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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第三十七、三十八章)蒋立周

2017-10-08 10:08 作者:和平年代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三十七章 会 长 投 机

第三天上午,仲信独自去了中鑫丝厂,仔细察看已经闲置的蚕茧烘烤房,打算回去依样画葫芦,把妄想破茧而出的蚕蛹烤死在蠢蠢欲动中。后来,还细看与此关系不大的电路和电动马达,一旦涪州有电,他要首先使用。

从丝厂回来,快至中午,仲信漫步河街。刚拐过弯,见泰山低头走出那家挂一排大红灯笼的楼门,双腮泛红,似很劳累。仲信一怔,赶忙隐身右边杂货店内,暗暗盯住泰山。

原来他去妓院了。难怪修英那么骚,老子英雄女好汉啊。

待他回到旅馆,泰山已在旅馆门口等他。他先问,看泰山如何答:“,好久回来的?”

“刚下船。我们快去吃午饭,下午拜望你三公。”泰山很不自然,眼睛不看他。仲信压了压冲口欲出的话,只舒了一口气,闭上嘴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午饭后,仲信提着四瓶《泸州老窖》,领泰山去了三公家。

三公久闻会长大名,未见真容,今日幸会,已是亲戚,双重喜庆,加之三公长期生活重庆,爽直口快,招呼应酬,头头是道:“李会长驾到,失迎失迎。”

“哪里哪里,有幸拜望三公,李某深感荣耀。”泰山更是轻车熟路,以仲信口气答礼。

“久仰会长大名,今日已成儿女亲家,朱门幸甚幸甚。”

“岂敢岂敢,恰恰相反,我李家攀上名门望族了。”

“哈哈,哈哈。”三公大笑。

泰山跟着大笑,毕了,诉起苦来:“三公,我们小小涪州,商会会长有何大名?比不得你们重庆商会会长,财大气粗,呼风唤,威风八面,鄙人惭愧得很啊。还有,我是命薄福浅,三个儿子两个烟鬼,只有老大有点出息,现今有了仲信,我才心安下来。等仲信上了路,缫丝由他经管,绸庄甩给大儿,我就坐茶馆了,像你老人家,悠哉游哉!”

三公反倒一声叹息:“悠哉不起来哟。会长有所不知,现刻重庆生意难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就给几个大脑壳整得睡不着了。”

“天下莫不如此啊。”

“就说磁器口的中鑫丝厂嘛,依仗家大业大,以前专门缫丝兼买卖绸缎。现刻呢,他们织绸兼买卖,一块地盘上,抢我们生意嘛。”

“龟儿吴大脑壳,”泰山狠狠骂句,转脸问仲信,“你给三公说没有?”

三公马上接过:“跟我说了。我为三公,既助一臂之力,又报仇恨,何乐不为?”

泰山拍下胸口,道:“三公,我和仲信他交往始自清末书院,同窗六年。民国元年,保路废约,受任正副会长,同生共死。此后在县议事会,和亲家共事十几年,为涪州黎民谋福祉。而今一家人了,如此关系,岂有不为三公雪恨之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李某不惹是非,也不怕事,喜欢斗个高低。从今,我们两家联手,这回把丝车买回去,我们的生丝多得很,完全卖给三公,不给吴大脑壳一丝,断绝与中鑫厂往来,看他龟儿神气啥子?三公的绸缎我在涪州包销,赚得银两保你胜过今日。”

“办法确实是好,只是我的铺子小,货不多,难保你大老板之需。”

“三公,你小看我了。为三公之生意兴旺,我李某效犬马之力,就是亏了,值得!”

