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

桌上放着几瓶矿泉水瓶装的水。开始我还以为是从商店里买的，可看瓶子外观有些陈旧，不似新买的水，就问母亲，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母亲说，是从老家水井里灌的水。我埋怨母亲，那么远，从老家灌水来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水喝。母亲却说，这里的水哪里有老家的好喝，井水是回甜的呢！

故乡的老宅旁有一口水井，依岩壁而凿，泉水从石缝汩汩而出，汇集在石窠里，成一汪井水。井水清汪汪的，清冽可口，洗菜、煮饭、喂养牲口，全依赖于它。井凿在凹进的石壁根处，石壁上方有树、有粽叶林、有杂草，还有鸡从粽叶林中穿过，枯枝败叶、泥沙砾石偶尔落入井中在所难免。大人都在为生计忙碌，难得有闲兼顾到生活的细节，我上高中时的一个暑假，跟随隔壁做石匠的谭松表哥到对面大山上忙活了几天，开采几块石板，扛回家来，又购了一袋水泥，请表哥帮忙，花了一天的工夫，给水井搭了一个盖，缺口的地方补上缺，加上门挡，水井前石板镶嵌，水泥抹平，使可枯枝落叶及泥砂不再落入水井，在水井前清洗也不再有污水溅入，水井顿然面目一新矣！

吾家水井不大，仅能存四五担水，够一二户人家饮用而已，水井奇特之处在于，雨季即便连日大雨，井水不会溢出；而干旱季节呢，再怎么天干，井水也不会枯绝。修葺水井时我观察过水井，石壁石缝间渗出的水，麻线大小，如线如缕，经久不息，聚在一起，始得一汪清水。泉水清冽，入口回甘，炎炎夏日之际，在外干活回来，舀一瓢井水解渴，犹如清风拂面，一身清凉，惬意非常；若用井水烧沸泡茶，则茶香四溢，熨人心脾。井水多，用不完亦没什么用处，任隔壁村邻挑取，化无用为有用；我家旁边即是入村的路，水井盖上常搁一水瓢，路人口渴，但取井水饮；布衣之家，不能常济路人饭食以温饱，井水甘甜，供路人解渴以助脚力，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我吃这口水井中的水长大，井水滋养着我，常想，此生守着这口井，不满不溢，不枯不竭，天天汲取，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如此就满足了！不妄求拥有什么大江大河，大富大贵，有清泉当酒，如饮甘醇，不亦乐乎？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身如浮萍，世事难料，上罢大学的我，因为各种原因竟然背井离乡，在外求生活，想常饮用故乡甘甜的井水却不可能了！近年回乡，但见水井苔藓满目，已然有了不少岁月的沧桑；取一瓢井水饮，井水倒是甘甜依旧，只是饮用井水的人啦却早已面目全非！一大家人，或已作古，或如蒲公英的种子飘落他处；外公、外婆仙逝，我们兄妹三人远离故乡，只有父母守着老宅，守着那口依然汩汩流着清泉的老井。前年久病的父亲去世，母亲也到贵阳跟随我们兄弟在一起生活，那守着老宅的人，也渐渐没了踪迹，故园老井，只有任它消涨，留下一井清凉了！

前些日子母亲要回故乡去看看，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但年老思乡，回去的心是那么迫切，我也不好强留。母亲回去呆了一个月，在老宅升起炊烟，取点老井甘美的泉水，探望自己亲手栽种的茶叶，与留守在乡间的老人拉拉家常，......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可故园寂寂，日子久了，又念着在外的儿女了，于是又返回了贵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总是念着故乡，想着故乡种种的好，可真正地回去，物是人非，眼前的故乡却不是记忆中的故乡，我们只有逃避——于是，我们的故乡只有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乡思如梦，如梦如幻，点点滴滴，装饰着我们生命的历程。

母亲离乡忘不了老宅的井水，要灌几瓶水带来贵阳。其实，母亲不知道，老宅的井不仅存在于故乡，还随时跟随在游子身旁，它就藏在游子的心底，汩汩汩地流淌着，甘甜如蜜，一直滋润着游子的心田......

2017/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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