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算命先生

几十年前，农民都缺少文化，有些迷信和愚昧，很相信命运；加上乡村文化生活十分的贫乏，到了农闲时，一则为了活跃一下乡村的文化生活，二则为给大人小孩测算一下命运，就将算命先生请进屋场，给村子上的人算上一通。那几天时间里屋场上是非常热闹的，也氤氤着一种淡淡的文化氛围。

请到我们屋场上算命的是一个固定的艺人，名叫连显，那时有四十多岁了，脸面清瘦，身子瘦弱，一双眼睛深陷着，是个盲人。但他身板挺直，衣着整齐，熨贴干净，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做起事来慢条斯礼，像个有文化素养的人，初看还有些派头。连显不是那种蜷缩街头或是到处游走寻找算命生意的人，每年都有固定的屋场请他算命，农闲时请的村子多了，他还忙不过来，必须事先打好招呼，他作好安排才隔几天盼得到他的身影。可见他算命还是有市场的，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信服他。我们的村子就是他固定算命的地方之一。到了农闲时间，农人稍清闲下来了，觉得精神上有些空落落的，有人就想到了连显，几个村民一合计，请人给连显稍个信过去，只要不很忙，他用不了几天就会赶到村子里来。他住在我们相邻的县，离我们村子有十几里地，那时没有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连显得到信息后，某天起个大早，用一根精致的外表磨得现出深褐色的竹棍探路，慢慢地往我们村子赶。若走到了离我们村子不远的街上被村子上的熟人遇见了，就会牵着他到村里。农村人厚道、好客，连显进了村子，不少人家都愿招待他，但他还是会选择一户常落脚的熟悉户下榻。连显一进村了，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村里顿时就热闹起来。首先是对他熟悉的有了一定年纪的妇女赶到他落脚的农户家去看他，证实他到了村里的消息是否确切，接着是闻知了信息的小孩一拔拔的赶去看热闹。这些毛头小孩见到算命先生进了村，发自内心的欢喜，就像村子上来了电影和戏班子一样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他们知道沉寂的村子又会有几天不平静的日子，他们蹦蹦跳跳地传递着信息，把一个子村的寂静赶得无影无踪了。

白天农人要出工，是没有时间坐下来算命的。到了晚上连显落脚的农户家就挤满了人，老年人、年轻人、小孩济济一堂。开始算命前，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地从布背包内拿出古旧的算命书本，摊开在桌子上，咳嗽几声，表示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接受别人报上某人的生辰八字算命了。村子上也有多心眼的，尤其是那些新嫁进来的媳妇，这时会抢上前报上一个牛儿马儿的生辰八字，试下算命先生灵不灵。等到算命令先生识破了机关，讲出报上的不是人的命时，那些少媳妇们才在心中有所信服，接着报上自己或家人的生辰八字请算命先生测算命运。六十花甲子，天干地支的组合算命先生都烂熟于心，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他都滚瓜烂熟，待有人报上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来，算命先生就默默蜷屈着手指，口中念念词地嗫嚅着，像是在推算一个人的流年，寻找被算命人的命理，神态十分的认真、深思。如此一番过后。很快他就将一个人的命运走势滔滔不绝地报出来。哪时走好运，哪时有坎坷说得有板有眼。算命先生也精明，晓得听人话风，见风使舵。他知道世上大富大贵的人少，对一般的人的命运他根据经验都能信口说得出来。他不会把一个人的命运说得大富大贵，也不会说得大凶大险，都是格式化的平铺直叙，偶尔会提示你什么时候换运，哪些年会遇到好运，什么时候会遇到凶兆 ，告诉别人如何逢凶化吉，趋利避害。这样煞有介事地说上一通，一个人的命运就从头到尾就算完了。最后他会说，算命如指路，对人生起个提示作用。信者有，不信者无。凡信者对命中算出的凶兆，要提前作些防备，以保人生平安。我记得事起，印象中母亲每年都要给我算个命，好像算命先生每次说的都不相同，但结语都是那么几句，这孩子一生善仁俱有，粗通文墨，有福有禄，不愁吃穿。听得母亲是眉开眼笑，心甘情愿的奉上一元钱。那时的一元钱是个不匪的数字，是一个劳力二三天的工值。所以算命先生在屋场几天的时间，能算得一笔颇丰的收入。他虽是个残疾人，靠着一门手艺一年下来能抵得上几个劳动力的收入。那时听人说，他家是一个殷实户，家里盖了三间有模有样的青砖瓦房，与大多数农户住的茅草房相比已是气派许多。

人生就像在演戏，在不断的变化，有高潮也有低潮。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未，算命先生的的好运就走到了尽头。此时，农村生活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有了电视，文化生活丰富了，不再感到精神空虚，不再靠算命来聚集人气，赶走乡村的寂寞。年青的一代也成长起来了，都有了文化，不再像上一代一样相信了带有迷信色彩的算命，他们明白命运撑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有靠勤奋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因此，连显的算命生涯是日渐式微，一年不如一年，直至一落千丈。他进村是越来越少了。到了新的世纪，连显的身影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了，听村里见到过他的人说，他看上去了已经衰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驮了，人亦更显消瘦，与几十年前判若两人，靠着政府给残疾人的补助金过日子。

很多年前的一个深秋，我和同事们到邻县去办事，车子要经过连显所在的村子，出于对一个深烙在童年记忆中的算命先生的念念不忘和对他如今生活状况的了解，我特地走进了他所在的村子。在热心人的指引下，我看到了一个白花苍苍的老人背倚着墙瑟缩着身子在晒着深秋的太阳。他无神的眼睛望着摇远的天空，像在怀想着什么，定定的一动不动，像一尊木偶。他的身后是一幢陈旧的早已过时的青砖瓦房，在四周小洋楼的包围中，显得十分的寒碜低矮。看着这番情景，我的心不禁有些悲凉难过，一种同情怜悯油然而生，我走近他，从口袋子里摸出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放在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中，大声地对他说，我是某某屋场上的人，小时候看您算过不少的命，也曾给我算过命，今天从您屋场经过，特意来看下您。他听说是这么回事，深陷的眼睛竟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嘴上嗫嚅地说道：你是世上的好人呀！这样的善良仁慈，命中一定要交上好运的。

连显算命的时代早已过去，那些艰苦的岁月也被历史尘封了，但连显算命带来的文化现象，以及他给小村带来的快乐却深留在我的记忆的屏幕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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