三公不胜感激,道:“我是廉颇老矣,跳不动了,全仗你运筹帷幄喏。”

“应该应该。”泰山陪着笑。仲信没参一言,只是紧盯泰山,心里不是味道。

在三公家吃罢酒肉,回到旅馆,已是深。泰山兴味未尽,抽着洋烟,有声有色描述昨日在城区所见所闻。仲信洗耳恭听之余,仍然心中不快。

原来,昨日泰山进城,不是生丝事宜,更不是再探丝车和绸缎行情,他之急事却是眼前时局,国民革命之进展及前景。此次来渝,乃他要事之要。幸而,来得恰是时候,非常及时。那位朋友告知,就在本月,本城军政首脑刘湘看清大势,举旗拥蒋,被国民党主席北伐军总司令蒋中正委为国民革命军二十一军军长,统领重庆军政。也是本月,国民党四川省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渝召开,省党部设在城区闹市莲花池,更巧的是,他佩服之至的双江镇杨家大公子,就是大会头领,那位朋友如今也是省党部要员。如此喜人时局,泰山亢奋不已,庆幸这回如同下棋,楚河汉界,马拐卒进,走对一步,或者如同掷骰,又赌赢了。说干就干,当机立断。他请那位要员将李安然和朱仲信大名,神圣而庄严地写进国民党员花名册里,正式参加国民党,成为中华第一个执政党之党羽。他还探到北伐节节胜利,已经攻入湖北地界,武昌近在咫尺。因为他俩一是辛亥前驱之子,一是涪州会长县副议长,身份非同小可,那位朋友亲自给他两面党旗,要他回到涪州挂在家门,公开该党身份,广为宣传,招徕看众,扩大影响,使该党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壮大国民党在川中力量。而他李会长将是涪州国民党开山鼻祖,要说官位,垂手可得。那么,回赠那位要员的礼品,自然不薄:二十块白晃晃的“袁大脑壳”塞进朋友钱袋,不吝笑纳。

“爹,你把我列入国民党名册,我还不晓得他们是搞啥子的呢?”仲信问。

“三民主义你不晓得?”

“只听说过。”

泰山不快,说:“回去问你外公。告诉你嘛,这个国民党的头领,就是你外公常常夸耀的杨家大公子,你还信不过?这是川省首家国民党,成立才几天,我们现今就是涪州乃至川省国民党元老,为何不入?仲信呀,我不是给你讲过么,光搞实业不行,还要有势力有靠山。”

“自爸一死,妈总是说,爸爸就是参加同志会才死的,她最讨厌这个党那个会了。”

“全听你妈的?你都二十了,还不自立?长此下去,你要成扶不起的阿斗。”

“自二哥淹死,妈妈管教我们很严。参加杨家国民党这等大事,该先给妈说,不然……,”

泰山瞪他一眼,问:“不然啥子?这位亲家呀,不晓得哪根筋有蛆。孙文不搞同盟会,有中华民国?我,也是保路同志会副会长,死了没有?我还做了副议长呢。入了国民党,明说,要作官的,前程远大得很。还有,你大哥若果参加国民革命军,早就是旅长师长了,你妈没眼光啊,儿子想去,她不答应,好可惜啊。”

仲信很想重复妈那句“我不希奇”,可在泰山面前,咽下了肚。他清楚,凡泰山喜欢的,妈妈总要反对,凡泰山反对的,妈妈总要赞同,妈对泰山成见很深。

见他没还嘴,泰山以为他信服了,轻声道:“仲信,而今乱世,你要有胆有识,切莫稀里糊涂,错过时机,朱李两家靠你了。”

泰山展开一面国民党党旗。原来是块一尺半见方的湖蓝细布,正中画个白圆,十二颗白尖角围绕圆周,如同放射亮光,倒像晚上月亮

“这叫青天白日旗,青天白日,普照天下,拯济苍生,光明正大,坦白高洁,见天见地,青天大老爷,为民谋福。十二道白光,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十二个时辰,永存于世。”泰山越说越亢奋,摇头晃脑起来,“回去马上挂在门口,嘿,我们两家是国民党了。”

第二天,他们刚到中鑫丝厂门口,吴大脑壳一见,非常热情,不过,开口还是那么难听:“啊呀,李会长踏破铁鞋,找到丝车没有?”

