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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回望

2017-08-22 06:29 作者:秋歌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对渠江的了解,当始于广安县城的东门,对东门的记忆又源于东门码头。

昔日的广安城是一座为石头城墙所环绕的江边小城。《广安州新志》有述:自元代广安即为府治所在。明朝洪武之初定制为州,知府左祥、知州王可遵建。旧志称城周长九里七分。最早的城墙极为原始,多“以树木为栅,依山甃石为墙。”到明朝成化中始议筑城。这城墙西北依山,东南临江,甃以砖石,高一丈二尺,周六里,计一千八十丈。门东曰“柔安”,南曰“镇安”,西曰“清安”,北曰“宁安”,并小西门,小北门为六经。康熙七年始增葺完备。雍正九年,在城门上建城楼。乾隆十八年另开新南门并建城楼于上。因渠江水涨之故,城墙门楼常有垮塌,后又多次重修增高。乾隆五十一年,知州阮和更筹修补,闭小北门,建城楼五,设炮台四,另额其门:东门为“发育”,南门为“正祥”,西门为“西城”,新南门为“保合”,北门为“拱辰”。嘉庆十三年,渠江涨,城东倾五处,知州赵来震集资修筑周围,在原来依山墙体高一丈六尺,东南枕水高一丈七尺基础上,再增高五尺,这就是后来我们这代人所见到的广安老城墙。

今天,我们已经不可能再看到当年古老的广安城墙了,大规模的现代化城市扩张已使当年的老城风貌荡然无存,而那古老的城门和城墙自然更是难以寻觅。行走于渠江大道,“城墙街”的路牌还能让我们勾起一点对广安城墙的记忆,漫步麻柳湾市场附近,依稀还可见到一点当年旧城墙在高大现代建筑映衬下的卑微痕迹。记忆中城墙上高大的黄葛树已不知被移至何方,那墙上碧绿的苔藓也只成为念旧者月光下的一帘幽

对当年所见的东南西北四道城门中,人们大多记忆模糊,惟有东门还印象深刻。那门为青石砌成的拱形门,上有城楼,和我们常见的一些古代城门相似。门虽破败,旁边却有大黄葛树遮天蔽日,每逢日,便常见诸多老人手执一大蒲扇坐在城门前的树荫下喝茶纳凉闲聊。孩子们则在城门洞中钻来钻去嬉戏玩耍。这东门后来何时拆除,我不知道,估计文革前即已不存了。

东门一带因其紧靠渠江码头而最为繁华。当时由江边到东门,“正东为东街,一曰大东街,珍错钱布之所萃也,有高门大宅,旧为刘大瑄第,额题‘父子进士’,今售为金氏宅。街中有当代真儒坊,明州人为吴伯通建,花行酒店瓷器店糖果毕备,由北而上,曰小东街,多富贾店,雕刻漆画,市缠番盛,由东折至东门街,有官盐茶店,有茶货,有纸马,有食店,由东门直上为三圣街,今名会府,多珠翠木箱之器。”这是今天我们在史料中所能看到的一些记载。东门内过去还有一座黄鹤楼,具体位置不详,系知州翁世平所建,此楼匾额即为邓小平的先祖邓时敏所题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东门前边的渠江码头应是渠江广安流域一个较大的码头,由于其地处州治,为广安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所在,其规模与繁华热闹程度自然为其它渡口所难比拟。

关于广安的渡口,古志曾有记述:“渡属州境者,皆因渠江而设,以地异而别名。综计州东渡五,州南渡十,州北渡九,小溪之渡二,凡渡二十六。”

东门码头,我以为就是古代的龙门渡。查老县志,对龙门渡有如下解释:“州东门外,岳邻必由之通渡,监生蒋仲瀚捐资造义渡船,以济往来便之。旧志十六景曰:龙门晓渡。”这个东门外,就是东门旁边的洄水沱一带,据说在这段江水之下有龙门石。《广安州志》咸丰版记载稍详:“龙门:洄水下,水涨沙壅,开塞不常。州人以此为龙门。相传是岁开则必有登科第者。”明朝人杨瞻曾写有广安十二景组诗,其中之一就是《龙门晓渡》。诗曰:“万丈去江门,汹涛日夜泻。纵有飞渡舟,讵无轻篙假?旭日东方升,欸乃顺流下。试问摇橹翁,谁是知津者。”杨瞻何许人也?现定居阆中的广安籍人杨林由先生编撰的《历代名人咏广安》中有介绍:“杨瞻,字叔后,明朝山西蒲板(舜原)人。进士出身。嘉靖二十年(1541年)任四川巡检司佥事、分巡川北道,驻保宁(今阆中)。川北分守道则驻顺庆。明代的川北道辖保宁、顺庆二府,潼川一州,各属州县凡三十一处及利州、龙州、青川、保宁、广安各卫所。广安州、岳池县属顺庆府。杨瞻诗思敏捷,吟咏川北道各地风景名胜之诗在二百首以上。”清楚了,杨瞻是当时一位很有文采的地方官员,广安曾为其所管辖,对广安美景了如指掌。诗中所写的龙门渡,就是今天东门码头的前身,这码头后来随着规模的扩大而渐渐由南偏移至今天所在。

