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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会生儿子

2017-07-31 09:05 作者:向日葵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母亲不会生儿子

文/史书

父亲打开那个包裹,让我再次清点母亲的遗物,一件儿未缝制好的粗布婴儿小袄卷成一小截,带着母亲的体温,瞬间直抵我的五脏六腑。泪眼婆娑的我,站在岁月轮回中,开始恍惚渐次模糊的童年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末七十年代初,我们姐妹三个相继出生,确切点儿说,是姐妹四个相继出生。一家五口人居住在大青山以北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晚的山村总是被大集体的那一溜马圈里的猫头鹰的叫声吓得漆黑,好在一条季节性小河穿过村子的腹地,清凌凌的河水欢快了我的一小部分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的母亲,隆起的肚子上,系着补了又补的碎花围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把父亲挖回来的蘑菇、锯齿齿、灰灰菜洗干净,切碎,熬汤,再加上绊了沙蓬草籽儿的窝窝,喂养着我们姐妹几个不懂事儿的幼年以及童年。之后的某一天,临近年关,我亲眼目睹了母亲临盆。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如血,斜射进我们的小屋,染红了半个地面。母亲双膝跪着,临盆的疼痛扭曲了母亲惨白的脸,接生的隔壁大娘叨叨着说一定是个带把的,看这疼法儿就像。随着母亲的一次又一次的昏厥,一声啼哭惊落了太阳,撕开了夜幕下的一道口子,卑贱的生命里除了食不果腹,还有可怕的杀戮。妹妹被接生大娘用一条破裤子裹住,递给了父亲。父亲看着虚弱的母亲,把妹妹放进箩筐里,提着就走,任凭我的嚎哭,穿破寂静、漆黑的夜里,伴着父亲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天边。

父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经年之后,我不止一次问及父亲,当年那个夜里,发生了什么?一次酒后,父亲红着眼,讲述了那个夜里,可怕、残忍、血腥、无奈的杀戮。父亲提着箩筐顶着白毛旋风摸黑翻过南梁,停在一道刮满积的沟渠旁,在漆黑爆冷的夜里,睡在箩筐里的妹妹以为脱离了衣食无忧的母体后,冷是暂时的,迎接她的定是平安、快乐成长……父亲快速弯腰,倾斜箩筐抖落妹妹的时候,睡中的妹妹,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只小手本能地抓住了箩筐的把子,嗓子撕破了带血的哭号……吓蒙了的父亲一撒手,箩筐滚落在沟渠里……月黑风高冰天雪地,父亲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却咋么也找不回村子,直到天亮了才回家。直到现在,年过八十的父亲不能提及当年此事,一旦提及,头痛欲裂。父亲说,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那物质生活匮乏的年月里,“扔孩子”这个绞杀我神经的词汇,走进农村老百姓庸常的日子里,随着故乡那颗干枯的老榆树,风干了我变了色的少年时光。

时光的隧道里,慢慢滋生了比饥饿更为可怕的恐惧,以及疯长的自卑。成家后已经为人之母的我不止一次问及父亲,若是弟弟,那个夜里还会有残忍、杀戮么?父亲以沉默结束了我的追问。之后的母亲无缘无故的失去了生育能力,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日子渐渐丰盈后,父亲指望着有个儿子,用他的话来说,除了传宗接代,还可以拿轻扛重,母亲看过大夫拜过观音讨过大仙,天不遂人愿,终究是落了一场空。我和我的俩个姐姐,在世俗的重男轻女的日子里,开始了漫长、难熬的成长。而母亲,则在整个家族里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说话没有分量,乃至整个村里,母亲也是矮人一等。

村里鸡零狗碎的纠纷就像一日三餐,顿顿短不了。父亲性子犟,稍有不慎,与村里人发生口角时,对方一句“损断儿根”就能把父亲噎到垂头丧气,回家后却疯了一样。母亲总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悄无声息的做着做不完的家务活儿。我们姐妹三个,如同惊着的小灰兔,溜着墙边儿,慢慢溜出院子,到房后的山坡上闲逛,直到太阳落山,母亲不喊是不敢回家的。

为了后继有人,父母开始物色儿子了。家里最小的我,成了即将被交换的对象。前所未有的恐惧,撕咬着童年里仅剩的一点儿快乐时光。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之久,最终以失败告终,原因是没有踅摸下合适的交换对象。就在秋后,我顺利、平安的入学了。

生活似乎平静了些儿许。尽管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欢欣。因为,随着入学,交换儿子的事情便不再提起。母亲总是摸黑起来,为我热早饭,送我去学校。我能感觉到母亲也很开心,送我上学的时候,总是露出难得的笑容。

少言寡语的母亲,在一个日的傍晚,被同族里的妯娌喊去,陪妯娌生孩子。第二天早晨,母亲披着羊皮袄才回家,回家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母亲不明不白的病着,数次寻医,都无法缓减母亲的懒散、无力、忧郁。经年之后,在我们姐妹几个相继出嫁时,母亲才说出来那夜毛骨悚然的一幕:同族的妯娌产下一女婴,不受欢迎,被扔进尿盆里,盖上破脸盆,活活溺死了。母亲再三叮嘱我们,但凡自己生了,无论闺女还是小子,都要好好养着。否则,夜里经常做噩梦,无数双小手伸向你哭喊着救命……

母亲出生于1943年的秋天,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外婆外公近亲结婚,母亲姐妹三人,体质弱,常年有病,再加上同族里轻蔑女孩儿,便造就母亲隐忍、委曲求全的性格。不幸的是,母亲嫁给父亲,同外婆一样,也生了我们姐妹三个女孩子。村里人以及同族里的人都说母亲装着一肚子闺女,不会生儿子。以至于在家族大院里受到排挤、侮辱……就连过年贴对联的时候,同在家族大院里居住的且生育俩男一女的父亲的哥哥,家门口的对联总是这样写“门前车马非为贵,家有儿孙不算贫”。

而我们姐妹三人,也常常遭遇同族哥哥们的白眼儿,最具有攻击性的言语是:女人当家驴犁地!就连我们出嫁的时候,都有人背后嚼舌根儿,说他们家的闺女肯定不会生儿子,遗传她妈啦!

母亲的一生都未逃脱歧视,时代性封建思想的迫害伤到的仅仅是一个农村妇女心灵,让母亲灵魂不安的是对幼小生命的野蛮杀戮,以及无数个夜里伸向母亲的一双双小手哭喊着救命的噩梦,母亲未能活过老年生活,年仅56岁就撒手人寰。同母亲一样受歧视的农村妇女多之又多,甚至殃及到后代。

那个可怕的夜里,妹妹被贫穷、饥饿、愚昧、落后的封建思想封杀在冰冷的沟渠里,母亲忍痛把那个幼小的生命隐藏在了这件还未缝制好的小小肚兜里,针脚之间,是一位不会生儿子的母亲的心酸、无奈、彻骨的疼、还有无尽的想念。殊不知,驾鹤西游的母亲啊,仍在烟火人间的女儿一度思念着您,也一度思念着出生短暂的妹妹……那紧握箩筐的小手和那撕心裂肺带血的哭号声,常伴我无尽的漫漫长夜里……

作者:史书,原名史瑞斌,教育工作者。系内蒙古包头市达尔汗茂明安联合旗百灵庙人,作品《老牛学车记》、《醉卧诗经》、《剪出来的中国梦》等散见于各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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