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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回望(11)婆婆

2017-07-25 23:45 作者:曾利权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婆婆

父母是双职工,接二连三的儿女出生,看护成了很大的问题。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老家只有一个外婆。外婆在邻县一个叫高镇的农村,离S县城有50来公里。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外婆的身体还比较硬朗,于是,父母就把大姐甩给外婆照看。但这也有问题。一个是老家离S县县城还是比较远,虽然父亲经常出车到高镇,但并不顺路。要到老家,必须从主干路上拐进村道,然后再往前走七八公里才到。坐父亲小车的都是县领导,到老家也不是那么方便。要看望一次女儿,大概一两个月才会要一次机会。

另外,母亲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们的儿女也都和我们差不多大小。照看一个不照看一个也存在公平的问题。虽然父母是公家人,在家庭中比较有身份和地位,但这里面的道理简单??,也许舅舅和姨妈表面上不说出来,但他们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长此以往,会影响兄弟姐妹的感情

虽然如此,父母还是把大姐甩给外婆。直到大姐四五岁了,到读幼儿园的时候了,父母才把大姐从农村接回来。

过了一年多,我也出生了。我再次被甩给外婆。但不久,父母也感到这样做有点不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带我的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不到一年半的时间。

然后父母把我接了回来。父母要上班,他们只能给我请保姆。

我们这里对保姆一般称为婆婆。婆婆是我们这里对年纪比较大的中老年妇女的称呼。在我们这里,十有八九到别人家做保姆的人都是中年以上的妇女。那个时候生活艰苦,没有保养条件,所以,中年妇女就已经显得比较老了,称之为婆婆也比较贴切。

在我的记忆中,已经记不清其他保姆了。我现在还能回忆起的是一个姓张的婆婆。她已经比较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她的头上包着一个白色的帕子,那是我们这里老年人的一种标志性的装束。让人非常深刻的是,张婆婆还抽烟。那个时候生活还不是很富裕,大部分抽的都是一种有点像茄的土烟,但张婆婆却抽的是包装香烟。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觉得这里面还是有问题。照看得好坏不说,就说抽烟这件事,这对小孩子的健康来说肯定是不好的。我还小,经常需要婆婆抱,如果这个时候她抽烟,烟雾对我的伤害更厉害。关键是母亲是医务人员,吸烟危害健康的道理她是应该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找一个会抽烟的婆婆来当我的保姆呢?

现在想起来,张婆婆应该是父母请的钟点工,父母上班的时候把我交给婆婆,下班了就把我接回去。

张婆婆大概照看了我一两年的时间。大概是父母觉得不满意,就没有让张婆婆继续照下去。我又被甩给外婆。在外婆家我又成长了一年。我对外婆家还有一些零星记忆。我还记得我和外婆是住在一间厢房里。正房是大舅住着,二舅和幺姨在另外的一个院子住。厢房里除了一张床后,边上还有一些农具和柜子。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屋比较黑,屋顶没有没有天花板,能够看到椽条和瓦片。在房子的屋顶,安着两三片量瓦,但透进来的光线有限。

在我记忆的片段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早晨,我从睡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屋顶上的量瓦。外婆已经早起到外面劳作去了。我自己穿好衣服,然后走到门外。我坐在大舅家门边的一个长凳上望着前方。前方是山包,山包后面是更大的山包,再后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然后,我就等着外婆回来做饭。

在我的记忆力,和我经常一起玩儿的主要是大舅家的两个儿子。大舅的大儿子和我一般大小,我们在一起抽陀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经常打架。

在老家又成长了一年多,然后就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了。我被父母接回身边。

再后来的记忆中,婆婆暂时没有了。我们的大致生活是:白天上幼儿园。星期天父母经常把我和姐姐锁在屋里或者让邻居家的嬢嬢照看着。然后我慢慢长大了,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我们再也不用请婆婆了。