在我的记忆里,东门的城墙根下是一条公路,临河一边有不少吊脚楼。那房子或许年成太久,或许地表变化,看上去似乎有些歪歪斜斜,弱不禁风一般,每当经过其间,我总担心它会倒掉。不过由于采用的是常见的穿逗结构,所以无论涨水刮风,这些房子多少年都还是那样站立那里,俯瞰着渠江滚滚东去,见证着广安的历史页页翻过。那些吊脚楼中,一条条青石砌成的陡峭窄小的梯路蜿蜒穿行。遇到赶场,挑着箩筐背着背篓,牵着羊抬着猪的人们就在这青石梯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由于东门靠近渡口码头,故这一带为当时的闹市之一。既是木材市场、又是煤炭市场、也是猪羊市场,还是经销坛坛罐罐的窑货市场。那时的码头很开阔,也很泥泞。当年人们所需的重要生活必需品盐巴主要就经水路在此进行周转。所以,老百姓也把东门码头称为盐码头。码头上有一条用大块的青条石砌成的公路从江边一直延伸到东门门前,两岸来往的汽车就在这陡陡的路上出城进城。放眼江中,只只木船鼓帆而行。小船通常是一个人或单桨或双桨地划着,大船则需几人甚至更多人分别排列船的两边同时吼着船工号子划桨前行。有老人告诉我,这种大船俗称“橹”,也叫“摇橹船”,属载重船,装货极多。江岸边大大小小的一些船只横七竖八地停靠在那里,任江水荡漾摇摆。那些船只有的还摆放着锅灶,时有袅袅炊烟升起在船头,飘散在江面上。装货的大船上竖着高高的桅杆,蓝布的、白布的帆蓬或卷着或半打开挂在上面。一块块木跳板歪歪斜斜地搭在船头和岸上,扛着、抬着大包小包的搬运工便在这摇晃着的跳板上来来往往。一辆辆人力架子车在空旷的坝子里无序地停着,他们是转运船上货物的。有业务的车主在忙着张罗装货卸货,还没揽着生意的则干脆躺在车上把一顶破草帽盖着自己的脸上打盹睡觉。杂乱、肮脏似乎就是那时东门码头给我最深刻的感觉。

儿时的东门码头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天然大浴场。每到夏日傍晚,这里的河面上便汇聚了无数的大人小孩游泳。放眼一望,远处江面上船来帆往,近处人头攒动,浪花飞溅,一片欢声笑语。我那时就常跟着大人在这里戏水。每遇江上有汽艇经过,那河水便掀起层层涌浪,于是水中的人们便随这涌浪起起伏伏,那情景好似今天人造浴场中的冲浪一般,不过这自然环境中的冲浪比那人造冲浪更舒适更快乐。那时一些水性好的人往往去击浪江中,追赶行走的木船,有的甚至还吊着船尾,与舟同行。此刻,遇到温和的船工倒还没啥,若遇性子暴躁的船老板,就会扯着嗓子大吼起来:“不许吊船!不许吊船!”若还不听,便操起撑船的篙竿做出要打的样子,顽皮的孩子们于是忽地松手,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我常常羡慕那些从西岸游水到东岸的人,总想也能有那样的好水性,游一个对河,似乎那是很男子汉的感觉。看着他们在嘴中叼一只香烟,然后悠然踩水或者平躺在水面静静地抽,那发自心底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真的不亚于今天追星族的感觉。当年游泳,游泳圈没有现在这样普及,对我们这些初学游泳的人,游泳圈往往让人眼馋得很。最神气的是有人把一个汽车的大轮胎打足气带到江边,往水中一扔,小孩们争相往上爬,惹得大人一阵呵斥,生怕闹出事来。我的游泳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学起的。除了这里,离这不远的青龙嘴,也是许多人爱去游泳的地方,不过那里水深流急。当年邓小平在县城读书时,就爱在此搏击渠江。直到晚年他还兴趣盎然地对人讲起过青龙嘴。自从有了四九滩电站后,来这里游泳的人似乎少了。

东门码头还是一个赛龙舟的地方。每到五月端午,渠江上划龙船,四面八方的百姓纷纷兴高采烈地赶来,男女老少汇聚在渠江两岸,沿着江岸的斜坡站着,可谓层层叠叠,人山人海。各种卖瓜子糖果的小贩或背一背篓,或端一竹筛,在人群中穿来穿去,高声叫卖。

此刻,几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龙船停在江心,整装待发。每只船上的舵手手持一面小旗,坐在船头,十几位年青小伙子穿着同一种颜色的褂子,戴同一颜色的头巾,扎同一颜色的腰带,两手执桨,注视着舵手,等待出发的号令。

终于鼓声响起,龙舟开赛,顿时岸边欢声如雷,端午节的情绪渐至高潮。

随着各船指挥手中小旗有节奏的挥舞,口中的哨子也有节奏地吹着,众桨手手中的木桨上下翻飞,“嗨咗,嗨咗”的号子声低沉有力。

看着江心你追我赶的龙舟,岸上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叫喊“加油!加油!加油!”冲刺时刻,江上木桨飞舞,水花飞溅。船上的指挥往往两手一挥,一个漂亮的弧圈划过,桨手节奏立刻变快,其中一只龙船便如离弦之箭冲向前去,将其它龙舟丢在了后面。

于是岸上又一阵如雷欢声,小孩更在那里又蹦又跳,兴奋至极。此时,江心的一只船上,会扔出十几只大麻鸭。那鸭子“呷呷呷”地扑打着飞向江心。龙船上的赛手们便会将身上的褂子一脱,纷纷跃入水中向只只鸭子扑去,受到惊吓的鸭子见状或会急急游向一旁,或会一个猛子钻入江中,不见踪影。有经验的赛手们便会四处观察,一旦盯见终于在较远的地方露出水面的大麻鸭,就会劈波斩浪地追上前去,抓住大麻鸭。一时间江面上,鸭子扑腾,浪花飞溅,众人各显身手,不一会鸭子就被捉得干干净净。到此时,人们才会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期盼着来年的端午。

