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创业（三）
大量原皮采购到位，化料准备到位，还有辅料的投入，成功的曙光即将呈现它耀眼夺目的一线罅隙，禾玉曼满怀激情的前来迎接，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吓懵了。
平日里显得冷清的院子，那天下午，突然闯进一群携带劳动工具的村民，乱糟糟地嚷嚷着。
“污水跑到田里，烧坏了俺家的庄稼！”
“赔偿……”
“不行，关闭！”……人群中各种抗议声不绝于耳。
正在车间指挥生产的禾玉曼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霎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胸中涌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原打算等生产理顺再列入议事日程的废水处理问题，不偏不倚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临时排放于公路一侧排水沟的废水，由于生产量的增大，没能及时有效疏导而蔓延到了附近的农田。
她强压下苦痛，迈开颤抖的双腿向人群走去，不容置疑地表示道歉。
“各位乡党，对不起了！能再容我一段时间吗？”她带着沙哑又悲伤的声调说道。
“不行！”肃静片刻的人群再次掀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那你们就去乡镇企业办找徐经理。”
说完，她满腹委屈地向宿舍走去，关紧房门，一下扑到在床铺上，积压已久的苦闷与疲惫此刻全都变成心酸的泪水涓涓涌出，在蓝底白花的枕巾上肆意流淌……
“毕竟是临近村子的乡党......”人群中有人说。
经历一阵无聊的骚动后，群情激愤的声音慢慢自行消落，众人喊着朝大门外走去。
傍晚时分。禾玉曼从床上爬起来，梳理了一下凌乱的短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额头上冒出几处暗斑，一丝忧伤掠过心际。她神情忧悒地走出屋子，看到车间里的灯还亮着，便向那里走去。几名员工默不做声地完成最后的任务。
“谢谢你们！干完活就早点回家吧！”她无比感动的对大家说。
走出寂静的院落。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正在拔节抽穗。禾玉曼站在田间地头，凝望着黄昏时分万籁俱寂的广阔田野，吮吸着甘醇的自然气息，眼眶里涌出难以言喻的泪水。
“宽厚纯朴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生灵。无数盘根错结的血脉亲情都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生生死死的在这里交替变换。啊!养育我生命的土地，多少次的魂牵梦绕与眷恋，今日却是如此愧对……”她喃喃自语。
废水处理，曾让她思忖良久，而如此弱小的规模，何以支撑巨额资金的投入？在国企那些日子，为了改变职工的生产条件，她为之焦虑，为之费尽心机地去改善。而当自己创业时，却把精力完全投身到产品质量的提高上来，投身到实现盈利的目标上来。致力于环保生产的理念，被急于创业的热情所吞噬，频繁萦绕于脑海的担忧，被一直的忙碌所掩盖和遗忘，最终把心中的坚持、努力和承诺全都忽略了。
禾玉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远处青瓦成片的村庄，间或传来牲畜的叫声，人的吆喝声，还有庄稼人的说话声，天地间一片祥和。穿过村庄，再向前走三百多米就是北原镇的行政分界线，绵延四十多公里沟壑纵横的北坡。
她双臂抱膝，坐在人迹罕至的坡塄上。微风吹来，浑身却感到轻飘飘的。满坡丛生的槐树，即将盛开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个别性子急的已绽放出淡黄色的花朵。禾玉曼凝望着北面铁灰色的天穹，山坳间星罗棋布的村舍星光点点，稼穑，树木变得有些模糊了。宽阔明亮的巴河，宛如一条蓝色飘带，自东向西日夜奔腾不息。矗立于河边天蓝色屋顶的厂房，公路上无声跑过的汽车，还有一处处农家小院……犹如一幅四季变幻色彩的巨幅立体油画。
曾几何时，她每次回家都会和家人一起来到这个地方，鸟瞰北方广阔的川道沟壑，满足久居城市的视野枯竭，而今却是另一番心境。
儿时割草背沙石的羊肠小道，已被密匝匝的树枝绿叶所掩盖。人生的道路，又何尝不是如此的曲折迂回？
回想几个月来的日夜奔波，自己宛如一名孤独的爬坡者，周围一片荒草野岭，内心的焦灼在漆黑寒冷的夜里独自燃烧。
“向你这样有文化的技术人员，应该去指挥工厂的大生产，消磨在这里，不是大材小用了么？”几日前，一位村民的善良提醒，再次回旋在禾玉曼耳边，她开始对自己的创业梦想重新评估。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小鸟纷纷回巢，林中响起一阵密集的鸟鸣声，简单的乐音此起彼落，是因为夜幕降临而产生的恐惧，还是为一天的忙碌最后高歌？无人能知。
禾玉曼站起身来，没有沿路返回，而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微风徐徐，麦浪滚滚。远处村头的烧砖厂，毫不畏惧地喷吐着滚滚浓烟。
北原镇宽阔的土地，绵延分布着几十个村落。地连地，村邻村。祖祖辈辈在这些村寨迎娶送嫁，繁衍生息，绵延着枝枝蔓蔓的血脉亲情。随便在什么地方，和谁搭上几句话，就能找出熟络的血脉亲情，稍有什么事情，也会迅速传遍十里八街。
禾玉曼的父亲在得知闺女的事儿后，火急火燎地骑上自行车就走，他不放心呀！可当他赶到那里时，大门已经上了锁，天也黑了。他还以为女儿进城了，就又往回走。进门后，啥话都没说就朝亮着灯的牛圈走进去，给牲口续添了一些草料。
禾玉曼跨进家门。母亲焦急的从厨房迎了出来，看她消沉的样子，问她吃饭了没？她说不用了，便径直向里屋走去。
一向言语不多的父亲从牛圈走过来，站在院子的中央，朝着女儿的背影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别再干了！”随后拿起厦屋窗台上的那只老烟斗，坐在屋檐下闷闷不乐地抽起自己种的烟丝，火光熏烤着他那刻满皱纹的脸颊。
第二天一大早，禾玉曼就来到北原镇，打电话给胡宗俊，所有的成品及半成品一律折价出售，一切损失由她承担，并知会了乡镇企业办的徐经理。
曾满怀信心扬起的创业航帆，因无力解决废水污染问题而黯然神伤地收起它脆弱的桅杆。这个先天不足的‘新生儿’似乎早已熟知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点声响的就来了。在还没有来得及起名的时候，就结束了它短暂的使命，却在禾玉曼的职业生涯中，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和遗憾。从此，她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那就是即将考试，但她还都没有复习，无法克服的焦虑，持久的焦虑。
摘自《寻梦南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