泰山反倒一笑:“走遍重庆城,以为独你一家,屁股翘到天上去嘛。哈哈,实话说嘛,有家厂也有,一台,五十个“吴大脑壳”,哈!不是不是,哪个要你‘吴大脑壳’,五十个‘袁大脑壳’,我嫌一台少了,没要。”

吴大脑壳不由笑了:“龟儿子,有吴大脑壳银元的话,老子还在这里跟你磨嘴皮?你我交道几十年,老朋友了,我不亏你。”

“既然老朋友,到底卖好多?若说得合适,生丝卖给你。”

“你不是没有生丝么?”

“不见兔子不放鹰。你安心卖丝车,我就有。”

“龟儿子,老子早晓得你有生丝,不到时刻不露相。你比泥鳅还滑呀。”吴大脑壳狡黠地笑,“你的意思,不卖丝车给你,你不卖生丝给我?”

“那是当然。有人找了我,比市面高二十文。”

“裆燃?卵毛燃哩。姓李的,你到底安不安心买?”

“我安心买呀,不然,我回来做啥子?不过嘛,价高了,我不要。”

吴大脑壳急了,问:“你给好多?”

“加十块,一百六十块‘大脑壳’。”泰山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少了,我的李会长!”吴大脑壳几乎在喊。

“那你等着生锈吧。”

这时,一个中年老板模样的人走到门外,操口重庆腔:“哎呀,李老板,你好难找啊。天不绝我也。”泰山转过脸,很不厌烦,勉强开口:“哎,又是你杨老板呀,我不是说不卖嘛,人家吴老板是老朋友。再说,我要买他的丝车呀。”

那人央求:“我加二十文。汉口老板等我交货,急得我跳。求你帮个忙。”

“你也该体谅我,我跟吴老板是多年老朋友,俗话说,为朋友两肋插刀。”

“李老板,求你了,给你跪下要不要得?”那人说着,眼睛红了,差点跪下。

泰山一把拉住:“哎呀,起来起来。你给吴老板说,只要他答应,我卖给你。”

那人果真走到吴老板跟前,欲跪:“吴老板,放我一马,这次我买,下次归你。”吴大脑壳不答,厌恶地看下那人,转身走开。那人不顾脸面,“扑通”一声,跪将下去,拉住吴大脑壳脚杆。泰山立即上前扶起那人,征求吴大脑壳:“吴老板,你看,我卖不卖给他?”

“随便你!只要你不想买丝车。”

“杨老板,你都看见了嘛,我卖给你了,丝车就莫望了。你给汉口人讲,做生意嘛,哪有那么顺利?回去算了,我不卖给你。”

那人见大势已去,撑住地面,慢慢站起,满脸沮丧,将走欲留。泰山半送半推,送那人下了石梯。待那人走远,泰山慢腾腾爬上石梯,说:“吴老板,看看,我完全是为了朋友嘛。”

吴大脑壳略作思虑,突然一狠心,手一挥:“算了,你拿去!”

“好多?”泰山趋身上前,轻声问。吴大脑壳不想回答,好久才说:“你说的,一百六。”

泰山并不表现欣喜,反倒淡淡地:“老朋友,其实只值那么多。我的生丝和市面一样,每斤一千三百文铜元,不多嘛。”

吴大脑壳没开腔,自然同意,市价确实如此。买卖生意谈成,仲信松了口气。泰山却没多少高兴,说:“我还要想法弄回涪州,豆腐搬成肉价钱哟。”

