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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以及树桩的故事

2017-07-17 09:53 作者:马豌豆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棵树。一棵死亡了的树,留下一截树桩。

树桩悄立在盛葱绿的田野里。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沿树桩下的田埂去了西边,西边的山梁上架着润湿的夕阳。有一只“马碧娘”的儿欢喜而来,在夏天过后初晴的傍晚,优美的身姿滑翔而下,伸出的脚刚要被树桩托稳,又“喳”的一声飞去了远方。而我端坐在树桩下的青石上,石板干净而纹路清晰。这只鸟不愿与我分享清凉黄昏的喜悦,仿佛还受了些惊吓。稻田里一片蛙声的奏鸣也嘎然而止。此时,微微的凉风习习而起,西边的天空飘过一朵墨云,夕阳躲在后面,阳光被拉成丝、被扯成片,云朵也镶堪上了金边,树桩留下的影子便显得特别的瘦长。

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桉树、柏树、杨树、柳树或者其它什么的。远处有青山隐隐,身后小河流水淙淙。树死了,留一树桩在生命最旺盛的季节,经雨水侵泡,我已然在它腐败的身躯上看不出原样。这棵树有怎样的生命轨迹,它可开过花,是否结果,我都无法想象。这时,两只苍蝇飞了过来,穿花般飞舞一番后趴在树桩上。一只苍蝇牢牢抱紧对方,交尾的器官努力地收缩,拼命地做着,想是要将延续生命的种子在绽放美丽的瞬间全都播下。我扬起了手中从田埂上悄悄摘来的豆叶,想要将它们捕杀,而两只苍蝇愉悦的样子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在用尽激情创造新的生命。苍蝇本是敏感的动物,它们丑陋的样子和传播的疾病是我极不喜欢的,它们嗡嗡地叫着,张扬而狡诈的飞翔模样更让我厌恶。天地间是广阔的,而它们选择了这截树桩体炼爱情,一瞬间在我手下历经了生死而不惧,我确实无法痛下杀手,只好任它们在潮湿的树桩上将生命繁衍。田野中生长着碧绿的水稻和菜蔬,空旷中再没有像样的树。一棵曾经生长的树,有充足的阳光和丰沛的水分,然而却死了,留下一段岁月,让人看不出生的痕迹,让我日暮时守着它在念想。

三十多年前的夏天,我时常用稻草将破烂的裤头紧紧系在胸前,整天摸着饥肠碌碌的肚子,盼着娘用无力的声音叫我吃饭。别人家锅碗瓢盆都已在响,而我家茅草房上则迟迟见不着炊烟。饿急了,丢下手中的农活赶回家,见娘抱着牛羊吃剩下的、被牛羊踩踏和屎尿浸泡的草料正在发愁。娘用这些草料作柴火烧饭,往往被烟熏得泪流满面。娘多病而显得早衰的脸,在娘离开我已二十多年了,还让我一想起就心酸。于是,我发誓要弄来好的柴火,帮助娘和家里减少一些困难。七、八岁的我背好了磨得锃亮的镰刀,去了田野里,爬上田埂上仅有的一棵高高的桉树,我要修尽它的枝桠。