1988年6月,邓小平在北京北海公园观看四川自贡恐龙灯会,当身边的人谈到乐山国际龙舟会盛况时,邓小平接过话头兴奋地说“我的老家端阳节也要划龙船,抢鸭子,就在南尸沱青龙嘴!”足见当年东门外渠江上的端午划龙舟曾给小平留下何其深刻的印象。可惜东门渠江上的龙舟竞赛在广安已有多年未举行了,实在有些遗憾。如果能将小平当年说这话时的录像找到,这东门龙舟赛将成为一个很好的活动品牌,你想,伟人亲自为之打广告,那影响还会低估吗?对推动全民健身和弘扬民族传统文化可说都有意义。

渠江是当年一道阻碍广安陆路交通的天然屏障。那时的江上没有大桥,两岸公路上来往车辆十分不便。解放后这里建了一处轮渡码头,车辆来往两岸全靠轮渡运送,有时过河最少也要花上二三十分钟,如遇日雾天封渡,等待的时间就更长了。那时,东门码头两岸常常排起等着过河的汽车长龙。记得1978年的夏天,我在城内参加高考体检后,要回学校办理相关手续,当时已没有了班车。父亲和我在东门轮渡码头等了很久的便车,终于没能等到,只好天黑时分走路回天池,近百里路的翻山越岭,到天池已是第二天清晨。自渠江上建起大桥,轮渡不再使用,这码头便渐渐荒废,那轮渡也不知驶向何方去了。记得开轮渡时,用大青石砌成的公路一直延伸到江水中,很方便洗衣服,于是每天就有许多妇女来这里洗衣服,她们高挽裤腿,赤脚站在江水里,一边洗衣一边聊天,家长里短,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常惹得船上赤裸着上身的工人死死地盯着她们馋馋地看,有时还忍不住拉长声音吼上一两声船工号子,引来妇女们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直到今天这情形在我的记忆里还依然那样清晰。

五、六十年代的东门码头,还可以看见队队纤夫拖着长长的纤绳在河的两岸来来往往。当年的渠江广安段从肖溪开始到合川的堤坝,其间险滩密布,航行困难。凡外地船只路过险滩,就要请当地船工、舵工代为驾船拉纤,俗话叫拉滩、放滩。这些当地人熟悉航道,了解水情,有经验。东门一带就有三十六个望娘滩,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四九滩。在我的记忆里,纤夫们赤裸着上身,头上扎一条白毛巾,也有裹着四川人常见的白布巾;有的穿一条短裤衩,有的甚至裤衩也不穿,只在腰间围一根蓝布围腰,埋头弓腰在泥泞的岸边艰难前行。那纤绳多用竹子扭成,粗大结实,一经江水浸泡,更加绵实耐磨。拉纤人把纤绳套在肩上一使劲,那纤绳便深深地嵌入肉中,有经验的人便在肩头垫上一层厚厚的垫肩,或者用牢实的厚白布系在肩头。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崎岖的河滩上艰难行走,不时还顺着脚步的节奏吼着阵阵纤歌。那纤歌实际就是船工号子之类,纤夫们或呼喊或哼唱,声音时而高亢悠扬,时而深沉低回。

今天的年轻人对已经消失的拉纤这个古老职业的认识可能更多源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于文华和尹相杰的那首流行歌曲《纤夫的爱》,我也很喜欢这首歌,那歌中所表达的拉纤人甜蜜的爱情,浪漫的生活,着实让人充满遐想,可能不少人都希望自己也成为一个纤夫,等待那日头落到西山后。但是真正在生活中,恐怕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我曾采访过一位当年的渠江纤夫,他告诉我,拉纤的人苦哇,长年浸泡在江水里,年纪大了毛病就出来了,风湿是主要的问题。他说他们当年经常赤身裸体并非不愿穿衣服,而是因为干这行不是只在岸上行走,遇到激流险滩绕不过去或船只搁浅,还得跳进水里推船,喊下水就得下水,即使冬天也得如此,被水打湿的衣服难得干,裹在身上更不舒服,容易得病;二是穿着衣服襟襟绊绊很不方便,赤身裸体泡在江水里,上岸后用布巾一擦就干了,爽快利落。我问他有没有点难为情,他说,干我们这个,是职业,挣饭钱,不这样做咋行?习以为常就无所谓了。拉纤,是当年水上交通的重要职业,纤夫确实苦累,甚至有生命危险。但为生计所迫,还是得干。我曾望着那位老纤夫端详了很久,黝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捏着叶子烟锅的手有些颤抖,浑浊的眼睛也暗淡无神,当年那种在大江大河里与激流险滩搏斗的勃发英姿已经不再,这让我心里感慨良多。自七十年代以后,机动船渐渐多了,尤其是上游四九滩电站、下游富流滩电站的修建,渠江相应河段的水位提高,江中的险滩或被打掉,或随水位提升而消失,特别是陆路交通的快速发展,纤夫也就逐渐从渠江两岸隐退了。

当年的东门码头附近也是经常处决人犯的地方。在码头旁边猪儿市的沙滩上,这里常常一处决就是一批,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大刀一举,风声起处,身首分离,那血淋淋的人脑壳便在河滩上一阵滚动。当年这里被选为刑场,就是因为它离位于州坡的州署衙门监狱很近的缘故。老人说,当年的人犯从州坡狱中提出,便沿着火神庙这街直达江边刑场。中途要过一座小桥,人犯到得此桥时,大多已经魂飞魄散全身瘫软,几乎靠兵勇拖着走,所以老百姓也称火神庙山门外的这座桥叫“落魂桥”。