方才场面,仲信看在眼里,忍在肚里,着实沉住了气,没有泄露天机。因为,那下跪的杨老板,就是闭眼抓药不用秤的明理二伯。

仲信松口大气之余,那个念头终于坚定:从此不做生意,多学技术,多干实业。

第三十八章 挂 旗 纠 纷

他们回涪州改乘汽车,朝发夕至。因为首次乘车,自然新鲜惬意。泰山上车不久,身子便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摇摆,后来酣睡如泥,间或拉响呼噜。仲信精力十足,挺正身子,支撑住老泰山,眼却不离窗外,或景物或城镇,直抵涪州。

他们买的丝车和绸缎依然搭那艘木船,八天后抵达涪州。仲信最喜欢的还是两台缫丝车,乃他兴业之基础,生财之“母鸡”,伴他朝夕之伙计啊。应该说,这才是他首次远游重庆之最大收获,值得!上船前拆卸丝车,他十分惜,死死记住各部件位置和联接方法,运回他要亲手联接安装,做到一丝不差,试车顺利。

吃过晚饭,一家人聚集东厢。仲信先给外公一张《新蜀报》。头版头条:欢呼国民革命伟大胜利。副标题略小——国民革命军进军武昌。

外公立即戴上老花眼镜,念出声来。见他那般高兴,罗玉兰问:“是不是又要改朝换代?”

“也算是嘛。”

“民国政府又要垮台?”仲信问道。

“若果国民革命军打赢了,南方国民政府替代北京民国政府,也算改朝换代嘛。我在想,若果南方国民政府的新三民主义得以实行,中国还有希望。”

“难怪老丈人为大哥没参加革命军,后悔得顿脚哟。”仲信说。

罗玉兰不快,厉声道:“他那么精灵,三个儿子为何不去一个?光喊别个去。”

“他是不见兔子不放鹰。”仲信想起泰山对吴大脑壳说的那句,笑道。

外公摇头道:“后悔大可不必。那天他问我国民党前景,我只是说前景可观,并没说马上成功。其实,我心里也没数,凭空猜的啊,哪晓得猜对了。”

“是嘛,打赢了,要当官了,后悔没去当兵,打输了呢,打死了呢,你是不是又要后悔不该去当兵?”罗玉兰歇口气,再道,“我才不后悔哩。”

外公和仲信对视一笑。仲信把重庆所见所闻全盘托出,但隐瞒了泰山嫖妓,更把明理二伯夸得有声有色:“原来二伯不光会做生意当医生,还会演戏,装得很像!我不敢笑,使好大劲,才憋住了。”外公听罢,笑得缓不过气。

罗玉兰一直绷着脸:“鬼老头,亏他想得出。害得明理给人下跪,丢脸死了。”

外公问:“未必重庆没有耍那种把戏的?吴老板没识破?”

“当然有啦。只是二伯装得太像,吴大老板算老手了,也没识破。”

“耍把戏的到处都有,你老丈人就算一个。”罗玉兰冷冷地说。

“老丈人当然是一个了。他还给了我一件‘宝贝’哩。”说着仲信拿出国民党旗,徐徐展开,蓝光一晃,白星露面。外公趋近一步,重新戴上眼镜,仔细地看。

罗玉兰问:“这是啥子?蓝不蓝白不白一块布,尖尖叉叉一圈。”

“旗子,国民党党旗。”

“国民党党旗?给你做哪样?”看见此类东西,罗玉兰警觉起来,似有不祥感觉。

见妈神色严厉,仲信只好如实道出来由。外公问:“他也有?”

“也有一块,他参加国民党了。”仲信低头回答,他明白,妈要生气了。

“那么说,你也参加国民党了?”果然,罗玉兰火起,见仲信低着头,她怪笑一声,“好啊,比你爸爸还大嘛,他是同志会,你是国民党了嘛。”

“我没有去,他把名字填上去的,我反对呀。”仲信低声解释。

“这个鬼老头!是不是嫌朱家没出事了?你自己想出头想当官,你当就是,何必把朱家扯上?我不是说国民党不好,也不管你这个党那个党,你爸爸在世常说‘君子同而不党’。他就是加入同志会,才给……,”罗玉兰说不下去了。

