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的战争
凌晨五点，早起的孩子便将我从睡梦中吵醒，顿时睡意全消。简单洗漱后，在妻子的数落声中带着林清玄散文集慢慢踱步下楼，享受夏日清晨大自然的恩施与读书的惬意。
我没有早起的习惯，虽然已年近不惑。炎炎夏日，正值大暑，沉浸在人造的清凉中，一夜有梦或无梦睡到自然醒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今天对于幸福期望在孩子的喧闹声中已然遥不可及，做一次新鲜的尝试亦不失为明智。
置身于清晨的校园中，忽觉幸福来得好突然。鹅卵石铺成的曲曲折折的小道边乔木林立，间或响起啾啾的鸟鸣声，显得愈发幽静；微弱的阳光用力穿透密密的枝叶，在满载厚厚落叶的土地上留下稀疏斑驳的照影；随手摘下盛开的一片花瓣，迎着光线望去，竟似黄昏夕阳照射下大株雪松的剪影。清风拂面，凉意习习，贪婪的吸上一大口，缓缓吐出，神清而自在。夏日清早无云的晴空，门庭前绽放的色彩缤纷的月季，丛林间随意落躺的枯枝，树梢尽头风干的果实，池塘水面上欢快的蜉蝣都让人驻足，心驰神往，久久不愿离去。
行至一条水泥铺就的主干道上，一片灰褐色移动着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饶有兴趣的俯下身去，惊讶的发现原来是两支蚂蚁军队正在进行着激烈残酷的战争。稍稍做了下目测，在茶壶盖见方的战场中，约有几万只蚂蚁勇猛的厮杀在一起，战役的惨烈程度从周围散落着密密麻麻已经阵亡蚂蚁士兵的尸体中可窥一斑。战争中的蚂蚁两两捉对厮杀，触角相抵，时进时退，好像亲密的情侣在享受清晨的阳光、雨露、微风，在大自然悠扬原声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跳着华丽的探戈，但这偏偏是死亡之舞，一曲终了，遍野尸殍。蚂蚁士兵们一层摞着一层，像是在玩积木游戏，叠累起足足有八九层之多，极似古罗马时的角斗场。角斗场里不计其数的将领和士兵飞快地奔驰，颇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气和“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胆气，蚁群大规模作战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如同欣赏一幅活的立体画，时间稍久眼睛和头脑都会闪现出些幻觉，仿佛抬眼望见千百年前冷兵器时代人类勇士策马厮杀的壮阔战争场景。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距离战场约十米远的地方，另一场稍小规模的战役已然接近尾声，处处都是阵亡将士的尸体，许多已首尾分离，沿着沟壑横七竖八胡乱的蜷缩在地上，难以得知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偶有一些活着的蚂蚁爬过，好像是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着战利品。
蚂蚁的种类繁多，在我们所生活的丘陵地带，就分布着黑蚁、黄蚁、白蚁和红蚁等不同种类和族群。交战的蚂蚁是极为普通的黑蚁，几乎处处都可以觅见，体型虽不大，能量却惊人，小小的身躯可以托举起重于自身几倍的砂砾或食物，是自然界久负盛名的大力士。力强如大象者，可以举起沉重的木材，但木材的重量却是超不过自身体重的。蚂蚁的趣闻也很多，据说在印度有种蚂蚁叫跳蚁，弹跳力惊人，颇具攻击性，极喜试探性攻击他物，其弱点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稍加恫喝或处置，便一跃而起，逃之夭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不可能知道它们是谁，来自于何处，不知道蚂蚁世界的社会文明究竟进化到何等阶段，为什么会在神清而自在、满是一片和平景象的夏日清晨里，有两支不知隶属于何种族群的部队，于此进行着如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是怎样的一种仇恨。《庄子.秋水》记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乐与不乐、知与不知我们难以探寻，无从知晓，就像无从探寻知晓蚂蚁们开战的缘由，以及战争中的蚂蚁苦不苦、累不累、悲不悲、愁不愁、怒不怒、怨不怨、痛不痛。蚂蚁部队作战非常投入，根本无暇顾及有一个他类庞然大物在凝视观察和见证它们的战争进程，还可能隐藏着随时干涉并结束战争的潜在危险。
我不清楚这场战争对于对阵双方有多么重要，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战役，亦或是关系到改变命运的转折之战，我的脑中不时的在做着这样的假设，一辆路过汽车的轮子刚好倾轧而过，环卫清洁阿姨的笤帚一扫而过，调皮的孩子端来一盆水做个小小的恶作剧，战争即刻便会结束，作战部队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归尘归土。战争如此伟大，却又如此渺小，恰如车轮、扫帚、水盆等偶然“历史际遇”，便可给予交战双方毁灭性的伤害与打击，命运不知会因此作何改变，蚂蚁世界的历史或文明会怎样改写。
于混战一处的蚂蚁中，外类无从分辨谁与谁是一伙，谁是正义之战，谁是非正义之战。不知道蚂蚁的统帅可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可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会阵法，可懂谋略，可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蚂蚁的战争没有旌旗招展，没有号角连营，没有炮声隆隆，没有硝烟滚滚，没有战袍、没有兵刃、没有呐喊、没有血迹，一切显得滑稽可笑，又显得壮烈肃穆。行色匆匆的人们路过时根本不会在意，或许是以为蚂蚁家族在举行一年一度的隆重集会，哪里知道可能是一群视死如归的勇士在奋力抵御外敌的入侵，扬起拳头，亮出牙齿，捍卫族群的生存和荣耀，在人类水泥路面的沟壑里书写属于蚁类历史进程中史诗般壮丽的辉煌篇章呢。
我不得不痛心疾首的做出如下论断，同类相残的残忍、残酷程度远远高于异类。异类相残仅仅是生存的需要，如羊兔之于虎豹，小雀之于鹰隼，弱肉强食，弱者值得同情，强者值得尊重，共同描绘和谐的自然生态链。通过猎杀达到动态的平衡，推进自然界种群的进化，和谐和平，相处共生，残忍却不失于真、不失于理、不失于道。同类相残却不止于此，超离生存之需，摒弃正义，摒弃道德，摒弃规矩，权力的欲望，开疆扩土的雄心，财富与美人，嫉妒与仇恨，自私与占有，都可以成为战事的祸端，残忍残酷至肆意滥杀、亡族灭种，足以让数十万、百万、千万蝼蚁在同类相残的战争中消弭于无形，亲手将同类创造的古老精彩的文明化为乌有，埋葬于地底坟墓千年。
几日后再次路过，道路已是清净之地。
文/黄立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