一棵树,一棵桉树。长在夏季的田野里,有繁茂的枝叶和宽大的树冠,有浓郁的花香散发和成群的蜜蜂纠缠。我附在它的身上,拼命地飞舞着镰刀。树身在我刀下晃动,随着“嚯、嚯”的声音而逐渐剧烈,树枝不住往下坠落。阳光开始有些刺眼,手臂有些酸痛和发麻。我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发狠地砍着,向树尖上移动着。当快接近削完最后一枝树丫时,我先前修枝伤了树身的地方“咔嚓”一声断了,我和整个树尖一起坠落下去,只觉自己头闯上了田埂,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已过了两天两。是用箢篼把我盛了,提我去小河边埋葬时发现我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捡回了我一条性命。娘后来给我说,当时大家悲痛欲绝,都没有想过,大热天的,我的身体竟没有腐败,怎么会想起将我埋了,言下有深深的歉意。我知道娘爱我,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在后来,娘还给我算了一命,先生说我有九条命,是狗变的,不会死的。那一年秋天,曾被桉树浓阴遮过的稻田,意外地多收了一担稻谷,生产队的队长特别叫记分员给我记了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工分。而那棵桉树,已不再是一棵完整的树,它再没有长出像样的枝桠,它后来的岁月是由一截树桩而渐渐地将生命消亡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条河从记忆深处流出来,它流经我生命的另一个夏天。在那充满蓬勃生机的日子,河流带给我的恐惧还历历在目,仿佛这事就发生在昨天。那时,我在一个小镇上的派出所工作,小镇的小街小如弹丸,然而却热闹非凡。河如玉带缠腰一般绕着小街,小街的风景因河而生异彩。那天午时下过短暂的暴雨,雨后的日头煎熬着人,下午四、五时还将街上的人们烘烤得汗流浃背,心烦气闷。雨没有下透,小街上的变压器已被雷电击烂,人们叫喊着热得要命,拼命地摇晃着蒲扇。我忙完公事,随着小街上的人们拿了脸盆、毛巾、香皂和换洗的衣裳,一起去了小街外河堤坝边。河堤是块块巨石砌成,高大约有五米,河水漫堤而过,因落差而形成一幕水帘,水雾不住地在河堤下的水凼里升腾。曾建过水礳的涵洞在河堤下吸进河水,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排出的水柱犹如喷射出的一条水龙。山洪替换出稻田里的稻花水而涌入河里,河水盈盈而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我们惬意地畅游在冰凉的河水里,仰着身子咪着眼,漂浮在水面。炎热已被我们忘却,一种清凉通透的感觉仿佛要与我们永生相伴。

一棵残缺的杨树,或者,也就是那么一截杨树桩,没无声息地生长在河堤下的河凼边。树桩上储留着密实的枝叶,它发达的根系被水礳涵洞的排水洗刷,多数已曝露在河边的水面。河畔的泥土经雨水和河水的侵蚀而特别松软,间或还有土块掉进河里。当那人被漩涡吸入涵洞时,我竟然没有发现;而我听到“卜通”的一声水响时,心已经含在嗓子眼了。我急忙爬上河堤,见一个人在河凼的流水中沉浮、挣扎。慌忙里我只有大声地喊:“树,树,那棵杨树!”他仿佛已懂了我的意思,拼命地向那杨树桩的根部游去。他努力地想抓住那曝露的根,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呛了几口水,冲出的水柱困扰着他,他不住的在水凼里回旋。仓惶间我赤着上身,扑上杨树,爬上树端,使劲地摇那树桩。树桩根部细小的根不断的断裂,泥土也不住的脱落掉进河里,树身也快接进河面。最后,我双手抱住树身,猛然往下一摔,树和我整个都砸进河里。那人在水中薅住我的双腿并抱紧,我们靠着杨树一起挣扎着上了岸。上岸时,杨树最后一根主根也断裂了,随着泥土的滑落,树的主根还扯出一断埋在河床里的白骨。杨树、白骨全都掉落进河里,与奔腾的河水一起流去。

多年以后,我还会从中惊起,擦着额上的冷汗想,如果冥冥中没有那棵不起眼的杨树桩,那人的命定然是不保的,说不定我们的白骨也会陪伴另一棵什么样的树,而在夏季疯长。不管什么原因,一棵树,或者一截树桩死了,也许对你没什么意义,如果它们一但踏进我们的生活,无论时间怎样推移,它们也会在我们的记忆中永久地存活着。田野依旧葱绿,河流依旧在流淌。世上有许多的树,也有许多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其它生命,它们每天都在演绎着生命的诞生,或者生命的消失。而我经历的一棵树,一截树桩所发生的故事,则更是一种生命依承和跨越另一种生命的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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