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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大婶(散文)

2017-08-03 14:33 作者:山中的水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天到了,我家门前的小水沟里,天结的冰碴儿还没有完全化掉,巷子里的孩子们便迫不及待跑出门,蹲在水沟旁抠挖起沟帮子上的黄泥巴来,然后揉成团,三五成群的玩他们最喜欢的“摔炮”游戏,也就是把揉好的黄泥儿塑成碗状,口朝下猛摔,从而赢得碗底儿破洞大小的一块黄泥巴。

这时,街东头的胖大婶便会扯着破锣嗓子大呼小叫起来:“你们这些坏分子、好好的水沟都破坏成什么样子。”只见她胖胖的圆脸上柳叶眉倒竖、杏核眼圆睁,大有老虎吃人的架势,吓得这帮屁孩儿一哄而散、四处奔逃。不依不饶的胖大婶仍在那里掐着腰、挺着胸,嘴里继续着她的叫骂,那硕大的乳房,随着胸腔里气流的起伏,在并不合体的蓝色褂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乱蹦乱跳。我忽然想起尚在襁褓里奶水不足的妹妹来,便寻思着她的这两颗圆滚滚的大奶子,一定能装了足够的奶水喂饱妹妹了。

随着叫骂声,邻居们一个个伸出头来,急忙招呼着自家的孩子回家,这满巷子里的热闹,便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二)

胖大婶的家,就住在我家那巷子东头儿,是我们这儿居委会的什么主任。人长得胖胖敦敦、油腻咣当的,这在那只能吃到玉米面的年月里,真可算是奇货可居,所以邻居们便背地里喊她“胖大婶”,不想这绰号不胫而走,到把她的名字忘了个干净,只记得这绰号,所以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真实的姓氏名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时,居委会是没有固定场所的,她的家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衙门口儿,因为代表着权力的“大印”,始终放在她家炕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那年头,这东西可是一件了不得的物件儿,谁家开个介绍信、谁家孩子上个户口、还有粮票布票豆腐票什么的,都要经她那“大印”盖章才能生效,所以她成了我们这儿的弼马温,人人害怕却又都不敢得罪。

(三)

我依稀记得“早请示、晚汇报”的事儿。那时候,全国上下一片红,我家这巷子虽然偏远,但总算是祖国的神圣领土,所以也不能列外。每每早饭和晚饭前,胖大婶便拎了个破锣嗓子挨家挨门儿喊人,然后集中在她家的院子里。那仪式今天看来,与基督徒的饭前祷告并无异样。特别是晚饭前,饿狼般的孩子们只能等那仪式完成,大人们才能回家做饭,所以全巷子的男女老少一股脑的都集中到胖大婶家,咽着口水齐声朗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后来,邻居们的“祷告”成了习惯,即使没有胖大婶那破锣嗓子喊,也都会自觉的跑到她家。这样折腾一两个月,精神头十足的胖大婶却终于支撑不起。那天大清早儿,邻居们齐刷刷来到那院子,却不见胖大婶,于是几个胆大的半大小子,便偷偷的扒着窗子看,见胖大婶还懒在炕上酣睡,那堆白的肉七零八落的袒露着让人喷血。结果,这早朝儿便在这难得一见的西洋景里,静悄悄的树倒猢狲散了。

(四)

那年月儿,“批斗会”可是我们这巷子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胖大婶院子的板杖子东侧,有一段是砖砌的墙,那墙用石灰抹了面,又用劣质的黑墨汁涂黑,这便成了我们这条胡同的黑板报,每次的“批斗会”,便在这儿进行。那墙下面放了个长条凳,被批的人站在上面,他们胸前挂着木牌,涂抹的内容按照被批对象的不同而变化。每每这时,平时古道热肠的邻居们便像打了鸡血,在胖大婶那破锣嗓子的扇呼下,不知好歹的兴高采烈、群情激奋。

我们这巷子里,能够享受“批斗”这殊荣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家对门的老吴头,他过去是个日伪把头,现在是“五类分子”,所以每次的批斗会,不管是批斗的何人何内容,都有他陪榜的份儿。另一个就是我们那条巷子里漂亮的小寡妇,她没有孩子,男人矿难中死掉了,这便成了她的罪过儿,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所以他成了大人们嘴里头的“破鞋儿”。

(五)

一天,妈妈去粮店领月份口粮,我也吵着跟了去。那时,粮食是按人头定量的,每个月都得带着粮本儿去粮店,把一家老小的口粮领回来。所以每到领口粮那天,粮店门口自然的就会排起很长的队伍来。

此刻无聊的我,便蹲在地上用草棍儿桶着蚂蚁窝玩,抬头看时,那漂亮的小寡妇也排在队伍当中,但与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不同,她显得孤苦伶仃,没有人跟她拉家常。所以当看到我瞧她时,她似乎很高兴。便小心的向我招手,我迟疑了会儿,还是怯怯的走过去,这时她又慌乱起来,胡乱的摸着自己衣服的口袋,终于掏出一块“大白兔”来塞到我嘴里,然后轻轻的掐了掐我的脸蛋儿问:“跟谁来的……”。看在嘴里那“大白兔”的份儿,我懒懒的指了指排在前面的妈妈。

这时,领了口粮过来的胖大婶忽然看到,一把抓了我的胳膊拽开,然后扯着我到我妈妈跟前儿道:“看好你自己的孩子,有人会用糖衣炮弹腐蚀呢”,说罢回头,轻蔑的撇了一眼小寡妇儿。那小寡妇刚才的满脸柔情“倏”的变回常态,耷拉着两肩,一副受批斗的样子。

(六)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小寡妇原是有孩子的,只是男人死后,尚未满月的孩子也没能活得下来,所以她就变得神经兮兮了。好像是我刚上小学那年,那小寡妇在家里偷偷的喝了敌敌畏,不知是对失败的人生没了留恋,还是什么……,反正等到发现时,胖大婶背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矿医院时,却也没能抢救过来。记得那天下了小,我第一次看到胖大婶脸上流露出了“亏欠”,那眼睛里还掉了泪,只是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其实,胖大婶也是没有孩子的。听大人背地议论,胖大婶本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她和她那老实巴交的在矿上当工人的男人商量,收养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叫燕儿,跟我同岁,好似跟她妈妈从安徽逃荒到这儿的。那年头天灾人祸,离家乞讨过生活,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那时讨饭不像现在非“钱”勿扰,那时讨饭是以活着为目的,所以挨家挨门的进,能讨得个窝头儿,便也就阿弥陀佛了。

燕儿便经常在我们这巷子里讨饭。每每黄昏,那巷口儿便会出现她憔悴的影子,虽然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却也整洁,并不像街头那些要饭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次,燕儿大清早儿就跑了来,哭着要讨个白面馒头,说她妈妈快不行了。古道热肠的胖大婶急忙招呼几个邻居,去了燕儿娘俩住破屋子。后来燕儿妈还是死了,瞧着可怜的燕儿,胖大嫂便把她领回家,收养做了女儿。

燕儿很出息,在学校里一直是个好学生,后来考上了秦皇岛商学院,毕业后去了银行工作。所以,她成了胖大婶后半辈子的又一个骄傲。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因为那时候,我家早已搬离那条巷子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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