然后三妹出生了。在我的印象中,有一个婆婆来我们家照看过一段时间三妹,但这个婆婆照看三妹的时间不长,然后又换了好几个婆婆,照看的时间都不是很长,这段时间的婆婆给我印象有限。有时候没有请到婆婆的时候,父母再次如法炮制,把三妹送到外婆那里。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照看四弟的婆婆。这个婆婆姓林,在四弟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到我们家来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住在福音堂里,她来我们家的时候大概50岁左右。

林婆婆一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远嫁外省,小女儿在本地。小女儿没有正式工作,一直在打零工,小女婿在一个大集体单位上班。其实,林婆婆也可以带自己的外孙,她的外孙和我们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但那个时候生活困苦,挣钱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来说比孩子成长的舒适度更加重要。于是,在照看外孙和挣钱之间,林婆婆选择了后者。

林婆婆在我们家当保姆,在我们家吃住,每年父母还要给婆婆做一套衣服,每个月的工钱是10块钱。林婆婆在我们家承担的家务很多,要洗我们一家大小的衣服,为我们煮一日两餐的饭菜。当然,林婆婆的主要职责是照看四弟。

在我最早的印象中,有这么样一个情景一直存储在记忆深处。那个时候四弟非常小,大概只有一岁吧。有一次四弟可能是生病了,不住地哭闹,怎么诳都诳不住。于是,婆婆就抱着四弟到街上去。从福音堂出大门左拐,经过一条七八十米长的巷道,就来到新开路的路口。从路口往东是僻静的街巷,往西是人烟稠密的大街。婆婆抱着四弟朝西走去。我那个时候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我也跟着婆婆一起出去。从路口往西走七八十米是兵役局,在兵役局的大门梁顶上有一个很大的五角星。

“乖乖,快看,”婆婆指着五角星哄诳四弟。“五角星----五角星!”

也怪,四弟看到五角星后真的就暂时止住了哭声,然后盯着五角星看。

但过了不到半分钟,四弟又开始哭起来。我想,可能刚才是一时分散了注意力,但不舒服依然存在。

我们又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七八十米,我们来到旧车站。旧车站的候车室外面的墙壁上,左右两边各有一副毛主席语录

“毛主席语录!”林婆婆指着那些红色的大字对四弟说。林婆婆不认识字,但她知道那是毛主席语录,是县城的居民大概都知道。

但这样的诳哄也指持续了十几二十秒钟。

然后又往前走。走了50米远,我们来到一个丁字路口,这里有一副很大的毛主席像。

“毛主席万岁!”林婆婆抓着四弟的小手,边喊边把四弟的小手举起来。

也不知道是这个时候四弟的不舒服有所缓解,还是毛主席的形象起到了作用。四弟顿时止住了哭声。然后看着毛主席画像出神。婆婆有时候原地打转,但她不停地用毛主席的画像哄四弟:“毛主席在看弟弟呢,他看弟弟,弟弟不哭,他就笑了,他是在表扬弟弟呢!毛主席是观音菩萨,是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但效果最后还是失效了,四弟又开始哭闹。婆婆的哄骗已经不起作用了。

最后四弟是怎样被诳住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疼痛减轻了,也许是哭累了睡着了。我知道,病痛总会过去,过程总会过去。

总的来说,林婆婆的身体不错,但时间一长,也免不了生病。林婆婆生病后很少看西医,她信实的是中医。林婆婆经常是到她家附近一个集体所有制的中医诊所去看。时间久了,林婆婆自己对中医也有了一些了解。揪痧是她和其他中老年妇女经常使用的治疗方法。林婆婆伤风后经常揪痧,所以,我经常看见她的脖颈上被揪得一道一道的紫痕。在我的印象中,揪痧好像还是有些作用,一般头痛脑热不用吃药打针,这样揪一下也就好了。

