜结连理,择期再定。”

“要得要得。”罗玉兰忙答,稍顷,又道,“是不是先给立惠父母说一说,她妈很凶。”

“不管她!”立惠断然道,“我的事,我作主。”

“听听,死女娃子。”婆婆笑着,“硬是新潮。”

“大伯妈,现今讲究自由恋爱,父母莫管那么多了。”仲文也劝。

罗玉兰稍作思索,说:“姻缘错过不得,好嘛,我把家当了。凭我老太婆一张臭嘴,回去跟她父母讲,他们要不答应,我老婆子跳涪江。”

“婆婆万岁!”立惠喊道,仲文笑出泪来。

罗玉兰问:“你昨天喊‘婆婆千岁’,婆婆说跳涪江,就喊‘婆婆万岁’,是婆婆涨贵了还是涪江涨贵了?”

“是婆婆越来越宝贵了。”立惠一把抱住婆婆。仲文老师直笑。

第二天,朱梁两家老少在仲文家见面。两年轻人如同早识,交谈非常随便,异常兴奋。如此终身大事三天定下,双方都没想到,莫非姻缘天定?此后几天,龙兴场上,梁公子翩翩风度,朱小姐柔娜身影,相依相偎,往复过市。一时间,乡民眼花缭乱,成为主流谈资,赞叹他俩之余,也不无担心带坏乡下青年。

清晨,浓雾弥漫。婆孙却要赶回城里过年。立惠本可坐滑杆,非要步行,说是锻炼身体,磨励意志。六十多里啊,够她翻脚板的,婆婆如何劝她也莫用,只好任她随滑杆轻步若舞。

先在场中告别胡安贵,再与等在小学门口的梁校长告别,梁修齐继续送行。他和立惠有意离滑杆一段,借着雾帐,手牵着手,甜语蜜意,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直送到十五里远的龙王庙,立惠要梁公子止步。临别,梁公子说:“过了年,我到涪州来看你,坐汽车下重庆。”

本可在此乘船下重庆,却偏要走六十多里去县城赶车,既花钱又费力,全因爱情力量,立惠感动不已。“我天天等你。”说罢,立惠扭过脸,揩下眼睛,赶紧追上滑杆。

渡口河滩北面,有条山梁,不高却长,沿江绵延,翻过山梁就是河滩。河滩很宽,卵石累累。而且离江愈近,雾更浓珠更大,卵石滑溜溜的。他们小心走下山梁,踏上河滩。

“站住,留下买路钱。”突然,浓雾中钻出三个蒙面土匪,大喝一声。

滑杆力夫乃父子俩,常抬朱家人。小力夫走前,马上大喊:“抢人了,‘棒客’枪人了。”

土匪冲到小力夫身边,狠狠踢他一脚,说:“喊,你给老子再喊。”

小力夫站不住,右腿一弯,滑杆一偏。他忍住痛站定,继续大喊。

立惠跟着大叫:“捉土匪呀,快来捉土匪呀。”

另个土匪流里流气:“安逸,还有个摩登女学生嘛,该老子们享福了。”伸手欲摸立惠。

“滚开,二流子土匪。”立惠急忙躲开。

很少遇到土匪的罗玉兰恍悟过来,大声说:“你们做啥子?我们是龙兴场朱家的。”

老力夫附和:“你们莫乱抢,别个朱家有当团长的大官。”

“老子才不管他大官小官!”为首的土匪用步枪对准小力夫,“搁下滑杆,不搁老子打死你。”说着,土匪拉得枪栓“啪啪”响。突然雾里有人大吼:“抓土匪,青天白日,胆敢抢人,把土匪抓去砍脑壳。”一听是胡安贵,立惠跳起来,忙喊:“胡表叔,快来抓土匪。”

安贵瞬间冲到跟前,右手举起左轮,指着端枪土匪:“放下枪!不然老子要你命。”

旁边土匪以为假枪,故意吓他,举起木棒劈头砸来。安贵眼快,身子一偏,躲过木棒,接着右脚一飞,“当!”踢中土匪肚子,“哎哟!”土匪顿时倒地。端枪土匪立即调转枪口,对准安贵。“叭!”一声枪响,非常清脆。众人一抖,以为土匪开了枪。哪知,那土匪右手一抖,长枪立即掉地。安贵骂道:“还抢不抢人?龟儿子!”

土匪发现遇上真神,转身就往浓雾里跑,受伤的土匪没顾得捡枪,跟着就跑。

立惠再跳起来,喊:“打得好,胡表叔打得好!”

眨眼功夫,险情逆转。罗玉兰松口大气。

安贵枪指逃跑土匪:“要不是老子给你留条狗命,你龟儿见阎王了。”

“哎呀,胡表叔,你救了我们咯。”立惠抓住安贵的手,又跳又哭。

“你哪么晓得土匪抢我们?”罗玉兰问。

“我看雾那么大,这段坡梁子肯定有土匪,就跟在你们后面。”

“哎呀,胡表叔,你能掐会算,成神了啊。”立惠夸赞,“你碰到修齐没有?”

“哪个修齐?”安贵明知故问。

“还有哪个修齐嘛,梁修齐,他没有事吧?”

“你说他呀,也碰到了土匪,没有搜到钱,遭打伤了。”

立惠大惊失色:“天啦!我要回去。”

安贵哈哈大笑。立惠方知上当,拳头一般落到安贵叔叔身上:“胡表叔,大坏蛋。”

小力夫道:“胡大哥,你恰恰打到他右手拐子,好准,把枪抖落了,若打脑壳,完俅了。”

“给他留条狗命。”安贵笑笑。

罗玉兰赞同:“就是就是,莫伤人命。安贵,你不是说不会打枪么?”

