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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里“我的大学”

2017-06-29 08:04 作者:白鸟群群  | 1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俄罗斯“苦难作家”高尔基的回忆录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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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扉靠太阳的光焰点燃”

——托马斯•曼

(题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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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还是少年

读书消磨了我的时光

图书馆的走廊

沙漠一样的道路”……(我的拙诗《公共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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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到,世界上如果有哪个地方,我一回忆起就会禁不住满含热泪,想向那个方向三躬顶礼,那一定是公共图书馆,如果没有图书馆的帮助,我终生不过是个文化上“半荒芜”的知青,没有“完全”和“完整的”文化与文字的表述之能力,更没有进入文学艺术领域作一点点工作的力量——所以我永生赞美图书馆的“公共性”,最大可能地、尽量免费地、公允地,向一切人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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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知青回城后的70年代初至80年代初,我曾在吉林省图书馆、长市图书馆为主的公共图书馆(这两所用得最多,中有部分时间穿插使用吉林大学图书馆、东北师大图书馆、南关区图书馆、宽城区图书馆、长春客车厂图书馆、长春一汽图书馆,等),尽享了长达十年的借阅和图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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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范围包括世界各洲文学及艺术、世界史、哲学、心理学、传播学、人物传记、西洋美学、建筑学、音乐、绘画、雕塑、战争史、国家史等等,还有各种各类我感兴趣的杂书,文学方面以小说散文诗歌等为主,首先深入阅读了原苏俄的几乎能找的翻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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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首先愿向那些了不起的中国翻译家,致以我迟到了的崇高敬意,我认为他们是作家中的作家,诗人中的诗人,中国的文化导师。叶夫图申科说“全世界的知识界,少了中国翻译家就不可思议”(!)鲁迅、徐志摩、郭沫若等那一代除了写作也是干“盗天火”的翻译——说一句,诗人作家郭沫若是对我最初“引领堂奥”的一个,读过他的十几卷书(沫若文集)),我觉得原来写作并不难,你看,他“解放了”白话文的文字,随手写就的日记、诗歌、游记、小说、剧本等等都是文学,他使我明白了“我手写我心”,我心述我历,写作是一种自由,解脱,而非一种束缚,从郭沫若的早年情集《瓶》那里,我一次性地永远学会了“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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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是沿着俄苏文学路径进入欧洲部分,(一本书能引导出另一本书,一个作家能引导你走向一群作家),以法国、英国、德国和东欧为主的文化,欧洲有许多文化大师,如,但丁、尼采、莎士比亚、康德、培根、叔本华、约翰﹒米尔、果、歌德、吉辛、哈代、缪塞、海涅、赫士列特、济慈、罗曼﹒罗兰、波德莱尔,等等,多极了,除了文艺而且富产哲学,像天上转动群星,伟大的欧洲文化洗礼了我,使我看到人类的新文明,英国、法国是欧洲文学的重镇,德国是哲学的重镇,经历了中世纪变革,及19世纪文艺思潮后的欧洲的人文思想也深刻地改变了我。在这里我辨清晰了人类的最近一两个世纪的方向(这在那时并不容易)。

欧洲的文化巨匠,即使我列举200、300个主要名字,也还只是天上无尽璀璨星河的微茫的一小部分,写出他们每一个名字我都会激动一会:乔叟、弥尔顿、狄更斯、伏尔泰、莫里哀、席勒、巴尔扎克、法郎士、纪德、史蒂文森、白朗宁、兰姆、哈代、伏尼契、左拉、拜伦、萧伯纳、王尔德、西门内斯……(想到哪个名字写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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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的戏剧,写尽古今人生百状;雨果《悲惨世界》使我警策及惊怵于人类良心;歌德的优美睿智的诗文里的广博思想,为我一生景仰不已,《歌德谈话录》一书,应是青年认识文学的入门;卢梭的回忆体《忏悔录》《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我一生反复读过,他的思想对我影响巨大;法国18世纪缪塞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充满诗人的时代忧思;海涅的飞翔诗篇,和另一个欧洲名诗人拜伦一样各具特点;英人史蒂文森、赫士列特对旅行的论述,等,我一生都经常回思;在哲学上英国的罗素对我影响最大,罗素的书冷静精辟,清晰而深入浅出,不似一般哲学的生涩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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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说“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莎士比亚说“人,骄傲的人!凭着一点短促的精力,在上天面前,放肆作伪,竟使天使们留下泪来”

英国的吉辛说,“五十余年的生活教训了我,使这个大地变得黯淡无光的大部分坏事,都来源于那些灵魂不安宁的人,而能拯救人类免遭破坏的大部分好事,都产生于沉思的恬静的生活”

