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花

李文旺

妹妹的身体好起来，除了得益于我大哥和侄女李海兰，更得益于大姐的一番直言相劝。尤其是大姐，为了把妹妹的病治好，几乎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

大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的名字叫李梅花。大姐这大半辈子走来，似乎没有什么让大她感到自豪的东西。好在老天有眼，她的大儿子和大女儿都通过他们自己的奋斗，住在了省城，一个在昆明，一个在南昌。虽然这样，大姐到这两个地方的机会十分稀少，农村里所有繁重的劳动一样也少不了。

大姐生于上世纪的大跃进时期的前一年，到大姐四五岁的时候，赶上了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估计全国的农村都是缺吃少穿。大姐说，那时候，常常是早上眼巴巴地望着家里煮好的稀饭，以为可以吃上一顿好稀饭，可是，父母却总是要往白得让孩子流口水的稀饭里硬生生地掺进去不少野菜。

有好几次，大姐流着泪请父母不要把野菜掺进去。可是，父母有什么办法，不掺进野菜根本不够吃，虽然那时候我们后面的三兄妹还没有出生，可是粮食实在是太少.稀粥里要是不放野菜实在吃不饱啊。到我十岁的时候，全国都应该是丰衣足食，特别是作为鱼米之乡的鄱阳湖地区，生活改善得更快。所以，后来全国性的生产责任制在我们故乡其实是遭到一些抵触的,因为故乡的人们确实尝到了集体化道路的甜头。记得在七十年代中期，大姐还常常和我们提起她小时候为了不吃野菜和父母哭闹的心酸趣事。每当父母把拌了野菜的稀粥端到大姐面前的时候，大姐总是撅起小嘴嘟囔着：“而（故乡方言，现在的意思）吃鬼啊，而吃鬼啊。”大姐比比划划的讲述，常常逗得我们捧腹大笑。大姐也跟着笑，有时候，她能笑出眼泪来。我知道，她的笑，一定也有辛酸的意味。

大姐从小只是读了两年书。据说，大姐小时候读书比较专心，成绩也不错。我后来问大姐：“父母没有让你读更多的书，你是不是对父母有些抱怨？”大姐平静地回答说：“那时候的农村都是这样，不要说还读了两年书，就是一天没有读过，也不好怪父母，那时候的女孩都一样，又不是我一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姐成人之后，和许许多多农村姑娘一样，结婚生子。大姐养育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姐这大半辈子都在为了家庭而辛苦操持。八年前，大姐有了孙辈了，按理，儿孙绕膝，该是享受晚年的时候了，可是，大姐和大姐夫为了自食其力，一直在那片洒满了他们汗水的田园里奔忙着，收获着。自从母亲在2007年去世以后，我们五个同胞聚少离多，特别是我，在离家二百公里的地方工作，常为不能帮助大姐做点什么而愧疚。每当我有这个思想的时候，大姐总是慷慨地说：“弟啊，这没有什么关系啊，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啊。你想着大姐就足够啊。”大姐也许是不愿意增加我的负担，从不对我提出什么要求。不但如此，难得的几次手机通话，大姐常常挂念的倒是我的家。大姐说：“你妻子是个好人呢，你不要惹她生气呢，那么能干又肯做家务的女人不多呢,何况人家拿的工资也不会比你少，你们千万要和睦呢。”大姐不光是在我面前，她常常当众夸我妻子贤惠。其实，我并不是说妻子不贤惠，但是我觉得并没有大姐夸赞的那么好，我知道，大姐刻意赞美我的妻子，无非是担心我的懒惰性格，我的火爆脾气会让我的家庭不和谐。为了让大姐安心，每当谈到我的家的时候，我总是报喜不报忧。应该说，我们兄妹五个，就算大姐最辛苦，特别是在她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没有到省城落户的时候，大姐的生活一直相对要紧张一些。可是，她从不祈求别人帮助，倒是她常常想着帮助其他兄妹。