林婆婆的脑子里还记着了一些简单的方子。所以,每当四弟生病的时候,她也试着自己找些药材来治疗。我记得那个时候四弟经常消化不良,或者肚子疼痛。

“隔食了。”林婆婆说。

然后,林婆婆就自己到野外去扯药。有时候我也跟着她一起去扯。经历了几次后,一些药材我也认识了。现在能够记着的比如有矮桐子、五爪页、琵琶叶子、臭草等。把药材扯回来后洗净,然后捣成浆糊状,稍微加一下热,然后敷到肚脐上,再用纱布包上。母亲虽然是医务人员,但经常对四弟出现的一些症状也束手无策。有时候后母亲带四弟看医生,有时候搞疲了,她也让林婆婆用自己的方法给四弟治疗。你别说,这些土单好像还管用,四弟的肠胃毛病慢慢就调理好了。

林婆婆不但吃苦耐劳,而且还心灵手巧。这一点主要反映在做鞋这件事情上。做鞋的第一步是扎鞋底。林婆婆托城郊的熟人找来笋壳,用笋壳剪成鞋底样子。然后将旧衣服撕成一条条的碎布,接着,用浆糊一层一层地把布片糊上去。这样一共要糊很多层。然后就有一定厚度了。当厚度达到一公分厚左右就差不多了。然后经过修边,鞋底的大模样就形成了。

然后是扎鞋底。先是搓麻绳。麻绳搓好后就用一种大针穿上,然后一针一线扎。因为鞋底很厚,布片很密实,所以,每一针都需要很大的力气。扎鞋底的人必须戴顶针才能把针顶穿过去。顶进去很费劲,把针抽出来更费力气,经常一次两次还抽不出来。所以,为了省力,这个时候就需要使用一种铁夹子。用铁夹子夹住针,然后把针拔出来。这样一排一排地扎,一排要扎二三十针,一排扎完了再换排,一双鞋一共要扎四五十排。这是鞋底制作中最费力气的一道工序。因为并不是专门扎鞋底,都是抽空余时间扎,所以,要扎完一双鞋子,一般需要两三周甚至更长的时间。

鞋底扎好了,然后就是上面子。面子的制作也和鞋底一样不简单,制作比起扎鞋底具有更强的技术性。也是先要做样子,然后用浆糊把布片糊上去。但面子比较薄,一般内芯两三层就够了,然后是封面和内衬。一般内衬面是白布,外面是非常讲究的黑布或者青布。最后,还需要给面子包边。

面子做好后,就是把面子连接到鞋底上。这在外人看来是一项技术活,但对于做过鞋子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这是布鞋制作的最后阶段,所以,这道工序最有成就感。看着看着,一双鞋子就慢慢地成形了。

这就是土家族传统布鞋的制作过程。

在我的记忆中,我穿过很多双这样的土布鞋,这当然都是林婆婆的功劳。但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布鞋,因为这样的布鞋显得比较土。而以当时的审美观来衡量,那种商店里卖的工厂生产的鞋子更格式。那时候商店卖得最多的是胶鞋,男式布鞋很少,布鞋都是女式。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小孩子都是穿土布鞋,只有家境比较好的,父母大方的人家孩子才穿胶鞋。后来重庆知青来了,他们带来了一种布鞋的新样式。它的样式和土布鞋的最大不同就是鞋的两个侧边加一条松紧,这样,既能够让鞋穿起来更合脚,而且还是一种装饰。就加这么样一个东西后,就能够让土布鞋顿时变得很时尚,很洋气。

在我的记忆力,林婆婆给我做过一双这样的布鞋。我很喜欢穿这种新样式。

做这样的鞋子非常淘神费力。虽然我不清楚父母和林婆婆雇佣口头协议上的内容,但我有99%的把握认为:父母没有要求林婆婆给我们做鞋。林婆婆这样做,完全是一种自愿行为,表现出她对父母为人处世的认可。有些义务和责任,规定了效果不一定很好,有些付出和牺牲,没有约束也可能出现不吝奉献的情况;无形的自觉比有形的限制具有更大的力量。