一个年龄很大的老船工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民间传说,说这里常有阴魂不散。当年曾有一些混混为证明自己胆子大,常于夜间在这里打赌练胆。某日,一年轻人和弟兄伙说定,若果在这经常杀人的沙滩蹲上一夜,大家就请他海吃一顿“八大碗”的宴席。此人素来自诩胆大。想想这有啥可怕的,晚上便独自来到河滩,睁大眼睛等着鬼魂到来。上半夜过去了,倒也平静,没啥事情发生。下半夜,月亮渐渐被乌云遮住,夏夜的江边流水汤汤,凉气宜人,更是舒适。那人心想这八大碗该是吃定了。一时觉得有点疲倦,便在沙滩上睡了起来。朦胧中,忽觉一阵风起,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睁眼一看,不远处一点幽幽的火光若明若暗,似乎还伴有阵阵喘息。那人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揉揉眼睛再看,火光依然时明时暗,心里正嘀咕,忽听得“砰砰”两下敲击声,火光不见了,空旷的河滩上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我的脑壳呢?我的脑壳呢?”年轻人闻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妈也,今天真的是撞到鬼了哟!”起身便跑,那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来:“哪个,哪个,跑啥子嘛,看见我的脑壳没有?”后面的故事不需再说,年轻人“八大碗”没吃成,反因惊吓而大病一场。后来事情有了答案,原来是一只过路船经过这里,有一船工肚子不舒服,上岸出恭,就蹲在沙滩上解决,顺便裹了一支叶子烟装在烟锅里抽,四川人称烟锅叫烟杆脑壳。那烟火便一闪一闪。烟抽完了,船工想吹掉烟灰,吹了几下没吹掉,便使劲在一块石头上磕,哪知这一使劲,居然把烟锅给磕掉了。那船工便在夜色中满地寻找,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我的脑壳呢?我的脑壳呢?” 这故事让我着实笑了好几天,觉得很喜剧,为这东门码头平添了一点笑资。不过后来我在阅读一个资料时发现,这个传说其实在很多地方都流传着,而且都靠江边。究竟故事的发生地是在广安还是其它哪里,似乎说不清楚。这就让我想起了人们常说的河流文化,它往往与当年的某条河流流经的地方有关,船工们在这河流上来来往往,把一个地方发生的故事沿江传播,文学想象在这传播中被强化,故事内容也渐渐丰富起来,甚至改变了它的原意,而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可信性反倒模糊起来。

东门码头对面的山岭我们现在称之为奎阁,其实应当叫慈筠岩,或叫鹤岭。《广安州新志》有载:“慈筠岩,渠江东岸,旧曰鹤岭。有池亭,石径曲折,竹木阴森。同治元年,知州武尚仁重修楼于寺前,俯瞰城郭,山川俨如图画。光绪十一年,扩建后殿,重楼复阁,花木杂莳,允为赏游胜地。庙后有宋当如居士墓。”这鹤岭又叫白鹤山,广安十六景中的“鹤岭晴岚”就指的是这里。每当后初晴,江上雾气蒸腾,鹤岭上空便常形成道道彩虹,“鹤岭晴岚”之说即由此而来。在杨瞻的组诗《广安十二景》中,有《鹤岭晴岚》诗:“昔人骑鹤升,高山拥瑞霭。鹤翔王母池,空遗朝霞在。雨余清光溜,不知更几代。丹成世何益?达士徒感慨。”这诗中所述,实为一个传说,讲的是唐代果州即今南充有叫谢自然的仙女,曾从金泉山乘鹤来到慈筠岩,为此处美景沉醉,流连忘返,于是这慈筠岩便又有了“鹤岭”之名。

明朝举人,时任直隶临城县知县的杨奇昌有一《游鹤岭》诗我很喜欢:“环江孤屿共翱翔,面面山光接水光。动地潭声翻玉液,插天文笔笼晴阳。乱云僧返前村事,落日人归野渡航。醉去岭头回首望,差池白鹤自飞狂。”我以为这诗写得清新朴实,让人一读就有一种亲切感,把鹤岭的环境特点概括得很精练。

鹤岭正对东门码头的山腰上,有一不大的石窟,人称观音洞,我曾几次去过那里。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乱石梯带我艰难地爬上石窟。石窟前是一块很窄很窄的小土坝,最多只能容纳十来人。窟内供奉有观世音像。据说最初是渠江上的船工为保行船平安而造。石窟旁有一石碑,为清朝年间所立。我前几次去看时,那石碑都还完好无损,碑上刻有为这石窟神像捐钱人的名字。而这次去看时,却发现石碑已断成两截,甚为惋惜。这石窟的观音像不大,造型既说不上雄伟,也谈不上精致,很普通,很朴实,甚至还可以说很原始。但老百姓却认为非常灵验,以致这里四季香火不断。在这石窟造像上常年挂有数不清的红布,就连这石窟外的树枝上也飘扬着一根根红布条,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还愿人所放的鞭炮纸屑。遗憾的是,这观音洞近年不断受到洪水袭击,尤其是2010年7月16日的那场16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将这石窟附近的山体损毁严重。我最近再次到那里看了一下,发现这洞窟一带的山崖已经严重坍塌,巨石从崖上崩塌而来堆积在那里,那石窟虽也遭遇洪水考验,但是居然还未受较大损坏,真是令人意外,阿弥陀佛!不过,这危岩如不及时治理,很难说再遇一场暴雨或洪水,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在观音洞附近的石崖上,有不少双眼相通的小石洞凿在突出的石头上,每个小洞约有一足球大,那是当年船工泊船时用作套缆绳拴船的。当地船民告诉我,早年四九滩电站未修建时,这里常常停泊着很多船只,那船拴在山崖上就不会被江流冲走。观音洞下就是轮渡码头,当年汽车上船的公路还在,但是轮渡不见,排队上船的汽车也没有了,码头上只有一艘供奎阁山上居住的老百姓进城来往的普通机动渡船停靠在那里,等待着过河的乡民。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渠江奎阁大桥已完工通车,巨大的红色圆拱犹如彩虹一般横跨江上,让人耳目一新,有一种天堑变通途的感受。而旁边七十年代末通车的首座广安渠江大桥还在继续使用,不过它的历史使命相信会很快结束。真是一个变化迅速的时代呀!