“他说,那个国民党是双江镇杨家大公子当的头领,可靠得很。”仲信低声道。

罗玉兰吼道:“子弹不长眼睛,才不认你杨公子李公子。”

“杨家公子确实靠得住。只是,他该先问仲信愿不愿意参加嘛。”外公埋怨道。

罗玉兰继续吼:“退回去!退回去!给你老丈人退回去!朱家不想当那个国民党。”

“妈!哪么喊他退嘛?”仲信为难了。

“退回去!把旗子退回去!朱家不想再挨子弹了。”罗玉兰声音更高,眼里冒火。

仲信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如同受审。若真要退,实在为难:退给重庆国民党党部吧,远了;退给泰山吧,不仅难开口,还得罪老丈人,等于没退。

罗玉兰见儿子不说话,再吼:“你退不退?啊?你不退,我拿来烧了。”说着,她真要从外公手里抓过国民党党旗。外公下意识捏紧捂住。

明眼人看得出,罗玉兰之如此发火,不只对参加国民党有气,更主要对李会长有气。

“爸爸,你给我。”罗玉兰还不放松,“看见这些,我就想起他爸爸。”

“算了,玉兰。你不要,也是要了,你不参加,也是参加了,既成事实了。再者,杨家公子还是靠得住的。《新蜀报》说得很清楚,国民党要大获全胜了,我敢说,只要国民党一主政,参加的人多得很,顺应潮流嘛。依我说,仲信参加也可以。”

“当官嘛,我不希奇!”

不过,总算平息,党旗没进灶孔,青天白日永放光明。

仲信回到北睡屋,挺着大肚的修英见他进门,气呼呼地问:“刚才你们吼些啥子?”

仲信累了,不理她,倒在床上。修英一把拉起,厉声问:“我问你,你们刚才吼些啥子?”

“没吼啥子。”仲信闭着眼睛答。

修英怪笑:“没吼啥子?你们在东厢房说的话,你当我没听见?”

“听见就够了嘛。”仲信乘四百多里汽车,实在太累,倒下睡去。

“哼,爹费力帮你们朱家,你们还说他这不是那不是,良心给狗吃了?”修英大声说,实则想让妈听见。罗玉兰和父亲正回后天井睡屋,停住脚步。

罗玉兰听她不再说,隔着天井,细声道:“修英,你怀有娃儿,怄不得气。刚才,我是说了,你爸爸不该拉仲信参加那个国民党。”

“啥子参加不得?爹都参加了,他还害仲信?”

“他跟你爹不一样,朱家出不得事了。”罗玉兰稍顿,冲口而出,“你爹是想当官,朱家不想,安守本分。”

“未必当不得官?你为啥子要当议员?”

罗玉兰不敢和儿媳争辩,儿媳是大肚子,若有三长两短,她罪大恶极了。于是乎,罗玉兰陪罪道:“修英,算我说错了,要不要得?我给你爹赔礼。”

“是嘛,当官哪样不好嘛。”修英放低嗓门。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罢休。第二天,修英回了娘家。再过一日,李会长驾临朱门,不过,他不是来兴师问罪,倒是给亲家母解释道歉。他和颜悦色,说:“亲家母,该怪我,怪我自作主张,先没给你们讲,就把仲信拉进去了。我有过错,特来致歉,万望鉴谅。不过,那是杨家大公子当头领啊。”

罗玉兰弄不清会长耍啥子把戏,一时不知说啥。倒是外公为她解了围,说:“也不怪你,因为你开初去重庆,不晓得川省国民党在重庆成立嘛。若等回来给我们讲了再去重庆参加,时机错过,机不可失嘛。”本来外公话外有音,李会长却没听出,乐呵呵地:“对嘛对嘛,外公到底见多识广。”

外公双手一拱:“现今,你们就是涪州国民党元老了,老朽恭贺恭贺。”

李会长笑眯了眼:“老人家不必不必。看看,亲家,你不怨我了吧。昨天,我回来给马旅长一讲,他说,他也加入国民党了,他的上峰刘湘喊他加入的,看看。”

“大势所趋,顺应潮流。”外公摸摸胡须,说。

罗玉兰却冲出一句:“见风使舵!”