小时候也没有什么文娱活动,听讲故事就成了我们少年的一种难得的、奢侈的精神享受。那个时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个著名的针对少年儿童的广播节目:小喇叭,可惜,这个节目的播送时间和我们县高音喇叭的开机时间不合,我们无法听到。记得小学四年级以前,老师几乎没有讲过故事。那个时候我们小孩子也经常提出讲故事的要求,但老师的回答每次都认我们很失望。现在想起来,老师可能是真的讲不来,因为讲故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并不是谁都会讲。我想,就是以现在的小学老师来看,10个老师中,会讲故事的老师恐怕也不会超过3个吧。

但到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来了一个姓王的新语文老师。王老师是文艺青年,吹拉弹唱样样都会。最让我们兴奋的是他还会讲故事。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讲《烈火金刚》。他讲得很好,是那种戏剧性的、表演式的讲述,手势很夸张,声音很形象,有很多拟声,比如打枪、马嘶等。我记得最清楚的情节有八路军的一个叫史更新的排长和日本鬼子一个叫猪头小队长的搏斗,非常逼真,非常惊险。当然,王老师讲得比较多的还是一些反映新人物、新气象的新故事。虽然不及那些传统故事,但只要是讲故事,我们小孩子都非常喜欢。

王老师讲故事主要是利用课余时间,比如下午最后一节课。我感到他的脑子里故事不少,要讲随口就可以讲出来。但王老师似乎是故意吊我们的胃口,或者把这当成是一种条件,比如要我们表现好,然后才讲故事。但我们的表现经常让王老师不满意,于是,故事也很长时间等不来。

还好,我还有林婆婆,她有时候会给我们讲故事。林婆婆是家庭妇女,不识字,是大老粗。但林婆婆的脑子里储存得有一些民间故事。当我长大了,对故事开始感兴趣后,我就请求林婆婆讲故事,但林婆婆对此都不会轻易答应,她一般会提出明确要求,我如果做到了,她才讲。林婆婆提出的要求一般有点高,轻不容易达到。但有时候我努力了,也勉强符合了要求。这个时候我就缠着林婆婆,要她讲故事。有时候林婆婆心情一好,这故事就开讲了。

开始我还怀疑林婆婆不会进故事,但林婆婆讲了第一个故事后,我对此就不再怀疑了。以后,林婆婆不断地有新故事讲给我们听,我更加相信在她的脑子里有很多故事。她如果愿意,会有讲不完的故事。林婆婆讲故事不像王老师那样夸张,她是轻言细语那种。林婆婆讲的故事很生动形象,情节曲折,所以,故事很吸引人。现在我还能记住很多故事梗概。

有这么一个叫《蛇大哥》的故事。

说一户人家有一对孪生姐妹。有一天二女儿去山上砍柴,不小心把斧子掉进了一个蛇洞里。洞很深,大姐无法伸手把斧子取出来。斧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物件,回去后无法向父母交代。于是,大姐就坐在旁边哭。但哭了一阵也没有办法。最后,大姐只好对着蛇洞说:“蛇大哥,蛇大哥,你行行好,你把斧子给我丢出来吧。如果你能够把斧子丢出来,到时候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个时候洞里有声音传来:“我要你做我的媳妇,你愿不愿意呢?”

“我愿意。”

“那三天后我就到你们家抬轿迎娶。”

“好的。”

于是,“啪”地一声,斧子从洞里面被甩了出来。

大姐背着柴回到家里,向父母诉说了在山上的遭遇。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条蛇,这对于父母来说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但既然大女儿自己同意了,而且想到大蛇可能凶残厉害,不答应怕遭到报复和惩罚,父母也没有办法,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我不想去。”大女儿说,“我死也不去!”