法国卢梭说,“别去谈论人,还是谈谈大自然吧”

“这在我又是何等欣快的散步啊!此刻,书籍与朋友对我都一无需要,岁月,时光,青春时代的绮思丽想,这时都重返我的身旁,与拂面的清风消逝在一起”……(威廉 •赫士列特)

德国的斯特里马特说,“每一个离去的人都像我呼吁:利用你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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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出产人类自由精神,在思想上是欧洲的自由旗帜,“大胆,大胆,永远大胆”(乔治•丹东),法国的另一女英雄贞德说“我不干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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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其后转向美洲的北美,以美国文化为主,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新文化,欧洲文明的强大变种,美国作家的自由意识和民主意识是最显著的。美国主要作家诗人有杰克•伦敦、马克•吐温、欧•亨利、艾默生、梭罗海明威、福克纳、惠特曼、德莱赛、休斯、艾略特、斯坦贝克、波德莱尔、庞德等。杰克•伦敦的生命体验小说,梭罗的自然主义,马克•吐温的悲悯思想,海明威对战争的批判认识,惠特曼的诗歌的辽阔嘹亮,黑人诗人休斯的“我有一个”的黑人平等平权观念(他的《自由》一首我会背,休斯曾深刻影响了黑人政治领袖马丁•路德金),都给我永不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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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逊说,“生活中会有这样的时刻,人们忘记了他们作为人的宝贵天赋,忘记了他们所到之处和任何困境中都闪耀着光辉的高尚情操”。

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句“另有一片天空,永远安恬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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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关注南美的诸国文明,南美的文化主要从西班牙转来,但那里的新生活扩展了文明的范围,南美的文学艺术很有自己的力度特点,如,聂鲁达,如智利另一位女诗人米斯特拉尔,他们俩都写出各自优美的诗章。南美洲还有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南美小说《大漩涡》等也都给我很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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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很长时间研读过日本的文学与艺术、美术、电影等,日本的新艺术思想近代转角很大,影响推动了明治维新,(鲁迅、郭沫若等都受惠于日本文学)日本有自己的美学,清新,雅致,其中,如,紫式部、德富芦花、永井荷风、吉田兼好、川端康成、井上靖、水上勉、志贺直哉、日漱石、北斋、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小林多喜二、谷琦润一郎、今道友信、东山魁夷,等,这些作家艺术家都是我十分喜爱的,“白一样纯洁的青年,怀着永生不变的理想和信念”,三岛由纪夫的话我直到老年都会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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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兼好的古典尔雅的短语,曾被我整理一些登载在《诗前沿》,我喜欢《雪国》里的美学(川端康成),读谷琦润一郎的小说,会读出日本社会百态的“浮世绘”,今道友信的对美的信赖观念,深深影响了我,他的书和罗马尼亚阿尔盖奇的一本《情爱论》,使我崇尚信赖人类的新美。其中,东山魁夷和另一位俄国的画家列维坦一起,开辟了20世纪地跨欧亚的新的美术实践,他的日本画令我刮目。这些书与《北国之春》《星》等歌曲一样,常在我心中回响,对了,我还忘了赞美日本的古典绯句,为此说声谢谢。

“生死之中雪纷飞,玫瑰花谢归入土”(日本古诗人 山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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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关注过中东以及阿拉伯地区文学艺术,那里虽然翻译的不太多,但出过了不起的作家,如叙利亚的纪伯伦,他,还有南亚印度泰戈尔这样的重量级别的文化巨人,我们在20世纪里几乎无人可以达到及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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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其中,我对俄国及苏联部分阅读最多,对我影响也最大,我觉得俄国及苏联当年与我国的近代及当代国情与文化,有很多“异曲同工”地方,俄罗斯那些伟大作家是这个民族精神和灵魂,并且在19、20世纪参与及引导了国家的巨变,而且原苏俄文学我国翻译的最全面、最多和最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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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欧也很出文化,而且富有自己特色,其中,波兰、罗马尼亚等,都有很杰出的作家,如,波兰的米沃什,如,保加利亚的写《情爱论》的瓦西列夫,如,原南斯拉夫的安德里奇等,还有北欧,如,丹麦的勃兰克斯(他的文艺思想)等,都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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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的诗人布热津斯基说“那是你们度过青春岁月的土地,是萨尔玛特的子孙流过血的,有朝一日你们将在那里长眠,枞树将以低低的枝子掩盖你们的坟墓”。

