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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的寨子

2017-08-08 20:32 作者:马豌豆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寨子依然保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想,今生今世再难忘却。我去过的寨子虽说不少,但每每遇到还未去过的山寨,都会想方设法去看看,感受一下它修建的历史和存在的内涵;去找找与我记忆深处那残垣断壁、一堆瓦砾,充满童年乐趣的寨子有何不同;以便能在儿时玩伴的背影中,拉扯出三十年光阴擦肩而过的沧桑。寨子记录了过去,依旧承载着岁月。儿时的伙伴们为了生计早已各奔东西,偶尔在大江南北某州某县繁华里不期而遇时,热情而客套的问候之后,沉默于儿时的天真,念念不忘的就是远在家乡的寨子。

老家的寨子在很久以前已不成其为寨子了。在上个世纪破四旧的革命洪流中,寨子上的寺庙、地藏王菩萨以及辖下诸神,阻挡不了小将红卫兵们的圣洁怒火,被化为灰烬。供寨上居民用水的一眼老井,也在寺庙的坍塌中亦填为平地。尔后,寨子上的人相继下了山,连寨上搭棚苦修的老僧也在一个月圆之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寨子就这样没落和沉寂,再也听不到响彻云端清越而悠扬的钟声,以及天际间传来的鸡鸣犬吠。寨子就剩一个空空的寨门和四周的绝壁。几株古老的皂荚树、黄芩树和柏树零散地生长在荒草之中。任山风抚慰,与白云相伴,支撑着寨子空旷而又深邃的天空。

六七岁时,我已能与伙伴们相约上寨子了。这时,大家已称寨子为寨子坡,寨子坡因我们而热闹。寨子雄势凸出,将一条板桥沟迎面劈成两叉,巍峨地立于两叉沟之间。我的家则在沟坝上,那里院落紧紧,炊烟袅袅,竹林苍苍。那时家家户户都养有几个孩子,孩子们常常聚集在一起,将游戏玩成一种岁月。并带着懵懂的微笑,在岁月中成长。寨子只有一条青石板路顺陡峭的山势蜿蜒而上,雄峻的寨门坐北朝南。贪玩成性的孩子们想法总会是一致的,把牛羊赶上寨子,任它们吃草,下不去寨子,也伤不着庄稼,而我们则有无穷的精力在寨门和寨墙下玩耍。玩打仗,寨子可是天然的战场。这里不需堆砌什么工事。将灌木的枝条和草捆扎成环,戴在头上;镰刀反操过来当做手枪;手榴弹漫山遍野都是,只要是不伤人的泥土和野果都行。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是牛屎和人粪埋成的地雷,奇妙之处自不必多说。我们将看过的电影中的英雄、特务、汉奸、鬼子敌人都指定,打《南征北战》、《上甘岭》、《地雷战》、《渡江侦察记》等影片中所有的胜仗。一直玩到晚上睡中还喊杀声成片。过后,我们也曾为空空的草背篼而苦恼,就来“赌草桩”。立一块石碑或树枝,每人抱来一大捆青草,谁打中石碑树枝谁就赢,通通将草抱去,高高兴兴地归家。余下的伙伴继续玩,或者披星载月地割草。总之,那时我们的背篼回家是不能空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轻的会被父母责骂,重的会挨打,更要命的是被父母痛罚几个月不准上寨子。就这样,我们在寨子坡学会了生活中的第一场赌博。间或还会与伙伴们玩玩藏猫猫、斗鸡、跳山羊等游戏,但这些游戏始终没有玩打仗来得那么过瘾。