“我们是穷苦人家,”父亲对大女儿说,“我们家钱财是没有什么,但话还是值钱的。你既然答应了,就应该照办。”

大女儿:“那不过是我哄它的话。”

虽然父母做工作,大女儿就是不同意。

“那我替你去吧。”二妹对大姐说。

“真的吗?”大姐大喜过望。

“嗯。”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三天后,大道上果然来了一支娶亲的队伍。眼看事将成真,大家都非常悲伤,全家人抱头痛哭

二女儿要走了。她向父母要了一把菜籽放在身上。

“父亲母亲,我今天要走了。我把这些菜籽沿路撒下,天来了,菜籽发了芽。如果你们想念女儿了,就可以沿着菜籽路一路走去,就能够找到我家。”

“好的。”

春天到了,菜籽发芽了,长出了小苗,长到了一尺多高,最后菜籽也开花了。这花从家门口一路延伸下去,形成了一条很明显的菜籽花路。很久没有看到女儿,父母非常想念,于是,一家人沿着菜籽花的指引一路寻去。在菜籽花的尽头,他们发现了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子。

房子有三进三层。庭院里有大花园,有假山,有池塘。那里哪里有什么蛇洞,哪里有什么蛇大哥。蛇大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副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原来,他被恶魔诅咒,被变成了一条蛇。最后,强大的情力量将魔咒被解出,富家公子恢复了人形。二女婿把岳父母一家迎进屋里,自然是一番热情招待。看到二女儿有这样一个归宿,生活得非常幸福,老两口也感到非常欣慰。

但这样的情景却让大姐非常懊悔,也产生了一种恶毒的嫉妒。她想,这一切本来是她的,是自己一时糊涂,把这样美好的事情让给了二妹,她要把这一切夺回来。

一家人在二女儿家里耍了很多天。有一天,姐妹俩一起到花园里散步聊天。大姐把二妹引到池塘边,趁二妹不注意,一把把她推了下去。二妹在水塘里扑腾了几下,然后就沉了下去。

过了三天,二妹的身体从池塘里浮了起来。这件事感动了王母娘娘,王母娘娘便赏赐一颗仙丹。大家把仙草塞进二妹的嘴里,二妹复活了。然后,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大姐的罪行被识破了,她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就在她在厕所解手的时候,突然后面长出了一拢荆棘,抓住二姐的屁股,然后又一伸出一拢,再伸出一拢,伸出了很多拢,这些荆棘像人的手一样,一把一把把大姐拉到厕所里淹死了。

从此,二妹和自己的父母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样的民间故事没有《烈火金刚》的暴力和血腥,没有民族仇恨和政治宣教,而是一种春风般的道德熏陶和品质引导,比如诚实做人讲信用,好人有好报,坏人坏事最终会受到惩罚等等。不管大人小孩,这样的故事都很受欢迎。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当然也有??的副作用,那就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厕所里解大手的时候,总是对后面墙壁充满着一种恐惧,怕后面长出一拢荆棘出来或者伸出一只手出来。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坏人,但还是害怕。我想有了这样的担心,当我们真的面临好坏选择的时候,大概会多一份善意和良心。

林婆婆经常和一些中老年妇女聊家常,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说到她死去的丈夫。她叫他死鬼。

“那个死鬼走后对我们还不放心,”林婆婆说,“那段时间,我经常听见米坛坛响,可能是那个死鬼担心我们没有吃的,来看看我们储粮的情况。”

“你看见他了吗?”我插话说。

林婆婆:“他肯定是隐身噻,哪里能够看见。”

我说:“大概有一个影子吧?”

林婆婆:“没有。”

“那你和他说话没有呢?”我继续追问。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其他婆婆打断了我的问话。

现在想起来,米坛坛响很可能就是老鼠在爱大米。那个时候我大概不到10岁吧,听到这样的话,感到非常神秘。在我们小孩子的概念中,对神仙有好印象,对鬼则心存畏惧。但林婆婆说起这事来语气充满温暖,心情显得相当平静。从中可以看出,死鬼生前林婆婆对他不错,他生病了------如果是病死的话------林婆婆也尽到了一个妻子的照顾义务,于是,林婆婆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大概也可以理解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一种特殊的版本吧。

林婆婆主要的职责是照看四弟,她对我们其他几个孩子也很关心,我们和林婆婆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但长期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矛盾也难免,就像牙齿咬嘴唇一样。

有一次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和林婆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冲突。事情来得很突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鬼使神差,一伸手就把林婆婆端在手上的饭碗给夺了下来。

林婆婆感到很惊愕。

“雷也不打吃饭人,”林婆婆不满地说,“你还敢夺我的饭碗哪!等你老汉回来了,我找他来评评理!”