“有诗的人民是有福的人民,在艰难的岁月不至寂寞前行”(波兰 米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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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国家,也很出杰出文化人物,如,意大利,有但丁,他的《神曲》里神学意义的罪与罚,给我最深的恐惧,还有凡尔哈伦,夸西莫多的诗篇我经常反复看,那里有荡漾不已的优美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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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也是个杰出的欧洲语言国家,出过塞万提斯,他写的《唐吉坷德》流芳于世,他们的诗人洛尔迦,我能记下他的诗篇中句子,“你那青春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还有阿尔贝蒂、阿莱桑德雷等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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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的外国作家,并没有“第一流的”名声,或很冷僻,但他们同样写出了不起的作品,同样引起我的兴趣,我常愿意翻出他们尘封的作品来读,常有意外的滋养。(那些世界“第一流的”大作家的作品都很难学,内容庞巨,艰涩深奥,不是谁读了都会吸收,需要特别“强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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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小国,却诞生杰出文化人物,如古巴诗人马蒂,黎巴嫩诗人纪伯伦,后者对我国散文诗影响最大,匈牙利的裴多菲,他的一首关于生命意义的诗歌“生命诚可贵”在我国家喻户晓,捷克也很多,如,具备讽刺精神的作家恰佩克(我国的讽刺作家非常稀少甚至罕见)、抒情散文作家赛弗尔特、二战中写《绞刑架下的报告》的伏契克,还有现在被青年推崇的昆德拉,等。

“啊,一切决定于土地”(恰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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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有一个著名的易卜生,波兰也与捷克一样,是东欧里很出产作家的地方,如,密茨凯维支、米沃什等,后者的诗篇至今为人推崇。奥地利出了一个茨威格,他的书我非常喜欢,他也是一个人文作家,对一二战之间的欧洲社会与人性的认知与批判很深,我还读过小国的瑞士的黑塞的作品,读过菲律宾的黎萨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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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只说了一个十年文学阅读范畴“草草梗概”,而记不起的更多,可能有的记混记错——对西洋美术等领域还远未涉及(美术本身是另个“浩瀚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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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懂得写作一篇文章,你可以从任何一处起笔,从任何一处止笔,完全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在写些什么和怎么写,内里来说特别要紧的是你为什么写,以及写作的“原动力”有多大,“原动力”(或压力)越巨大则越可能成功,反之则容易失败,文如其人,文如其人生和经历,兵无定法,文章也完全没有“定法”,文章形同一件兵器,它完完全全是为解决人生问题为“使用”而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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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即使此生没有“环球旅行”机会,我也并没多少遗憾,我已经地球旅行过了,深入到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高尔基、勃洛克、叶赛宁、鲁勃佐夫、巴乌斯托夫斯基、阿斯塔菲耶夫、日古林的故乡,进入俄罗斯最深的腹地,我已经看到欧洲的来路,走遍了欧洲大地,跟随培根、卢梭、罗素、萨特、茨威格……等一个个作家,到他们的故乡做考察遨游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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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身无分文,但我自有见解,腰缠万贯未必为富,谁有办法生活在当前的春光明媚、姹紫嫣红之中,才是真正的富翁”(契珂夫)

“原来,世界上也只有三种人: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和永垂不朽的人”(索洛乌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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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俄苏文学。我即使写整整一本书、几本书,也不能阐述完它们给我的丰富绚烂的教益,特别是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年的作家诗人,果戈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莱蒙托夫、车尔尼雪夫斯基,契珂夫、谢甫琴科、别林斯基、涅克拉索夫、马雅可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费定、洛扎诺夫、别尔嘉耶夫、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库普林、、索尔仁尼琴,等等。还有很多我暂时忘记名字的,他们都给了我良多光耀,是领航我进入文学海洋的船长。果戈里的小说《死魂灵》使我看透荒诞的旧俄罗斯,陀思妥耶夫的阴郁描写和悲情心怀,《怎么办》(车尔尼雪夫斯基)是跨越东西大陆的永恒社会课题,我经常会想及这部小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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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就其根本性来说,它不能不是时代愿望的体现者,不能不是时代思想的表达者,只有在那些强大蓬勃思想影响之下,只有能满足时代的迫切要求的文学倾向,才能深刻灿烂的发展”(车尔尼雪夫斯基)

“远方传来了第一声惊雷,——用祖国语言写下的最初的诗篇”(扎博洛茨基)