离观音洞不远有一处石壁,正对着东门码头。上面从右到左刻着“天开喜榜,寿世福民”八个大字。虽经多年风雨,除了“民”字已经风化剥落,其余七字保存基本完好。之前有人说此字为广安籍人王宣彝所书,我查了相关资料,证明不是,实为清朝咸丰年间曾先后任岳池知县、广安知州的武尚仁所题。几年前,为考证蒲殿俊创办紫金精舍,将当时紫金山玉皇观供奉的那尊铜铸玉皇像 “以古物惜不肯毁,而迁之于慈筠岩庙中”一事,我曾数次去过鹤岭,除看到昔日文笔星塔还在,诗中所说的很多古迹都已不存,那曾安放玉皇像的慈筠岩庙更是不见踪影,问当地百姓,均无所知,令我遗憾万分。

鹤岭上有一阁,名魁星阁,今人也称之为奎阁。奎阁源于奎宿崇拜。“奎宿”为古天文学中二十八宿之一,古人奉之为主管文运之神,文士荣辱成败皆由其掌握,故而深受文人学士的崇敬。在汉朝纬书《经援神契》中就有“奎主文章”之说,后世便建奎阁以崇祀之。广安的奎阁始建于明清之际,最初建在州城西边的文庙一侧,清朝光绪十四年方迁于此。这木质穿逗结构的奎阁共五层,我曾在年少时登上去过,其上可见大江东流的壮观景象。这奎阁还是当年广安进步学生的聚会地点。有当年进步人士对我讲,他们就在奎阁二楼举行过秘密会议。那是1945年6月的一个星期日,渠江正涨大水,江面封渡,广安中学、储英中学部分进步学生不顾洪水危险,雇一小舟漂渡过江,在奎阁开会,商讨反法西斯战争最后阶段如何应对的事宜。会议从上午十时一直开到下午四时,与会者针砭时局,慷慨激昂,声泪俱下,面对滔滔渠江,誓与日本侵略者及其走狗作最后的斗争,并发起创办了进步刊物《破浪旬刊》。

遗憾的是1971年9月13日,这奎阁居然垮塌,而奎阁的垮塌正值文革武斗期间对一因派性杀人的犯罪者执行枪决之时。就在行刑那刻,一阵狂风袭来,人们只听见江那边传来 “哗啦啦”的一声巨响,回头才发现奎阁古塔已轰然倒地。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便引起民间对这起案情一阵猜测,以为其中定有冤情,否则不会出现此番异象。当然,是非自有公理,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人们都是抱着一种“唯我独革”的念头来看待是与非,自然难免失之偏颇。也正因此才酿出了出出时代的悲剧来。后历时二十多年,奎阁在一些热心乡人的呼吁和资助下终于得以迁址重建。其地势比旧址更为突出。每到夜晚灯光一开,那奎阁便光明辉煌,远远看去玲珑剔透,成广安一景。

慈筠岩下是滔滔的渠江,顺着江流下行几里路,便可看见江边有一很大很大的天然巨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弹子石。这石头何时立于此处,为何名为弹子?都不知道。在弹子石的斜对面有一白塔雄恃江边,与其遥遥相望。而在弹子石一侧的山上还有一座小塔,叫文笔星,此塔现在原奎阁曲酒厂的厂区内。关于这弹子石、白塔、文笔星,在广安流传着一段传说。这传说大意是,当初鲁班师徒到广安,看到渠河上滩多流急,过往船只常被打烂,便想在此修塔镇水。和鲁班同来的徒弟当中,有一个叫赵巧的,平时常好偷懒取巧,没多大本事。鲁班心想,这赵巧跟我这么多年,也该看看他的长进如何了。便对他说:‘赵巧啊,今夜我们师徒俩就在这江边各造一座塔吧,天黑开工,鸡鸣完工,你看如何?’赵巧一拍巴掌,欣然应允。于是天黑,师徒各自动手造塔。造呀、造呀,造了一会,赵巧就不想干了:哎,这么高的塔造起来多费力啊。他脑瓜一转,嘿,干脆,我来造一座小塔吧。于是,就在江边用石头垒了一座小塔,垒完便躺在一边儿睡起觉来。江那边鲁班还在造啊造啊,一砖一石造得非常细心。赵巧这小子睡醒了一觉,抬头一看:天,咋还没到鸡叫时分?对岸师傅还在造。他想,干脆,让我来学鸡叫吧,这样师傅就赶不上我了。那赵巧便‘ 喔喔 ’地学起公鸡打鸣,周围的鸡群听到叫声,也跟着叫起来。按规定,鸡叫塔成。可鲁班的塔刚要封顶,鸡一叫,他就得停下来。鲁班一看天色,还早,知道准是赵巧这小子在哪里捣鬼,气得顺手将正要安上去的塔顶向对岸的赵巧砸去。塔顶飞过江来掉在了岸边,年代一久,流水冲刷,竟成了一块圆圆的石头,人们就把它叫作‘弹子石’。至今赵巧垒的小塔还在那边坡上,就是文笔星塔。而这江边的白塔就一直没有顶了。不过,没有顶的白塔照样是一道千年风景。