林婆婆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林婆婆可能以为,她是父母请来的,她吃的这碗饭是父母给的,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权利夺她的饭碗。

林婆婆当顿真的就没有吃饭,她很生气,在和一个小孩子赌气。

夺林婆婆饭碗的时候我是一时冲动,夺过后我就有点后悔了。特别是林婆婆表现出的这种??的态度,我感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那天父亲一早就出车到乡下去了。父亲出车大部分时候是当天去当天回来。

我感到了害怕。我知道,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我肯定免不了一顿打。

那天的情形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整个下午,我都非常担心。我们大家都在等待,等着父亲回来,等着这件事情的了结。

下午快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在车房里忙了一阵,然后才回到家里。因为担心挨打,我就在外面闲逛,想尽量拖延一点时间。

但事情总要面对。到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从外面回到了家里。

“你过来!”父亲的话虽然不是很重,但明显带着凶狠。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夺林婆婆饭碗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大姐或者三妹给父亲说的,还是林婆婆自己给父亲说的。

我还没有走近,父亲就一把把我拉过去。

“跪下!”父亲大声地说。

父亲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随手拿起墙角的扫帚,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打。

“你还敢夺婆婆的饭碗哪,”父亲大声地说。“是哪个给你的权利!恁个小就这样霸道,长大了那还了得!”

我“哇哇”地大哭起来。

“你各自说,错没有?”父亲边打边问我。

“错了。”我说。

这个时候,林婆婆就走上前来,她阻拦住父亲,把我救了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挨父亲揍了,所以,我觉得被打很可怕。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尿失禁了。

父母给林婆婆的报酬是每月按时给付,一般是母亲发工资的时候。但有时候手头紧,母亲也会拖欠一两个月。在我的印象中,林婆婆好像也不是把钱拿去资助女儿家,她是把钱攒起来。但林婆婆很少到银行存钱,她自有存钱的独特方式。有一天晚上我和林婆婆到街上耍,我听到他们说起一种叫什么“会”的东西。听了半天,我也大概弄明白了。所以“会”,就是一个集体,三四人、五六个、七八个都不论,可多可少。大家每个月把一笔固定数目的钱汇集在一起,存在一个大家信得过的人的手里。中间如果有谁需要用大钱,就可以向“会”申请,他可以先支取比缴存大数倍甚至十几倍的钱数,然后通过以后逐月的缴存把差额补齐。入会的人存钱取钱都有记录。这其实就是一种民间金融,具有贷款的功能,相当于现在的零存整取,只是没有利息这一说。

林婆婆吃住都在我们家,每年父母还要给她制一套衣服。那个时候生活水平极低,用钱的地方不多。林婆婆一年有120元的收入,拿20元做零用杂志,她一年大概能存100元,几年就是几百元。几百元在当时虽然不是天文数字,但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买房产。当时房屋买卖很少,有,也主要是公家和公家之间进行,私人之间房屋买卖的情况非常少,租赁比买卖的情况更多,全年整个县城大概也成交不了两三起。正因为少,所以私房的价格很便宜。临街的房子,两三间,三进三层,卖价也不过四五百元。有时候我就想,林婆婆在我们家做了好多年的保姆,她的存款应该超过千元。如果她想买房,她也是买得起的。不光林婆婆买得起,很多人都买的起。特别是像父母那样的收入水平,买房更不在话下。如果谁买了,如果房屋地段很好,二三十年后,三四十年后,当中国开始改革开放后,当县城开始旧城改造后,这笔房产会增值多少啊!一千倍不多,五千倍不奇,一万倍也应该很轻松。

那个时候父母有钱,也遇到过几次所谓的买房的机会。大概的情形不外乎哪里哪里有一处房产,房主急需用钱,房价很低,或者谁谁谁甚至找上门来问买不买房,房价也不高,但最终父母都没有采取行动。几十年过去了,有时候我们谈到房价的时候,难免不说到以前的遗憾。

“就怪你爸,”母亲说。“我是想买,但他不准,说公家有房子住,买来做什么?”