倘若小伙伴们不在时,留在寨子上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一个人仰睡在大青石上看云了。眼微微的眯成一条缝,看晴朗高远的天空中奇妙而诡异的云。无穷无尽的云卷云舒,千姿百态,随心所动,叫人心旷神怡,有脱世入仙的感觉。仿佛人已经飘行在皂荚树、黄苓树和老柏树的顶端。如若是天,奔来涌去的云没有晴天清爽,却增长了我们看云识天气的常识。“云往南,灌满田;云朝西,背蓑衣;云往北,雨莫得;云朝东,一场空”。多么简洁的文字,把寨子上的季节变换,东西南北风的踪迹,以及带来雨量的大小都融入其中。农民们以此来安排农时,自然与人类的和谐让残存在温室效应里的老人们至今还在叨念。那时,我们是不会想这么多的。然而,对树尖上云遮雾绕天庭仙女的幻想仍是有的,总梦想做勤劳、勇敢、董事、顺的孩子,下一个牛郎、董永的传说不定真的就是我。如今,我已有妻儿,对于童年时与我有相同愿望的人仍有期许,也许在寨子上的某一天,这个梦会被后来人实现。为此,寨子的根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血液里,在岁月中不住的膨胀,堵得心口发慌,时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皂荚树,黄芩树和老柏树在寨上也很有味道,它门稀稀落落地站立着,像寨子的哨兵。已然是荒寨,如果没有它门的身姿,寨上的空寂,何首乌藤下的瓦砾,芳草后斜阳的余辉,都会让人受不了。而再好的凄美景致总难揽住孩子们向往外面世界的眼神。寨子却有母亲一样的胸襟。寨墙围堵了四周绝壁,这些树却随意地在这片空地中生长,自自然然,没有丝毫做作,修长伟岸的身躯有着蔬落的布局。树枝长短适中,树叶浓淡相宜;根盘节错,裸露于地,牢牢拥抱着寨上的泥土山石。如若树影陪村着蓝天白云,沐浴着金色阳光,伙伴们相聚在树下,嬉戏着童年,那当真亲切得像一家人。

欢歌笑语依旧活跃寨子里,每次回家,我都要沿着青石板路去寨子坡收集。站在寨墙上往板桥沟坝上放眼,荡胸层云间,自有“会当凌绝顶”之意。飘飘然,忽有仁者乐于山的味道。初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百唱鸣,百虫竟跃的季节,八月瓜藤和葛麻藤相互缠绕着,疯狂地生长,包裹着寨子的绝壁。闻着各种青草味和树脂味混成的寨子特有的胴香,听着昆虫唧唧我我呼朋引伴的情歌,看着草丛里“地麻雀”一跃而入云端的惬意,会一下子把生命旺盛的热情注入季节的巅峰。秋季节,在“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淫淫黄花中,感受满地的哀草萋萋,会滋养我们心中那淡淡的忧伤。如若耳边传来空中掉队大雁的悲鸣,眼里落入草梗上穿身而过的蝗虫、蛤蟆的干尸,不得不让人感叹生命的辉煌与悲凉。叹息寨子也如同寨子上的每一种生命,始终逃不脱岁月世事的轮回。而我散落掉的童年乐趣不正镶崁于寨上那各种生命生生不息的繁衍之中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没有人知道这个寨子修建于猴年马月。院子里最老的满祖祖说寨子的故事。在夏季月明星稀的夜晚,老人家半躺在椅子里,在竹林中乘凉,枯瘦的手细摇着蒲扇,用轻慢而颤抖的声音讲述着寨子。她年幼时,寨子已存于她长辈的长辈的眼中,寨子闹白莲教时死过许多的人,闹红灯教时死的人就更多了。后来,人们将那些死者的白骨一担担的从寺庙里挑出,在庙后埋了一座大坟。有风的夜晚寨上会有人哭、会有人笑;还有人经常在大坟头上见到鬼火在燃烧。满祖祖说,冤死的人啊,心中怨恨之气连地藏王菩萨也化解不了。每到此,她总会轻轻摇摇头,再叹一口气,满头的白发像是北风中寨子上堆着的,疏松而凌乱。然而到今天,我想她那九十高龄的岁月,能渡过清末,经民国而到共和国,那强大而淡定的生命又历过多少乱世的艰辛和承受过多少的苦难哟。佛家有万千法门,超度不了白莲教、红灯教一干幽灵,而寨子上的道场和菩萨被一群乳臭未干的红卫兵小将超度,留与我们一群孩子偌大一个乐园,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这是否也是当年满祖祖摇头叹息的原因?

风雨又将寨子侵润了几十年,寨子在我梦中反复出现。在昨日荣昌地震后,接过儿时伙伴们从远方打回来的电话,权当以这段文字以慰远在他乡,淹没在城市人流深处的小伙伴。虽然,我不知道寨子是不是土匪、棒客们修来超越王道自成一统的乐园,或是地主、绅良们逃避乱世的铁通江山;不过,我想荒废的寨子已说明白了一切,不管人类如何的挣扎、拓展,供我们生活的还是只有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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