诗人日古林说,“那生命,那忧伤,那道路,那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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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的别林斯基使我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文学批评”,以及它飞溅的火星,他的按年评判的《祖国记事》使我永远难忘,洛扎诺夫使我见识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文体,一段一段,像哲学沉思录,散文,散文诗,拆散的诗篇,等等,他和普里什文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库普林的锦绣优美文字,而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两诗歌姐妹像月亮一样的“女性诗歌”,使我从此知晓了女性诗歌特质。索尔仁尼琴是20世纪中叶后的原苏联文学的最后一块坚硬矗石,使我深刻认识德国马尔克斯说的“革命,推翻压制——又产生新的压制”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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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及艾伦堡《解冻》使我学会怎样写回忆录,艾特玛托夫的《查蜜莉亚》等新美学小说征服了我,他继承及翻新了高尔基式的旧浪漫文学,将叙事与绮丽的诗思融于中篇小说。往昔的俄苏文学汹涌着大体两股洪流:一个是刻骨的现实主义,一个是高翔的文艺浪漫主义。10世纪涅克拉索夫的《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书名,它切入人类社会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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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还盛产哲学,与欧洲的德、法、英等国一样,俄罗斯的最著名文学巨擘都懂哲学,也都兼哲学家,社会改良家,比如,克鲁泡特金(他同时也兼是个杰出的作家)的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还有洛扎诺夫的文艺里的虚无主义,都非常重要,连普里什文写自然的东西都充满哲思,20世纪初别尔嘉耶夫,从文学里离析出俄罗斯思想与民族性,并分析与艺术思潮之间的关系——在这里顺说一句,20世纪我国的哲学没有得到很好发展,经常几乎没有独立的哲学,直接影响了文学艺术的根基,阻碍了向深辽及多元的探进(此点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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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的作家诗人还非常善于创新文体,他们的许多文体,我国至今也没有,比如,冷僻一些的,普里什文的写法(笔记地、连绵地、片段地、混合地、诗意盎然地,但却被读者接受地),洛扎诺夫的写法(哲理地、语录地、综合思维地),等等,他们甚至合并与“淹没”涵盖既往各文体,这些都是世界级的大笔法。俄苏的很多作家你很难界定是作家、诗人、散文家等还是什么的综合体,还是思想者,社会学者,文化人类学者等,读他们你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文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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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兹涅先斯基曾以一句话论文学,“当我们踏入茫茫人生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饱尝人民极大地痛苦,经历人民命运的黑暗与光明,并时时滋长归属于这种命运的与这种命运生死与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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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90年代初,我根据我在图书馆的几十本“读书笔记”,整理了一本小书《环球小语经典》出版,那里的每一个句子都是我阅读时随手记录的,我在“后记”里说,我一生都难以写出其中的几个句子。

