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钱美丽
文*闫睿杰
钱美丽最近的日子过得是狂躁不安，她三十多岁的眼睛看上去总是充满怒气的，她走在上班的路上时，总要踢着路面上的石子儿或被汽车压扁的易拉罐，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时，她热得心烦，小鸟在枝头啼叫时，她又觉得刺耳，甚至刮过一阵风，她都嫌被风刮起的沙尘弄脏了她乌黑亮丽的头发。钱美丽觉得自己来F城的某一大学上班，似乎委屈了她的才华。她以一贯的骄傲的姿态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后，把夹在胳膊下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扔在了办公桌上，不耐烦地翻了几下，说道：“现在的学生可真不是个东西！”
听班里的某位同学说，第一次见到钱美丽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钱美丽是当教师的人。钱美丽长着一张娃娃脸，她看上去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大、皮肤白，关键是她那酥酥麻麻的娃娃音最让人受不了。任凭谁听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学生。
出于礼貌，有位同学亲切地问候了她一声：“钱老师好！”但钱美丽似乎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便说：“别总叫我老师，这个称呼太老套了，我这么年轻，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你们可以叫我钱姐，不然就叫我美丽姐。”说完，便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那位同学望着钱美丽的背影时，发现她走路的姿态也是一颠一颠的，脚下的高跟鞋将地面敲的“嗒嗒”响。
推开教室的门，钱美丽发现同学们正在上班会课，于是说：“我的天哪！我真的是忙得要死，这学校也真是的，不论大事还是小事通通都要交给我来处理，我有三头六臂是怎么着？来！说说，今天班会的主题是什么？”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回话道：“主题是勤俭节约，从我做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等那位同学话音一落，钱美丽就轻轻皱起了眉毛。钱美丽每次皱眉，总是有文章的。沉默了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从容不迫地说：“说到勤俭节约，这确实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尤其是现在的学生，根本就不知道过苦日子是什么样的滋味，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早已没有了勤俭节约的思想意识。”说着，便摆起手来，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钱美丽在说话的过程中频繁地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好像是在看着时间。她看到班里的同学都不出声，于是拉高了声调，继续道：“勤俭节约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只有做到勤俭节约我们的明天才会更加美好！只有时刻唤醒我们的自觉意识，我们的祖国才会变得更加富饶！”钱美丽说这话时的样子别提有多精神了，情绪十分慷慨，脸上挂着饱满的笑容，就像喊口号似的。
响亮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钱美丽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又立即清了嗓子，对着电话说：“哎呀！李主任！对对对！是我是我！……嗯……嗯……我知道。哎呀！您这是哪儿的话呀？我没忘呢。好的好的，你让他来找我，这事儿我能办！嗯……好的，拜拜！”
讲完电话后，她拿起皮包便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同学们，我太忙了，请大家理解一下。没关系，你们可以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就行了，等我忙完了，我可是要检查你们的班会内容记录。班长下课后通通收起来。”就这样，走廊中又响起了她高跟鞋的“嗒嗒”声。
钱美丽作为班主任来说，的确是有些派头的。她在给我们授课的过程中，不断地对着同学甩着自己的头发，时时刻刻摆出一副万事皆通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全班同学都到齐了坐在教室里等着她来上课，她刚走进教室，就习惯性地甩着她的刘海。同学们看见了就偷偷地相视而笑，说道：“嘘嘘嘘！钱美丽来了…”
钱美丽的态度看上去相当严肃，她把教案本从她的公文包当中拿出来，不紧不慢地浏览着，时不时还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完了，就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她皱着眉毛，背着手，把头抬得高高的。钱美丽每次皱眉，总是有文章的，她那骄傲的姿态仿佛在暗示着下面的同学要集中注意力，好似要给同学们一种威慑力——钱美丽的课你们一定要聚精会神地听。
班里并不很安静，总是有几位同学在私下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钱美丽看见了，于是用又细又长的教棍把讲桌使劲地敲击了四五下，同学们听到了声响，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你们现在的学生！真的是…”钱美丽略显无奈，她一说话，我们就不得不听她那又酥又麻的娃娃音。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位同学也略显无奈地用手指塞住了耳朵。
