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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媒娘

2017-07-05 08:21 作者:山榆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媒娘姓于,是我姑母的婆婆,论着我叫三奶奶。三媒娘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只是个媒婆,其实她还是个老娘婆,并以接生为主。当然了,经她保媒成婚的,接生基本也是她,一条龙服务。我五岁那年正月去姑母家,老太太坐在炕头上,姑母让我给她磕头,说我就是她接生的。

我的父母就是她当的媒人。经她做媒的夫妇,光我知道的就有几十对,老的少的都有,但要说她接了多少孩子,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三媒娘住的屋里供着观音,天天烧香,出门接生,先要烧香跪拜。香火都是自己买,她接生没人给钱,我们那里接生的,跟做媒婆一样,好像都是义务的。她常说,保媒拉纤,接生孩子,修功积德的事,不修今生修来世,不修自己修子孙。上下南北庄,她有空,不带请别人的。如果两人赶在一块生孩子(这种情况很多),一个庄的,谁急顾谁;外庄遇上难产的,着了急,也有直接把产妇用马车拉到她家的。三媒娘一辈子性急,从不在一家等着孕妇临产,不管大家小家。

三媒娘也做产前检查,生男生女,她手一模,八九不离十儿;胎位不正的,家里条件好些的,她也撺掇去医院生。她告诉哪天去医院,不出两天准生。那时不兴剖腹产,让人去医院,她怕弄不好产妇大出血。大出血,她虽有土办法,但也担心不能及时止血,人命关天的事。她也有药,横生立生的,半天生不下来,她用药,尽量保正大人安全。时间长了,医院的产科医生下乡接生,也让产妇家属把她请上,有三媒娘在,医生心里似乎也有点底。产妇死去活来,孩子不降生,她办法用尽,一般会对家属说:“是儿女不死,还是保大人吧!有地不愁长庄稼。”这种情况特别少,她接生一辈子,也就三个两个的。

三媒娘是裹脚,外庄请她接生,都是马车,马车快,车上铺一领毡子,倚着车厢放上被子,让她靠着。人客气地说:

“三老太太,上车吧,怕硌得慌,带两床被子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哪那么矫情。几里地,坐哪门子车,赶回去吧。我骑驴去。”

三媒娘说骑驴去,人都知道她的脾气,只好空车赶回去。

三媒娘养了一头黑驴,个头不大,油光光的,骑着不铲屁股。在家她舍不得喂料,骑出去,谁家都给喂点玉米高粱。别看老太太七十多岁,不用人扶,一迈腿就骑上她的驴,也不用鞭子,驴知道啥时紧啥时慢。她的毛驴有个怪脾气,只能她骑,别人不能碰,驴不大,蹶子不小。她的毛驴有两步走儿,老太太骑着很稳当,不比马车慢多少,着急了不走大路,翻山梁,比马车还快。

老太太平时干净,穿戴不邋遢,但谁家的饭她都能吃。吃百家饭,不管穷的还是埋汰的,只要做熟,她绝不挑剔。

她好喝酒,但喝不多,就二两量。生男多喝两盅,生女只二两。喝完酒,她跟着产妇吃一锅饭,一碗荷包蛋下白面条(只是她要往面条里加点盐,我们那里的产妇月子里不见盐巴)。实在连白面也没有的人家,她就从自个家里带两包挂面(都是人送的),让产妇吃饱了,身子有劲。孩子过百日,我们那时兴蒸“百包”——一百个豆包(一般都是粘豆包),象征孩子长命百岁。“百包”正中间一个是白面的,五两面的个头。这个大豆包都是上岁数人吃,吉祥,人就送给她吃。

保媒跟当老娘婆不同,做媒不管成不成,总是要喝酒的,成了,人还会给她提喽两瓶酒,至少年节看看她,拎一包果子,也有送一瓶水果罐头的,至不济杀年猪的时候,挑那肥膘给她送几斤。

家乡有句话:媳妇入洞房,媒人靠南墙。不过,有时她想“靠南墙”都不行。

听姑母说,老太太保了一辈子媒,两口子打架,女方来找她后账的也有,最让她啼笑皆非的是王永梅。

三媒娘不识字,保媒不看八字,只看般不般配。农村不讲门户,都差不多。她所谓的般配,不是年貌相当,也不是脾气秉性相合,而是身材相貌互补,性格有别。就拿王永梅和丛大军来说吧,一个高一个矮,一个俊一个丑,一个嘴巴好说一个两脚踢不出一个屁来。高的俊的好说的是女方,你说这能叫般配吗?老太太说姑娘嘴不济,说话不经过滤,得找个能容他性格的人,两人才能过安分。你还别说,她到两家来回跑了几遭,三说两说,还真撮合成了。三媒娘挺得意的,人都说不成的事,她弄成了。可是,好景不长,俩人结婚不到一星期,永梅哭天抹泪地来找三媒娘。

“三奶奶,你说大军千好万好,怎么有毛病瞒着我?”

三媒娘愣住了。

“三奶奶,你不能到现在还骗我!”

“咋骗你了?”三媒娘拉下脸。

永梅扭扭捏捏不说,老太太再三追问,她红着脸说了。

“你说,这入洞房都快一个礼拜了,他只知道自个睡觉……”

三媒娘笑了。

“啊,这事呀?怨我,怨我——你把大军叫来。”

三媒娘把大军撅了一顿,说啥事都可以老实,被窝里的事不能太老实了,再绷着,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永梅怀孕七八个月,老太太摸过几次,胎位一直不正,她就建议到时去医院生。永梅害怕到医院生孩子,说啥也不去。当支书的公公没办法,只好凭着自己的面子,请两个产科医生来家里接生,把三媒娘也请来了。结果,还是三媒娘接生的,挺大一个胖小子。孩子生下来了,大人得了产后风,肚子疼得嗷嗷叫。医生打上吊针,一个不行两个,永梅还是疼的直叫唤。吊水输得差不多了,三媒娘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是一点点黄药面。她倒了点水,让产妇喝下去。药喝下去几分钟,产妇肚子不疼了,神药!永梅盯着孩子,一副慈爱的样子。

医生都傻眼了,主任医师冲老太太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问老太太用的是什么药,想跟老太太学一绝招。三媒娘笑了。

“等我爬不动了再告诉你们。”

“老太太,救人危难,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没你说的那么邪乎。我的药不值钱,但放到你们手里……”

医生尴尬一笑。

老太太又把话拉回来——

“说真格的,我的药不治病,治病的还是你们的药,我的药不过给你们的药领个道儿(中医叫开窍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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