李会长却大度一笑:“亲家,不见风使舵,大船就要翻。再有,外公不是很佩服杨家么,正是他大公子当的国民党省党部头领,川省首家国民党,刚刚成立,未必也算见风使舵?我们就是看他掌舵,才参加的呀。外公,你也很看重杨家的,哈哈!哈哈!”

外公只好陪着笑。罗玉兰笑不起来,心里很不是味。

临出门,李会长不阴不阳丢下一句:“党旗嘛,就不要烧了,不然,后悔莫及。”

罗玉兰与外公对视一眼。她想,定是修英告诉他的。

这天,李会长突然找上门来,一进巷道,迎面碰上罗玉兰,突然双手一拱:“恭喜恭喜!哈哈,亲家,”罗玉兰冷冷地:“啥子事,疯头疯脑的?”

“国民政府成立了,我们国民党赢了。”

“关我啥子事?”

“有关哩。仲信是国民党,未必不该恭喜?如何?不出我李某所料嘛。”

“你能掐会算,等着做官嘛。”罗玉兰依然不冷不热。

“当初,我喊你答应仲智参加革命军,你不答应,如何?”

“我不后悔。”罗玉兰反倒先说出“后悔”二字,把对方嘴巴堵住。

“哈哈,你不后悔我后悔,朱李两家少了个国民政府大官啊。”李会长笑声震宇,转身问仲信,“给你的党旗没烧吧?”

“我敢烧么?”仲信反倒一笑。

“嘿,挂出来!马上给我挂出来!拥护国民政府!”

“你家挂了吗?”罗玉兰问。

“早就挂出来了。我就是怕你们没挂,才来催的。中国国民政府成立之际,把党旗挂出去,不仅庆祝本党之胜利,展示本党党羽之热忱拥护,显示本党之荣耀与自豪,还可告之涪州百姓,国民政府业已成立,川人拥护国民政府之领导,看看,何等重要!从此,涪州百姓另眼看我们了。”

罗玉兰笑道:“不见兔子不放鹰,你像条泥鳅啊。”

“亲家,你嘴巴上加把锁,要不要得?莫乱说,我们朱李两家绑在一起了。”

“你呀,该在脚上加把铁镣,免得东跑西跑。”

“哎!”李会长叹息一声,“仲信,你快挂出来,莫傻了。”

哪知罗玉兰说:“挂块兰布白星在门上,就像半夜的月亮,难看死了,哪么不挂太阳?”

李会长严肃起来:“亲家,党国大事,莫乱说,朱家是‘辛亥前驱’呀。”

外公忙劝:“挂嘛挂嘛,都莫说了。”

仲信进屋翻箱拿出国民党党旗,加上黄伙计帮助,青天白日旗很快挂在店铺上方门额,和“辛亥前驱”匾并列。李会长站在街心,左看右看,说:“党旗该挂在匾上面。”

外公却道:“先有保路,后才有民国嘛。”

不知罗玉兰哪来兴趣,半玩笑半认真:“没有继宗,有你吗?”

围观路人一听,“哈哈”大笑。罗玉兰这才晓得骂了李会长,急忙申辩:“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她意思是没有继宗之死,有你出头时机?