那时候,我平均每星期要到公共图书馆去两三趟,有时会在那里度过整天。借书前“查卡”用去了很多时间(要细致查阅目录判定你需要的书),各种图书分类每种放在一个卡片大抽屉内,“查卡”很考验一个人的读书经验,因为当年没有“开架阅读”及自选,要按你自己查到的卡片来借阅,由图书管理员到后边深深的书库里去取,有时候我会连续查找几个小时,图书管理员对我查到的很偏门的图书很头疼,因为有的书长期无人问津,落了灰尘在非常偏僻的角落里很难找,后来我终于“攻克”了借阅部,能借到我需要的几乎一切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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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发奋阅读图书馆的原因,一个是我失去了大学机会,必须自我补充学习,另一个是少年与青春时代受到沉重“出身论”压抑,被社会排斥和封闭了各种人生的“光明大道”,找不到人生的方位与前途,奥地利心理学家佛洛依德说“压抑”是人的才华上升的基本“原动力”。还有另一个深层原因,是我童年失母,很早感受人生里的敏感与孤独,书籍把我带入一个“人类大家庭”,在那里我找到无数至亲的温暖的人,见识到高崇入云的人生榜样,如果说我此生见到过神,那就是在图书馆里,在青春时代,这些文化巨人们凝固了我此生的人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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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中我一次次(无数次)流下泪来,有时在阅览室读着读着就赶紧跑到走廊卫生间水龙头冲脸,怕别人看见我呜咽,(我在家阅读时有时家中无人不禁放下书,久久痛哭,痛不欲生,不仅为我自己,更为人类的悲哀种种……)我明白写作的人和读书的人都是人类中“痛苦的”“不幸的”“忧郁的”人(作家高尔基的名字含义,在俄文中即为“苦人儿”),我决心为铲除“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卢梭)而终身奋斗死而无悔,我的生命已经不再是属于我个人的,而是属于人类文化的—分子———看不见的“人类文化军团(文学军团)”用她的强大精神指令(宗教般永恒、太阳般强大),收编了我这名“野生野蔓”的“编外”漂流士卒“——我一生像原本可能荒芜报废的一堆散乱矿渣,就被书籍火焰这么“冶炼”成“钢铁”般聚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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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图书馆阅览室尽管有很多个,各层楼都有,但大体分为两种,一是报刊杂志阅览室,一是参考类图书阅览室(当年有些书还没“解禁”,有些是“不随便借”,只能借给凭一定证件的人,没有可以开架的),搞到“参考阅览室”的图书证是要费很大力气的,终于被我搞到,可以看到建国前出版的书,这在当年非同小可。图书馆的一楼有一小卖店,中午可以买到面包、汽水,有时我在那里吃一个面包,到洗手池喝冷水,洗洗脸免去困意,接着一个下午到黄昏闭馆前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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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每次从图书馆归来我的包里经常有三四本或五六本书,它们翻译自世界各地,一般每三天我要阅读完两本书(给自己的硬性规定),这样我的业余时间,包括做饭,吃饭、如厕都在书里,我的整个人的精神也沉浸在各国书籍里,经常活得恍惚。应该说我为此“借得”很多个作家艺术家的一生,进入他们的国度、地域,经历,情感,景物,万事万状,彷如在世界各地漫游,读完了一个人的书,结束了一生;又开始读另一本书进入和打开另一个人生及心灵……有时我短期外出,背包里装着七八本书厚书,路上阅读,我已经不习惯了离开书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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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写散文,就是跟苏俄作家们学的(泛欧文化传统里把韵文以外的都称谓“散文”),比如,赫尔岑、蒲宁、高尔基、艾伦堡、索洛乌欣、巴乌斯托夫斯基等,他们厚本书里的某一个片段,随便抽出就是一篇散文,如,普里什文使我懂得散文诗的灵魂,所以我从不认为那种写得很像的一小段一小段“俏棱棱”文字就是散文诗,我认为那只是散文诗的外表及皮毛,与内里无干系(我也不认为写得很像一首诗就是诗歌,诗歌没有固定外形,但有它自己灵魂和要旨)再比如,苏俄作家们使我懂得散文的要害在思想,事实陈述,哲学深度等,然后才是附带的美学表现,而不仅仅是一篇“泛美”的空洞文字。最多的时候,我手里拥有五六个不同图书馆的借书证(当年的《借书证》十分紧张,要按单位配给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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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国的“翻译书”读久了,我一般不再读文艺类报刊,我认为刊物十分浅显,有时只浏览一下文艺消息等,或新作品动向,并不太向它们学写作。当年及其后我阅读的期刊《世界文学》《苏联文艺》《日本文学》《译文》《外国翻译》《美术》《随笔》《文史知识》等不太多的几本,各地的文学期刊只简要浏览目录,个别的重要我感兴趣作家看几篇,一般的作家凭我的读书经验他的东西你看几篇,或一本,其余的很难超过这个水平,因为真正进入世界级作家我已经知道有多难。所以以后我到书店里马上就知道哪本我要的书在哪里,一本书隔着很远我凭第六感觉就知道它的“气味”,这些都得感激图书馆的给予,后来多年后我再去念文学院,那里讲的课程,很多学员认为闻所未闻,而我早已在图书馆见识过了。……虽然我已经完全知道我的才华究竟有几分,并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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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深深地知道,不怕你写得有缺陷,就怕你写得没有突出的优点(!!)……

——在这里我深深知道,你是一颗种子,你不一定成功,你可能默默无闻,你的命运是为千千万万的种子准备着,准备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文明就是这样一代代瓜瓞绵绵、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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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图书馆读书,与新华书店(或一切书店)读书有什么不同?一个是小溪流,一个是恣肆汪洋,一般的省级图书馆当年平平平常常也有几百万册书籍(今更多,可能上千万册),特别是书籍门类齐全,积累的时间长,有的几十年上百年或更长,我在图书馆经常查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的书,而当时书店是不可能看见的,还有图书馆有专门的采编部采购图书,他们是图书专家,每种门类都会买,定期买,有时一次会买几十个门类或更多,不同于个人,有很多书在书店里你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但这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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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买书读有随意性、偶然性,却无法有图书馆阅读的系统性、庞杂性,广阔性,深邃性等,区别在这里,要警惕。读过图书馆,我认为一个人要真想做点学问,真想在人类文化上有一点点作为,必须使用图书馆,不然他的文化视野太短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关于进图书馆的时间,我认为十七八岁最好,到二十七八岁就完成了“十年寒窗”;我去的时候有点太晚了,二十二三岁,出来三十好几,后期已感觉因娶妻生子等倦怠精力不够——)(这种“焚脂燃膏”般残酷阅读,需要一生中“最精华”体能)

(2016,1完稿)

(《一滴水向着大海朝拜:公共图书馆回忆》系列》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2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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