我查了一下资料,广安的渠江边的这座白塔始建于宋代,为资政大学士安丙所造。《广安州新志》记载:“白塔,州南五里渠江口。通志宋资政大学士安丙建此以镇水口。塔盘九层,高二十丈余。仰视远观,秀出云表。其三层塔内有宋军官王景实绍定元正纪游题刻,今存明御史杨瞻、吴伯通,国朝陆良瑜有诗。旧志十六景曰:《白塔凌云》。”杨瞻的广安十二景组诗中也有《白塔凌云》:“文笔昂霄汉,突立无残缺。古人补学工,谁愿生先哲。履迹曾生稷,感燕曾生契。稷契溥神功,不恃江边塔。”

至于记载中所说吴伯通的诗,我未曾见过,但对其人在《广安州志》中读到过相关介绍:“吴伯通,号石谷。学务躬行,以道自任。由进士历官按察使,督学河南、浙江,振起士类,以治心养性为训。居居家建甘棠书院,教授百余士,手录白鹿洞规,著《达意稿》《近思录》。都宪胡世宁及全川绅士多师事之。当时表其坊曰:‘当代真儒’。学者称曰‘石谷夫子’。崇祀乡贤。”

对文笔星,《广安州新志》记述较略,“文笔星,州东白鹤山上,宋安少师丙建有塔,矗立如笔,为一郡名胜之冠。康熙初,里人张玉龄有记。”陆良瑜有诗这样写道:“跨鹤仙人辞岭归,空余文笔映斜晖。须看水色山色里,尽有渔樵乐化机。”这里的“文笔”就是说的文笔星塔,而对“弹子石”,史书上则无一字记载,看来是真正的民间传说。其实,这传说虽不一定真有这么回事,但它的主题却很清楚,就是后人为人做事,不能作假,要讲诚信,当一个老实人。

在慈筠岩对面的河边有一滩,每当河水干涸的时候,变便会露出河床,那河床上有一人工雕琢的曲水流觞。在一个大概近百平方米的石坝上,弯弯曲曲凿有一条小沟,沟中之水源自江流。读过《兰亭集序》的人都知道,那是古代文人雅士们的一种游戏。游戏时,众人排列坐在曲水边,让酒杯在流水中自由漂流,停留在谁的身前,就由谁饮酒赋诗,真是优雅至极。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广安中学工作时,美术老师彭承德就曾和我一道在河边亲眼见过这古迹。后来随着渠江大道的建设,这宋代即有的曲水流觞景观在开采石头的炮声中被彻底毁掉了,想来实在令人痛惜。现在我们只有在《广安州新志》中还能看见相关记载了:“流碑(杯)池,岩字,石刻谱,州南平滩口,宋蒲礼、刘坤同安詢游渊,凿石为池,以供里人祖饯(祖饯(祖道),古代出行时祭祀路神称“祖”,用酒食送行称“饯”。即今人所谓“饯行”。)之。游有记,刻石。”这里的州南平滩口,就是指的西溪河与渠江的交汇处。

由东门往渠江上游走,还有一奇景,即篆水,这也是古代广安十六景之一。篆水在县城东北大约一里的渠江上,江中滩石纵横,湍流奔急,当江水至此石蹟便变得平坦起来,其波纹犹如书法中的篆字一般,因而得名。有传说称,州人吴伯通曾在此投秕糠于水中,那秕糠在水里居然篆成“石谷”二字,吴伯通大为惊奇,便以“石谷”作为自己的名号。此地原多有石刻诗文,但后来多半磨灭,今天就更难见到了。对篆水,曾有多首诗歌记述,一是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篆水》,诗曰“渠江明净峡逶迤,船到明滩拽念迟。橹窡动摇仿作梦,巴童指点笑吟诗。畬余宿麦黄山腹,日背残花白水湄。物物色可怜心莫恨,此行都是独行时。”又有杨瞻十二景组诗中的《篆水呈祥》:“图书出河洛,不知有灵水。神篆浮中流,何物乃能尔。石谷献嘉祥,乾坤拽妙理。惟愿江心字,年年常如此。”还有清代广安知州陆良瑜的诗:“历到明滩胜慨兼,沙明风细碧波湉。文章一任纵横趣,寄语霜毫莫漫拈。”这类描写篆水的诗歌还有很多,说明此景当时名气确实极大,惜乎今不能再见了。