李会长觉得遭骂,可他不在意,反倒立于街檐,对围观路人大声曰:“众位乡亲,朱家挂的乃中国国民党党旗。青天白日,普照天地,拯济苍生,正大光明之意。何以今日挂出?数日前,中国国民政府已于武昌成立,标志中国南北统一。其实本人和朱仲信早就是孙文总理统领的中国国民党了,国民政府就是国民党一枪一炮打出来的,党国党国,有党才有国,没有国民党就没有国民政府,没有国民党有哪个敢统帅国民之政府?有哪个能够统帅国民政府?所以,从今日起,我们川人要接受国民党之思想,实行国民党之训示,服从国民政府之统领,遵守党国之规定和法律,做党国规规矩矩之百姓,为党国效力。值此,李某和朱仲信谨以国民党党员之身份向诸位表示,日后我们愿为党国为民众尽心竭力,精诚效劳,切望诸位多多关照。”

有人突然问:“县衙也挂了旗子,上边兰下边红,跟你们的不一样呢?”

李会长解释:“那是国民政府旗帜,也喊国旗,青天白日满地红。上边左角就是青天白日,国民党党旗嘛,青天白日一照,满地皆红了。国民党就是白天的太阳,给天下黎民带来福祉。放在左上角,表示国民党高于国民政府,统领国民政府嘛。所以和县署旗子不一样。”

有人低声议论:“李会长懂得好多哟。”“别个在重庆有朋友,消息灵通得很。”

更有人窃窃私语,说会长的不是。会长装没听见,笑容挂牢脸上,直到众人散去。

仲信站在门内,没敢出面,既为羞赧,更多是无兴趣。倒是修英挺着肚子,在门外不停走动,任人注目,不无得意。

第二天半上午,突然来队佩戴一致步伐整齐的军人,为首者就是已经摇身而为国民革命军的原北洋政府之涪州镇守使马旅长,陪同者仍是涪州国民党元老李安然先生。他们应李会长之邀,来祝贺朱门高挂国民党党旗。

保路风潮时,马旅长是成都学堂小学生,惨案那天,他的堂叔倒在血泊中再没起来,他深为烈士壮举鼓舞。从此,一向仰慕保路前驱,加上李会长三寸巧舌,马旅长关照朱门不少。

朱门前立即聚满人群,朱家老少不知究竟,站于街檐观看。马旅长一声“立定!”队伍整齐站定油店前。朱家还未反应过来,马旅长转过身,毕挺立正,向朱家行个标准军礼,继而朗声道:“至今,涪州仅朱李两家挂有党旗,连我之驻军辕门也只有青天白日满地红,那是国旗。党国党国,党在前国在后,没有党哪有国!我为一方军人,反而,仅挂国旗而无党旗,惭愧之至啊。故而,本人今日率队莅临朱门叩拜敬仰。立正!我命令,驻涪州国民革命军官兵之一部,向中国国民党党旗脱帽,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复帽。再者,朱李两家乃涪州名门,他们率先挂出党旗,表明精忠党国,不愧‘辛亥前驱’。党旗高挂,更乃涪州之洪福,六十万百姓之荣耀。为此,我等军人热忱祝贺朱李两家首挂国民党党旗,鼓掌!我等国民革命军要竭力保护大旗,不容玷污,以护卫党国之荣耀。”马旅长略停,缓口气再道,“‘辛亥前驱’之二公子朱仲信与其泰山,领先参加中国国民党,为涪州本党元老,实为党国添羽加翼,壮力强威,朱公子继承父愿,年轻有为,志向高远,本党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贺!”马旅长话毕,鞭炮立即炸响,经久不息。

外公一眼看出,此乃会长一手策划,无非为挂党旗和两位涪州国民党元老造势。

临走,李会长对外公叹息一声,说:“外公,如果当年仲智加入国民革命军,今天朱家多了一个革命军大官之身份,三喜临门了,可惜呀。”

外公笑笑,说:“其实,今日之事,小题大作了。”

会长深沉地笑了笑:“老人家,你就欠点眼光了,挂党旗作党羽非小事啊。不如此,何以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哈哈,哈哈!”

从此,《斋香轩》门口,多了些不买油专看党旗和匾额者,名声益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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