“同学们！你们一定要本着自强不息、勤奋刻苦的态度来求学，你们学习当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请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她一本正经地说着。
“好了，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讨论这个，现在开始讲课。今天我给大家讲一讲怎么当个好记者。”
同学们知道钱美丽要步入正题了，一个个都抬起了头。
“首先，记者这个职业是神圣而伟大的！我们应该给予记者们足够的尊重，因为没有记者就没有新闻。其次，记者这个职业是忙碌而辛苦的！总喜欢偷工减料、偷奸取巧的人根本不能够当记者，我希望同学们一定要明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想当个好记者，就必须要有发现新闻事件的眼光，一定要有良好的职业道德，一定要有自强不息、勤奋刻苦的工作精神！第四……”钱美丽的语速极快，说话的过程中，自己把自己呛到好几次。虽然如此，但她并没有停下来：“这个……那个……同学们千万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做无用功上面，多学技术方面的知识以提高你们的实践水平，因为你们要让我拿得出手！”她刻意加重“拿得出手”几个字。
钱美丽的眼睛并不看着谁，而是斜着脑袋瞅着天花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拿起放在讲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过了一会儿，她说：“好了，我们翻开书，接着上节课的内容继续…”再过十几秒后，我看到钱美丽渐渐面露难色，她突然说：“唉……还是算了，我不想讲了，同学们就把我刚才说的几点内容记在笔记本上，下课后学习委员收起来，我要检查一下，顺便了解同学们的听课状态。”这时，坐在我身旁的小苏扭过头问了问后边的同学小胡：“钱老师讲课的速度真快，这就讲完了？”小胡漫不经心地答复小苏：“这还看不出来？这不是瞎讲么…”
原本以为，钱美丽要留给我们一点时间自习的，可她并没有想要结束的意思。
“我告诉大家一个事情吧，我有一个同学在某公司工作，想去实习的学生可以来找我，我推荐你们去，我给你们作担保！所以，同学们没事儿就多去我办公室坐坐。问题的关键是，你们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像个样子，你们若是干不好，那就是丢我的脸，你们忘了什么都绝不能忘记我说的话，千万不能给我丢脸，知道了么？”钱美丽不停地比划着。
班上的同学一致认为钱美丽没事儿就爱吹牛，吹了牛还生怕别人不相信。她永远都翘着她的兰花指，说话也永远拿腔拿调，讲完了课，就爱说一些闲话。
“我的朋友遍全国，有在清华大学当教授的，有在上海当市领导的，还有在珠海做私企的，甚至在日本和澳大利亚我也有熟人呢！你们可不知道，北京有一家杂志社的总编极力要求我到那里工作，年薪十万，要不是我老公不同意，我早就坐着飞机飞过去了……总之啊，没有我打不通的关，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如果你们以后找不到工作，尽管来找我！我一个电话，分分钟就能搞定！要知道，在我朋友的公司工作，你们一定会相当有前途的！”
关于钱美丽爱吹牛这件事，她就那么一吹，你就那么一听，不当回事也就罢了。其实她到底有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神通广大，想必她自己也很清楚，就算她的本事真没那么大，她也未必好意思说，关键是吹牛容易，事儿难办。
有一次，班上的同学因为要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正焦头烂额，打钱美丽的电话吧，她永远都占线，跑到她办公室里找人吧，没想到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同学好不容易在校园里遇到了她，与她交涉起事情的原委，她自然又皱起了眉，用匆忙的语气说道：“嗯……唔……这件事儿我们待会儿再谈，我现在还要忙别的事。”说完便走着猫步离开了。学生再一次去办公室里找她，苦着脸对她说：“钱老师……请您一定要帮我个忙…”钱美丽倒是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来，急忙摆着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和校领导知会一声的，我曾经帮过他的忙，他或许会给我个面子，不过我实在是忙得要死，一时半会儿还没心思帮你去跑……你先找你认识的人办着这事儿，等我忙完了就给领导打电话…”
看吧，这吹牛既没犯法，又不上税，她怎么能不吹呢？但还是那句话，吹牛容易，办事儿难。
除此之外，钱美丽事事都要把“名誉”放在第一位，一天到晚就知道对着学习不好的同学吹胡子瞪眼睛，那可算是做足了当教师的派头。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看看你们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死样子！这不是拖班级的后腿，打我的脸吗？这样怎么能让学校给我们评选一个先进班级体呢？真是太差劲了！我记得我与你们说过，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像个样子，千万不能给我丢脸，你们难道没听明白吗？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要把学习成绩给我搞上去！必须！！”她吼叫着，那模样像是要拼命一样。
于是，钱美丽开始了“魔鬼训练”，每节课上都念叨着让人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说完了绝对忘不了给同学们布置数不清的任务，不问难度大小，也不问同学们是做得完还是做不完，甚至不问学生到底能不能听懂那些词语，她只管不断地向学生提着要求，于是钱美丽强调了几点内容：“第一，现在的学生实践能力真的是很差，你们一定要认清实践能力对于你们的意义，所以一定要动手去做。第二点尤其重要，那就是你们不要怀疑我说的话，要知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我一定会倾囊而授！”有位同学看到钱美丽那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样子时，不禁捂着嘴偷笑起来。
