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挽歌
黑风夜话122 白鹿挽歌（陈忠实《白鹿原》读书笔记）
以陈忠实史诗般巨作《白鹿原》改变的同名电视连续剧用视觉艺术再现了小说曾引起的轰动，这里暂且不论改编得如何，见智见仁本是因人而异。陈忠实是以“死后方敢对青天”的无愧精神在诠释一个渭河原上的传奇，因为是写历史，就会有斑斓的色彩，就会表现得异常冷峻甚至是尖刻，也只有这样，它才会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才能经久流传。
白鹿原社会是中国漫长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对于封建和封建社会，我们一直有个疑惑。三千多年前，千古完人周公以分封建制开启了政体模式，但那时的社会不叫封建社会。秦始皇天下一统以郡县制代替了分封制，柳宗元在《封建论》里批评分封赞美郡县，毛泽东更以“百代都行秦政法”来概括两千年社会，但不搞封建制的社会却叫做封建社会。也许，封建社会的概念来自西方的伟大贤哲，一部社会发展史是由一个个固定模块组成的。欧洲黑暗的中世纪直至工业革命前都是封建社会，东方与之对应也叫封建社会。于是封建就有了狭义和广义之说。
周公开创的分封制度是辅以宗法纽带的，是一个“礼”制社会，正统血缘、嫡长继承、长幼有序、妻妾分明，它的影响力因孔子的大力提倡余荫三千年，这是家国一体、政伦结合的社会制度。因此，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王朝的统治到县级为止，县下的里长、保长都不列入官僚序列。特别是隋唐开科以后，七品芝麻官都是从科举中选拔出的流官，明朝甚至出现县官不出县城的规定，因为不能扰民。国家治理的是官而非民（吏治），那广大乡村靠什么，就是靠以宗族耆老和乡绅为代表的地方精英，它的象征就是遍布各地的宗祠宗庙。国家儒教的王法和地方礼教的宗法共治天下，这才是中国特色的封建社会，它既能表现出官场黑暗、基层涣散、贪腐盛行、鱼肉乡里，也会表现为民风淳朴、自给自足、礼俗齐备、高度自理。
白鹿宗祠是白鹿两姓合祭的祠堂，是乡土中国千千万万个宗庙中的一个，族长白嘉轩和乡约鹿子霖正是地方精英的代表。白鹿原上，除非举子高中会有县太爷莅临道贺，否则官吏很少踏足，“这个村子的住户永远超不过二百，人口冒不过一千，如果超出便有灾祸降临。”白鹿原是如此，整个“康乾盛世”以前的中国社会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把人口基数放大到五千万罢了。百姓向往田园牧歌的生活，以“耕读传家”、“经书济世”为铭，技术创新并不重要，他们享受着节奏缓慢少有变化的生活，他们从上一代人那里得到生活经验又传递给下一代人，他们追求无讼完全听命于族规家法，以能否获得进入祠堂拜祭的权利为行为准则。漫长的岁月里难免有战乱灾荒，因此“白鹿精灵”成了他们口口相传的图腾。白鹿“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疠廓清，毒虫灭绝，万家乐康，那是怎样美妙的太平盛世！”
但历史的车轮已隆隆向前，白嘉轩们无力阻挡宗法制的乡土社会一步步走向瓦解，而且在这瓦解过程中，还伴随着宗族矛盾、后代纷争、敌友变换、国共斗争，这就使白鹿原置身于风云变幻大时代的背景中，无奈必然，雄浑清透。白鹿原经历的正是封建社会彻底崩溃的过程，这是像白嘉轩那样在这块土地上生存过的劳动地主无法接受但必须接受的现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正因为中国的封建有着不同于其它地方的特点，因此谁能读懂中国的封建社会谁就会赢得中国。国共两党的高手都想到了生活在千千万万个白鹿原的普通人群，孙中山在经历一系列失败后意识到必须“唤起民众”，但国民党的继承者实际上在走着老路，“县党部”“区分部”说明他们把精力放在偏上层，在乡村仍然依靠乡绅、土豪为代表的地方精英，还乡团等组织从名字上就知道还停留在县团一级。而它的对手却不这样，毛泽东在秋收失败进军井冈途中，路过一个叫三湾的小村，对几百人的部队进行整编，并出人意料地把党的支部建在连上。连对应于地方就是乡村，在最底层的乡村建立党组织，就使党群联系最大化。“放手发动群众”的结果，表现在“打土豪分田地（主要分浮财）”、减租减息等各个阶段，直至彻底瓦解封建基因的土地改革。共产党最后对国民党的军事胜利，正是以土改作保证的。国民党败退到台湾后，也进行了资本意义上的土地改革，但为时已晚，在共同推翻中国封建社会的国民革命中，他们棋输一着。
白鹿宗祠和中国乡村许许多多祠堂一样，湮没在土改及以后的历次运动中，“白鹿精灵”无法挽救田园牧歌。今天，人们在一些良心作品和观光景点中还能探得祠堂旧踪，它是民族不愿也不能抹去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