“干妈,我是不见真神不烧香。哈哈。”

“胡表叔,你哪来的手枪?”立惠问。

“你爸爸借给我的嘛,那支正宗美国左轮。”

啊!罗玉兰一怔:“原来是他那把手枪。嗨,我还喊他甩到河里去呢。”

“干妈,现今还甩不甩到河里?”安贵故意问。

“莫笑干妈了,救了我们婆孙两条命呀,不甩了不甩了!”

安贵捡起土匪长枪,大惊:原来正是他给李保丁修过的那杆‘烧火棍’。是他借给了土匪还是土匪偷来?自语道:“嘿!龟儿李保丁。”

送他们上了渡船,安贵要返回。立惠央求:“胡表叔,我怕土匪,送我们回城嘛。”

罗玉兰道:“送我们回城吧,干儿子。你爸爸晓得了,要夸你,跟你一起喝酒。”

安贵爽快答应。一路上,罗玉兰情绪不振,说:“你们莫给修英讲,不然,吵死我。”

到得城里,已是下午。雾散日露,暖意些许。朱经理首先看见他们,见如此阵势,笑问:“安贵,你背杆枪,是不是立惠不想回来,你押送她回来?”

立惠冲口接道:“我们差点遭土匪抢了。要不是胡表叔,回不来了。”

“当真?”朱经理半信半疑。罗玉兰下得滑杆,说:“还哄你?不要给修英讲。”

立惠口快,立即讲出经过,结果还是让妈听见。朱经理看看眼睛红红的女儿,说:“哎,女儿,你该多谢爸爸我啊,是我把左轮给了安贵表叔,要不然……”

“安贵表叔还用左轮缴了杆长枪,一长一短,两杆枪了。”

罗玉兰叹道:“哎,我一生怕枪,哪晓得还是枪救了我们,啥子世道哟!”

晚饭时,全家皆知此事。一上饭桌,修英就开唱:“嘿,喊跟大家一起回来,偏偏不,非要后回来,是舍不得老窝子还是想做啥子?”

朱经理狠狠盯婆娘一眼。可修英不管,继续说:“如何嘛?要不是安贵,出了祸事,我要找人拼命。”“叭!”朱经理一掌拍在桌上,“说够没有?”

“由她说嘛,”罗玉兰止住儿子,“我是老糊涂了,想在乡头多住几天。”

修英毫不放松:“未必我说错了?我们就那么一个乖女儿了,要是出了事,我还活得下去么?”说着“呜呜”哭将起来。经理狠狠说道:“要哭回屋哭,我们要吃饭。”

“立惠不是你女儿吗?她才十七呀。喊她走六十里,就不心痛啊?”修英还嘴。

“叭!”朱经理再拍桌子,“年轻人走点路,有啥子不好?不是走回来了吗?无理取闹!”

立惠道:“妈,不怪婆婆,怪我,是我想在乡头耍,是我想走路。”

修英责怪女儿:“那么个鬼地方,有城里好耍么?赖在乡头不回来,把我想死了。”

“妈,你不晓得现今年轻人,不像你那么喜欢享福。”

朱经理发现安贵不在桌上,问:“哪么不喊安贵一起吃饭?”

“喊了,他不来。他爸爸要他一起喝酒。”罗玉兰说。

“我去请,要喝酒的话,也该由我敬他父子。”经理说着去了隔壁“大窝”。

“我也去,不来,我就拉。”立惠说罢跟上。

安贵和父亲终被拉到饭屋,坐上朱家饭桌上位。立惠马上给安贵斟满酒,端起杯来,说:

“多谢表叔救命之恩,侄女敬你一杯。”安贵毫不推辞,一口干掉。

朱经理再倒上一杯,说:“安贵兄弟不愧玩枪耍刀的好汉,救了我们家人,我也敬你一杯,左轮给你了,不要归还了,权当感谢。”

“我该先敬二哥,是你先借给我左轮,要不然,我再会玩枪,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赤手空拳打不赢三个土匪。不过,左轮是二哥抗战功臣之奖品,我还是要归还的。”

“对嘛,安贵,”修英立即接口,“枪是国民政府奖励你二哥的。”

立惠问:“胡表叔,你哪么不和我们一起走,跟在后面呢?”

安贵玩笑道:“我想学学侠客,不露声色,暗中保护,神出鬼没,突然杀出。”

立惠“嘿嘿”直笑。其实,安贵最满意的是缴到一只步枪,宝贝啊。

朱经理端起第二杯,举到胡大银面前:“胡表叔,多谢你养了个好儿子,能文能武,胆识过人,你耍刀儿子耍枪,老子英雄儿好汉啊,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朱经理,我们胡家哪里离得朱家哟。”胡大银眼含热泪,说。

安贵问:“立惠,你第一次走六十多里,脚杆不痛?”

“先有点痛,碰到土匪以后,走起来一点不痛了,越走越有劲。”

“你要是再碰到几回土匪,怕是比飞还快。”经理开女儿玩笑。

安贵叔叔却说:“你怕是还有其他喜事吧,六十多里呀。”

立惠脸一红,直摇头,示意莫讲。父母依然看在眼里,直盯着她。

罗玉兰自知理亏,很少说话,她是独自给孙女亲事作了主,吵闹等着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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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五十九、六十章)蒋立周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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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年代七月老神仙先生,你好,感谢你的推荐和赞扬。我只有以更好的文章报答了。至于《朱门》可否转到手 机故事网,我觉得完全可以。文章大家读嘛。你若转,着实感激。 致礼! 网友 蒋立周 敬上 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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