在离东门码头不远的渠江洄水沱岸边,有一座著名的佛教寺庙兴国寺。《广安州新志》对此也有记载:“兴国寺,治南洄水岸上,寺碑云创于汉,金石记云造于隋。禅院最古,体制宏钜,唐贞观时尉迟恭敬德监修,今题梁尚存。明重修。有郡守张仁海府同知鲁儒潘亨,学正李定、训导王钺、御史杨瞻先后诗刻印江亭石东面。”对兴国寺我很熟悉,因为我当年就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河街5号的一个居民院里。在我的记忆里,还很小的时候父母曾带我来过这里,不过那时的兴国寺没有现在这样恢弘,而是很萧条冷落,大殿也是空空荡荡,似乎是一个临时性的群众活动场所。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去参观这大殿里陈列的一个阶级斗争展览。在展览的物品中,我第一次看见了人的白骨,这是揭露地主阶级残暴剥削压迫残害农民的实物。第二次去大概是1981年的暑假,我在广安参加大学函授学习时,这里变成了一个录像电影放映点,我曾和同学到这里看过一场法国著名影星索菲亚·罗兰主演的电影《卡桑德拉大桥》。影片情节曲折惊险,扣人心弦,索菲亚·罗兰的表演也很动人,至今印象深刻。但是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关于这座寺庙的坎坷经历。文革期间,兴国寺和其他地方的寺庙一样,也曾遭受过破四旧的劫难。在兴国寺侧面的山崖上曾有一些摩崖石刻,均为佛教造像,而其中的一尊约十几米高的立佛,传说是自天外飞来,人称 “飞来佛”。这佛多少年来在这里享受着人们的香火供奉,保佑着人们的平安。文革爆发,这里自然成了首先要被革命的对象。据说有人带着铁锤錾子来到这里“乒乒乓乓”一阵猛砸,居然就把一座近千年的佛像给毁掉了。老百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敢怒而不敢言,总觉神灵不可亵渎,要遭恶报。这事后来居然成真,传说参与毁坏佛像的一些人后来或先后生病,或离奇离世,似乎验证了百姓的说法。对这个传说我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对我讲这传说的人不止一个,且都信誓旦旦,说得有名有姓,有板有眼,这就让我不得不信了。明朝穆宗隆庆中任广安州同知的鲁儒曾留《兴国寺》诗曰“烟霞深处欲逃禅,歇马逢僧话夙愿。山色倚天开万仞,江声随浪度流年。龙龟洞口云初散,月挂松梢鹤未眠。为惜青灯留半榻,令人无任赋归田。”诗中禅味十足,意蕴较深,值得一读。

南园所在的这条街叫河街。之所以叫河街,是因为它紧邻渠江,解放前的船业公会就设在这条街上。河街上几乎都是造船的工棚,居民也多以船工。沿着河岸,常常摆着很多新造的木船,有的在等着下水,有的在等着油漆,也有的还在打造中。“乒乒乓乓”的敲打声常在耳边回响,路过此地那空气中总是散发着阵阵浓浓的桐油味。

翻阅史料,与东门有关的记载还很不少,杨瞻的广安十二景组诗中多有描述:如《龙镜清光》:“滩头开一窍,明月如镜圆。空洞渣滓绝,闪闪烁莹然。湛湛碧无波,渊渊应灵泉。江边遇新晴,青光射上天。”这龙镜又名石明镜,在县城东北一里左右的江边。据说有石竅相通,光射水面,圆明如镜。石上有宋人所刻的“龙镜”二字,今已不存。

再举几例:印石,又称印盒石,在县城南面。渠江洄水内有石如印,相传水涨俱涨,消与俱消。

沸珠濑,县城东北一里许,渠江篆水傍,湍水相激,如渎珠然。郡人王端刻“沸珠”二字于石。”

盆山,县城东北一里许。江中巨石突起,周环约四十丈。下即沸珠。濑州人常泛舟游赏。题咏多磨灭。石刻“盆山”二字尚存。但近已不见踪迹。

这些历史记载中所说的景观,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湮灭,再无法看到。但是,今天翻阅古人这些记述,又让我对家乡有了一种新奇的情愫。

细说起东门码头来,其实这里还应是一个当时地方政治活动的中心。当年广安很多大的政治事件都与这里有关。史载,清宣统元年(1909)二月,同盟会会员熊克武、佘英、秦炳等在广安发动的己酉起义,其中一个重要场所就是东门一带,这里是起义军进攻州署衙门的重要集结地。而这次起义失败后,部分被捕起义人员也是在这江边慷慨就义。起义军的重要成员秦炳的大弟秦昌治后来也是被骗至广安,旋即杀害于这里。而1911年11月爆发的蜀北民军攻克广安的战斗也与此有关,起事那天晚上,民军几路逼近广安,其中的一支担任佯攻的队伍就是举着火把抬着灯笼,在江对岸形成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渡向州城进发。

而东门码头最为人所瞩目之处,则是因为它是当年邓小平离开广安时登船出发之地。1919年,邓小平从这里乘一只小木船,沿渠江顺流而下,在合川进入嘉陵江,然后到达重庆,考入汪云松先生创办的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于是巨人从这里起步,历史便翻开了新的一页,广安也因此成为世人景仰的地方。

站在东门码头,我和许多人一样,都爱望着曾经载着一代伟人远去的江水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年的邓小平为何能够走出去?渠江边的广安,曾是一个很重要的水运码头。繁忙的航运业同时也使这里成为一个信息交换的重要场所。穿梭于广安、重庆以及其他各地之间的各色人士常聚集在这东门码头上,传递着丰富多彩的外界信息,让这座川东小城里的人们不断感受着外界的变化,更让邓小平这样一些渴望走出广安的热血少年对这个世界充满憧憬,对未来充满向往。邓小平是一个从小就喜欢游泳的人,在广安县城读书时,渠江是他搏击风浪的好地方。他那时最喜欢在东门码头附近的青龙嘴一带游泳,直到晚年他对这里的记忆依然十分清楚,那是1988年6月16日,有人问他是否还记得广安的东门码头时,他一口回答道,“东门码头?记得!我就是从那里坐船走的” , 足见其印象之深。站在东门码头,望着少年小平当年劈波斩浪的地方,那里现在因为建起了四九滩电站,江水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波涛汹涌了。一只渔船在江心游荡,群群白鹭在江面上忽高忽低地飞翔。看着眼前的景色,我想象着当年小平和同伴们搏击江流之余坐在岸边休息的情形,他一定曾将自己的目光沿着江流奔去的方向眺望,想象着家乡以外世界的情形;当看着苍鹰在蓝天上自由展翅时,少年小平的心中或许曾涌起欲与苍鹰同翱翔,去到远方看世界的阵阵冲动。