下了课，我听到周围的同学们发着牢骚：
“钱美丽给咱们留这么多的作业，还真把咱们当机器了？”
“这都说了些什么？我们到底该做什么？到底该怎么做？她给咱们留的那些作业，她自己都会做么？”
“管她呢，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前几天，钱美丽黑着脸冲进教室，她走路的姿态一上一下的颠得很厉害，她那足足有一寸高的高跟鞋把地面敲击的十分响亮，等她站在讲台上的时候，那表情很是难看。同学们都面面相觑，仿佛在心里达成了共识：钱美丽生气了，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钱美丽把她崭新的手提包“砰”的一下扔在讲桌上后，开始了对学生的思想教育：“你们现在的学生，真是太……要我说几遍？！做任何事情都绝不能丢我的脸！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我再说几遍？！我觉得当你们的辅导员简直是太累了！累死我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们给气出病来！这个这个…看来我只能和学校申请给你们换一个辅导员了！我真苦死了……”钱美丽的嘴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下面的同学谁都不说话，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低着头玩手机，还有的心不在焉地把书翻得“哗啦哗啦”响。
我越看钱美丽发火的样子，心里就越疑惑难解。这时，有位同学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据说钱美丽最近不顺利，学校搞了一个表彰大会，对优秀教师进行评选与表彰，钱美丽本以为自己要风风光光地走上台去领奖了，可没想到她坐等到最后，那份优秀教师的评选名单上都没有出现她的名字，那她的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听同学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下课的铃声伴随着钱美丽高亢的训斥声响了起来，钱美丽却意犹未尽，伸出手挨个儿指着学习成绩差的同学，大声地叫着：“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你们几个立刻到我办公室去！我一定要和你们好好地谈一谈！”
不用想也知道，我的同学小胡、小李、小苏和小赵要遭殃了。
办公室内幸好没有其他的老师。瞧她那个架势：钱美丽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斜着脑袋、眯着眼睛瞅着那几位青皮后生：“你们几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成绩提不上去，作业也写得一塌糊涂，怎么回事儿？说！你们到底是能力有问题还是态度有问题？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们平常都在做些什么？说实话！！”她吼着，鼻孔朝着天。
小苏胆子小，被钱美丽的阵势给吓住了，低着头抠手，大气都不敢出。
小李唯唯诺诺地回答道：“钱老师……你布置的任务…那真的是……又多又难…我们实在是…做不来……”一听小李说话了，小赵便忙在一旁应和着。
钱美丽听到这话时立即皱紧了眉毛，钱美丽每次皱眉，总是有文章的。她跳了起来：“什么叫又多又难？！我这是在帮你们提高自己的实践能力，你们到底懂不懂？你们几个实在是太让我丢脸了……太丢脸了！！你们能不能给我省省心？”钱美丽的样子简直在咆哮了，根本顾不上维护自己的形象。
站在一旁的小胡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再也无法忍受钱美丽的咋咋呼呼，于是发话了：“钱老师！你留的作业确实有难度！你讲课的方式我们也不能够接受！我们成绩不好也许是我们不开窍，学习能力差一些，可你为什么看不到我们的努力呢？我们不会做作业于是到办公室来找你，想请你给我们一些指导，可是找了你好几次都见不到你的人，打你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所以，这个事儿怨不上我们！”
钱美丽涨红着脸，瞪着眼，双手叉着腰，极有上去揍小胡一顿的意思，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完全没有了先前那骄傲的姿态。可是小胡似乎也有了情绪，没有给钱美丽继续说话的机会。
“还有，你动不动就说我们这些人给你丢脸，给你丢脸？请问你究竟有多大的面子？还丢你的脸……真是够了！”小胡提高了嗓音。
钱美丽面对小胡的顶撞，顿时变得脸色铁青，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嘴不停地抽搐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尴尬，过了一会儿，她才咬牙切齿地蹦出了几个字：“滚蛋！滚蛋！赶紧滚！”
小胡带着其他的同学摔门而去，不想去看钱美丽脸上的表情。
钱美丽在下班的路上走得飞快，脚下像是踩上了导火索一样。太阳照射在她身上，她热得心烦，小鸟在枝头啼叫，她觉得刺耳，刮过一阵风，她嫌被风刮起的尘埃弄脏了她乌黑亮丽的头发。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反复拿纸巾擦着汗，不明白自己的额头上为什么会突然一下冒出这么多的汗液，也许是小胡的话像一团乌云一样堆积在她的心里迟迟不能散去。走了一会儿，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戳起眉头用万般无奈的口气说道：“现在的学生可真不是个东西！该怎么办？真让我苦恼！继续在这种地方待下去，我一定会被那几个学生气死……唉！真是……我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该怎么办……”
写于2016年4月28日
2016年6月2日星期四修改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