但我很怀疑母亲说的话。真实的情形大概应该是:父亲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觉得没有必要,母亲说起这样的事情,父亲也不为所动。然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机会。最终,父母一平方米的私房也没有买入。

父母对林婆婆的工作很满意。四弟一年年长大,林婆婆也一直在我们家。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林婆婆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已经离不开林婆婆了。但有一年,林婆婆病了。她先是干咳,这样咳了一两个月也不见好,后来发现痰中带血丝,然后就到医院去检查。诊断的结果是:林婆婆得了活动性肺结核。

得了这种病当然就不能再做保姆了。非常突然,有一天,林婆婆就离开了我们家。

一晃,我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林婆婆在我们家得了病,就这样走了吗?”有一次我问母亲。

“是哎,不走能怎样呢?”母亲回答。

“没有给别人一定的补偿和补助吗?”

“就是多给了一个月工资。”

“就这样啊?”

“是哎。”

“比如承担一定的医药费------”

“没有。”母亲摇摇头。

“林婆婆提出来了吗?

“没有。”

“她的家人提出来了吗?”

“没有。”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觉得父母做得不够厚道。我有一种感觉:林婆婆和她的家人对这样离开还是心存不满。当时没有用工合同,对此也没有明确的约定。父母和林婆婆关系很好,我们也早就把林婆婆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发生了这种事情,其中的义务和责任其实还是靠自觉。不怎么管,似乎也说得过去:我们家人没有人得这病,病不是我给你传染的,这病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得了这病,影响了我孩子的健康,我还没有追究呢!这是一层道理。但还有另外一层道理:我是你请来的,我在工作任上得的病,你作为雇主,理应承担一定的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补偿补助我们就不谈了,治病的医药费你得承担一些吧,营养费你得拿出一点来吧……

还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人比较质朴,把相互之间的关系看得很重,把友情看得很重,不是那么地一切向前看,事情也就很简单地就完结了,过去了。

那个时候治疗肺结核的药物和手段也已经有了长足进展,如果不是很??地治疗,费用也不是特别大的开支,链霉素、异烟肼、利福平等就差不多了,然后就是注意营养。这样治疗几个月、半把年后,也就能够基本治愈了。父母并不是没有钱,他们在银行里有不少存款。父亲退伍的时候有一笔复员转业费,父母工作了很多年,日积月累也有相当的积蓄。但母亲很节俭,对用钱非常谨慎,只希望积蓄更多更多,减少一点她就心疼。

当然,如果母亲的积蓄最终能够有一个好的用场,我也多少比较释怀,但母亲仅仅是为了储蓄而储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她的存款迅速贬值。

我一直认为母亲在为人做事上经常很欠缺,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把钱看得过重。她太斤斤计较、也不习惯于吃亏------哪怕是吃小亏。

对于钱,我也看重。但从根本上说,我是对钱比较鄙视的,我绝对不会让金钱牵着鼻子走,不会做金钱的奴隶,不会因为金钱影响亲情友谊。举个例子,比如我买彩票中了500万,我肯定会拿出100万左右来分给亲戚。再比如我遇到想林婆婆这样的情况,我会做得和母亲很不一样,很可能是截然相反。

对于钱,我很庆幸没有继承母亲的遗传。

林婆婆离开我们家大概七八年后因病去世了。据说她有冠心病和糖尿病,还有其他一些疾病。有一天她突然昏倒,送到医院去就不行了。昏迷了两三天,最终不治身亡。

没有人把林婆婆的死和我们家联系起来。我想,就是神仙恐怕也很难说清楚这件事情。也许没有,也许有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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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回望(11)婆婆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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