我们已经无法考证1920年夏季邓小平离开广安在东门码头登船那天的情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了,或许那是一个彩霞满天的清晨,或许那是一个阴霾沉沉的上午,或许那天空中还飘着濛濛细雨,总之,一群人正从协兴场方向匆匆走来,他们是专程来送邓小平、胡明德和邓绍圣他们去重庆的。这群人中就有小平的母亲淡氏,姐姐,弟弟。站在码头的石梯上,在沉重的纤夫号子声中,淡氏一双泪眼望着当时还叫邓希贤的邓小平,“你这一走,啥时候才回来哟!”望着母亲不舍的神情,希贤心情也是难分难舍:“妈,别担心,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淡氏听了轻轻摇着头。儿行千里母担忧,面对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就要登船远行,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只有反复叮嘱邓小平和同行的另外两个大孩子胡明德、邓绍圣,今后要多多互相照应。

在船老大催促上船的阵阵喊声中,小平提着一只小木箱,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走上了木船。在船老大“开船喽!”的吆喝声中,木船升起帆蓬,离岸起航。望着启航的木船,淡氏嘴里念叨着:“贤娃,好好念书,别忘了我们……”手扶船篷的希贤也站立船头深情地望着码头上的母亲、姐姐、弟弟。他可能听见了母亲的话,他在心底回答:“妈,我不会忘记您的,您多保重……”那一刻,少年小平的眼睛也许被惜别的泪水所模糊,朦胧的泪光中他看见了母亲被江风拂动的头发,看见了姐姐和弟弟依依不舍的目光。

在很多关于邓小平离开广安的记叙中,都把1919年夏季作为了邓小平离开广安的最后时间。其实,邓小平最后一次离开广安并非1919年,而是1920年,是他在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毕业去法国之前。那次,邓小平和胡明德、邓绍圣三人从重庆回到广安,在家稍事停留,便再一次离开了广安。临行时,淡氏还叮嘱过胡明德,要他照顾好邓小平,因为在同行的三人中,胡明德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孩子。这次,才是邓小平最后离开广安。此一去,三位同乡同学便再也未回到过生他们养他们的故乡了。关于这三人后来的情况简述于后:胡明德到法国后改名胡伦,1921年3月,在勤工俭学期间经赵世炎和袁庆云的介绍,加入了巴黎共产主义小组,这是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的前身,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位早期党员;邓绍圣也在法国入党,后来到苏联,在卫国战中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邓小平则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国三大伟人之一,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揣测小平当年从东门码头登船远行时曾想过些什么?我想他第一次离家去重庆时,可能更眷念的是家乡的亲人,学堂的老师、同学,儿时玩耍过的地方?那么在他最后一次离乡远行去法国时,他会想些什么呢?无疑,他更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在心底想象着他将要去的法兰西会是一个什么模样。也许这时家乡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他只是盼望尽快地走出去,沿着渠江、嘉陵江、长江走出去,进入他朝思暮想盼望已久的蔚蓝大海,去看看那让人神往、更加广阔的世界。

1920年距今,已是91个秋。我们不可能期望伟人能再回到故乡,回到这东门码头为我们讲述他当年的内心世界,但是,我始终觉得后来的历史路程证明了我这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

1997年2月19日,邓小平去世。家乡人民悲痛至极。在料峭的寒风中,当年他就读过的母校广安中学的师生每人亲手做了一朵小白花组成五个大字:“挥泪送小平”,列队来到东门码头,将这朵朵白花放到江中,让渠江水带着这千万朵白花,载着他们的思念之情,流向海洋,去陪伴这位深情地爱着自己祖国和人民的中国人民的儿子。作为师生中的一员,这一活动的倡议者、组织者之一,我自始至终参加了这次庄严肃穆的悼念活动。当我站在东门码头的河滩上,看着江水载着朵朵白花静静地向东缓缓流去,一个浓重的广安口音似乎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东门码头?记得!我就是从那里坐船走的。”

回望东门,门已不在,它已化作一段远去的历史;再看码头,码头犹存,只是旧貌换新颜。时间就是这样,总是不断地改变着我们身边的世界。

夜幕降临,今天的东门码头,华灯齐放,人流熙攘,百姓们在这里尽情地享受着五彩缤纷的生活。此刻,在我心中,这里已不是一个普通的码头,因为它曾见证过一位世纪伟人在中国历史上的一重要时刻;而伫立于此,我也成为了一位历史的见证人,因为我亲身经历和感受了这位伟人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带来的繁荣与富强,为家乡带来的无上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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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回望的评论 (共 9 条)

  • 浪子狐
  • 雪儿
  • 襄阳游子
  • 晓梦芳菲
  • 荷塘月色
  • 心静如水
  • 倪(蔡美军)
  • 秋歌

    秋歌夜幕降临,今天的东门码头,华灯齐放,人流熙攘,百姓们在这里尽情地享受着五彩缤纷的生活。此刻,在我心中,这里已不是一个普通的码头,因为它曾见证过一位世纪伟人在中国历史上的一重要时刻;而伫立于此,我也成为了一位历史的见证人,因为我亲身经历和感受了这位伟人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带来的繁荣与富强,为家乡带来的无上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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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歌

    秋歌记得开轮渡时,用大青石砌成的公路一直延伸到江水中,很方便洗衣服,于是每天就有许多妇女来这里洗衣服,她们高挽裤腿,赤脚站在江水里,一边洗衣一边聊天,家长里短,叽叽喳喳,笑声不断,常惹得船上赤裸着上身的工人死死地盯着她们馋馋地看,有时还忍不住拉长声音吼上一两声船工号子,引来妇女们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直到今天这情形在我的记忆里还依然那样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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