妹妹的几次经济求援，都是来自于大姐。每当我们问她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大姐总是说：“我什么也不求，就盼望着你们个个过得好，最起码家里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姐所担心的不好的事情终于来了。那是2015年年底，妹妹得病了。那时候的妹妹，按理是很开心的时候，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在攻读研究生学历，还有一个男孩正在准备考研。就是这样的条件，妹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据说，妹妹并不是突然不发声的，而是慢慢从中气不足过度到说不出话来。其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病来了看病就行了。可是，信奉耶稣教已经十几年的妹妹对于耶稣基督已经执迷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不但拒绝看病，而且说，耶稣是全能的神，就像当年李洪志卖弄他的法论功一样。妹妹在拒绝治病以后，并没有像她所想象的一样获得耶稣的保佑，而是病情更加严重，连续三四个月不能说话，而且堆积如山的药物她竟然一概拒绝。谁要是给提出把她送医院治疗，她就和谁急眼。我们几个亲戚轮番上门劝说妹妹去看病，结果都是无功而返。大姐的暴脾气上来了，她说：“这样不行，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这根本动摇不了她对于耶稣的偏执，我们要来就来一大伙，看看能不能感动她。”于是，七大姑八大姨来了，那些在田园里奔忙的人来了，那些在公堂上班的公家人来了，一共来了十几个人.十几个人在妹妹家一阵轮番轰炸，被耶稣所左右的妹妹终于拗不过大伙的劝说，同意到南昌看病。大姐自己执意要陪同妹妹去南昌看病,而且，为了全心掌握妹妹的病情，大姐连她那个嫁到南昌的女儿的家都没有去。其实，妹妹的病只要是去治疗，并不难治愈的。在大姐如母亲般安排和照料之下，两个月之后，妹妹身体彻底痊愈了。

2016年夏天，妹妹的另一个孩子又考取了研究生。可是，送走了读研的儿子去远方之后，妹妹因为执迷于耶稣，也因为擅自停药，妹妹渐渐地又不会说话了。这一会，妹妹变得更加顽

固了，不要说强制让她去看病，只要是谁提起让她去看病的事情，她甚至会气得全身打抖，甚至直接和提议者唇枪舌剑地大吵起来。大姐三番五次从乡下赶到三十多里之外的县城，赶到住在县城的妹妹家里劝说妹妹去看病。大姐后来告诉我说，她一万个想不通，论年纪，妹妹比大姐年轻十几岁，论文化，妹妹当年读初中还是个优秀学生，比大姐读的书多得多，论家庭，妹妹家这时候已经是两个在读的研究生，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连大姐都从来不相信的所谓耶稣基督，在妹妹的眼里居然是那么神圣，大姐甚至大发感慨，她说中国的信教自由已经发展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说,法论功害人，政府可以百般铲除，那为什么耶稣教害人，政府却无动于衷呢。这样一番高论，我曾经多次怀疑是大姐这个农村妇女说出来的，但是，后来，大姐告诉我，这些话都是她在城市里的孩子们告诉她的，不过是大姐对于这些披着耶稣教外衣的所谓宗教看透了，而且对这些邪教恨之入骨，所以她领悟得特别快，说出的话就好像是她自己的。

可是，大姐的一番好意并没有换来妹妹的理解和尊重，妹妹一次次地和大姐吵架，有一次，她竟然挥拳要打大姐。大姐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对于妹妹的无理取闹，大姐既伤心又痛心————————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被妹妹当成了驴肝肺。其实比驴肝肺都还不如，不然，妹妹怎么会挥拳打大姐呢。大姐终于忍无可忍了，挥拳和妹妹打在一处。好在，这样伤心的内战被家人及时阻止了。一向苦口婆心的大姐决定改变套路，她决定把妹妹绑到医院去。这些事情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毕竟隔山隔水，远水救不了近火。两个研究生和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我妹夫）其实都担心绑架到医院去不妥，怕会惹得我妹妹气冲脑门，害怕会惹出大事。支持大姐的人其实很少。可是，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的妹妹，大姐心急如焚，大姐这个小学都没有读完的农村妇女，面对在读研的外甥大吼道：“她是你妈妈，那是后来的事情，但是首先是我妹妹，我有说话的权力，再说，你妈妈万一因为绑到医院去看病而出现什么意外的话，这个责任由我来负。万一是因为不去看病而出现什么严重后果的话，我一定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感动了妹妹一家人，也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这样，通过大姐的一次次努力,妹妹的病终于治好了。科学终于战胜了耶稣，大姐的执着也终于战胜了妹妹的固执和愚昧。

后来，我问大姐：“当时你不担心妹妹出现意外吗？”大姐坦然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做什么事情，不冒一点风险怎么可能呢？”

从个子不高的大姐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伟大的人格，看到了正义的力量。大姐，梅花，她的名字不就是象征了大姐她自己的性格吗？

2017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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