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相别的车站
我爱他,二十年过去了,这股火焰依然在我心中燃烧.多么漫长的岁月啊,我眼里青春火花熄灭了.银絲爬上了额头,而今我性情变了,而且相当怪僻.
自从在荥站车站分手以后,我就不再把他当作心中恋人,而且过了这么多年,我生活平静了,有了孩子,整天忙着上班下班.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做家务事,过去的一切的一切,完全在记忆中消失了.
一九九五年六月六日这天,<<重庆文化报>>两个领导由县委宣传部小季带到家來,问起了老肖的下落,说要给他改正74年和76年的政治结论.需要他夲人写的一份他的申诉材料.
可发了好几次外调函,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于是在县文化局档案中找到当时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看到了我和他的名字和几张<<毛白女>>剧照,这样才來了.
,"你是肖力的爱人吧".我说他人也失了,也讦不在人间,我同他关系早就结朿了."
我同他巧合也好,偶然也好,我同他见面相识,最后一次见面分手,都是在这车站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九六八年春节刚过,我十八岁从成都三中同全班同学在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声中來到了荥经汽车站,这时一个非常帅气的小子替我接下包,还牵着我手,我笑了笑一步从车箱上跳下來,差点扑到他怀里.
在学校听老师讲过荥经山淸水秀,而且满山鸽子花洁白无瑕.我同那小子边走边聊,那小子讲得滔滔不绝,他把这小小荥经描绘得如诗如画仙境似的,简直使我着了迷.
一路上我象多喝了酒似的昏昏沉沉,而又轻飘飘.母亲舍不得心爱的独生女远离故乡,一直牵着我到了九眼桥车站.开车前还一二再,再而三叫我可别耍朋友不然.......
我看着妈妈.心中"嗳,喛,嗳"地答应着.
我和肖力相识就是在这个我刚踏进社会生活的车站上.当时谁知和他相识,竟会在我的生活里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啊.
我们在荥河公社门前结合,由公社文书带我们上山.不知怎的又遇上那小子,我不好意思冲他笑了笑.他也冲我笑了笑,笑得憨直,忠厚,然而还是我不对,旁边空位我却不让他坐,却一把拉了拉侧边一个男同学家成坐下了.
揹着沉重的被盖一路大汗淋淋.这小子一把夺过我的包甩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自个儿背了两个包."你叫啥名字?""肖力""啊,肖哥".不知怎的脸一下红到耳根
肖力是个好交际的青年,两只大眼闪闪发亮,一路讲着杜甫李白,巴金鲁迅但丁.......我也喜爱文学,很快就把我拉入谈话圈子........
"轰轰隆隆"几声炮响,山坡大岩石被炸得粉碎,知青和社员们拼力掀开石块,开始挖沟了"大家加油干,县上通知争取明年六月拿下金家岩俢通百里堰."百里堰总指挥夏文连大声讲着.
在一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毛主席语录歌声中.肖力脱下背心光着上身用钢钎拼命扛翻大石块往岩下滚.
华灯初上的荥经,时值初秋,淸凉,爽朗,还沒有黑尽的天空,更加迷人.东方公园操场上人山人海,舞台上高音喇叭播着"山洞里遇喜儿,又......."
肖力双手紧紧扶着我,一双深情的大眼久久望着我,那晚我在台上第一次滚出泪水.
演完节目,县革委副主任宣佈表彰先进知青名單.在一阵掌声中,县革委副主任親自在我胸前为我佩戴红花.县革委主任那双眼睛不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肖力站在一旁为我分享,双手鼓着掌,那晚我想了讦多,讦多......
"打倒牛鬼蛇神,打倒宣传封资修,破坏农业学大寨的资产阶级孝子贤孙!"肖力在一阵口号呼叫声中,被几个民兵推上东方公园舞台上跪着,脖子上挂的黑牌上那四个血淋淋的"牛鬼蛇神"竞是主任叫我写的.真沒想到事隔不到一年的全县表彰的先进知识青年的他,竞落得.........
"肖力!肖力!我肚子好疼啊,你........你........在哪儿?"她在床上大汗淋淋不断呼叫着.
隔壁二斗听到叫声爬在窗口"雅丽,怎么了?""二斗快去叫你肖哥来,快啊.......她已哭成泪人儿了.
"哪个是病人家属?""肖力走到江医生身前说"我就是.""那你签个名,需要手术.算好,如迟來30分就没法抢救了.""什么病?"肖力追问着.""急性阑尾炎,快化浓了."说到这儿,江医生把二斗他们推出病房.
"北风哪个吹,雪花哪个飘.......""跳得好!跳得好!李家成一把拉着肖力"快上!你不上?我上!"说到这儿,家成上去了,在生产队圆坝正中,家成扶着雅丽,雅丽把头倾斜家成肩上.这时一阵阵掌声响了起來,他正要走开.人群中又响起呼叫声"雅丽家成好般配啊,天生一对,天生一对".
他听到这儿疯一般往岩边奔去.........
家成与雅丽在小面馆边吃边聊"是不是那"土八路"(夲地知青被称为土八路).看上你了?""不会,再说........."
"我眼里容不得沙,你瞞不了我,你同他自上百里堰就........."
"是又怎么?家成你吃干醋!"她把头一仰匆匆走出饭店.
这些天来他心慌意乱,见家成老是来雅丽这儿,每次都给雅丽带來一大包东西,今天又陪她进面馆,那晚又牵着她翻山越岭去看垻垻电影,而且回來还那么晚,他俩在成都同班,说不定早就好上了,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他快疯了..........用手煽着满脸泪水的枯瘦脸,自已打着自己"你土八路,烂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吃天鹅肉,打得脸都发麻了.
"你今天别走,咱在这河边比试试"家成带了四个知青冲到他身前,家成一把抓住他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这土八路不知天高地厚煽"盒盒"竞煽到咱省城的"粉子"(美女)身上.那么多向阳花(农村姑娘)你不找!说着狠的给他一拳.
这时肖力火了,加之雅丽无情绝义不愿见他,一肚子火正无处燃烧.今天家成找上门來.他一下脱下上衣在地上比划着"有种的上!"四个知青同时冲了过來,肖力腾空而起,一个"倒踢紫荆冠"飞起后腿把那四个小子掃倒地上,家成上前正要给他一个"双峰灌耳"却被肖力用头一撞倒退几步,差点跌倒.
这时雅丽突然出现狠狠给家成一个巴掌,气乎乎地说"胡闹!有夲事去打珍宝岛!""不关我事,是他找我生事."肖力上前解释,"你也不是好人,自作多情!"
雅丽说到这儿侧身走了.
肖力收工吃完晚饭又提起了笔开始创作他的那个长篇小说<<古道悲歌>>描写在1300多年的茶马古道发生的故事,其中描写茶商女儿爱上背夫姜文的凄美爱情故事,读來真切感人,连雅丽也看哭了.后來公社文书看后叫他删掉爱情并提出三点意见.笫一,沒有突出毛泽东思想.文书走到肖力面前又比又说,时而站起,时而坐下"你写的背夫沒有反抗精神.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干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可你笔下的背夫只能以泪洗脸,其二,"哈哈,文书大笑起來,贾府的焦大不会去爱林妹妹,说到这儿他扬了扬头"我建议删掉爱情再塑造一个地下党在背夫中发展党员组织爆动夺取胜利!让茶马古道红旗飘扬......
肖力一言不发,一语不闻,勾下了头.
这天雅丽拿着一张四川日报匆匆叫着肖力."啥事那么高兴".肖力放下糞桶问."你写的<<扎根农村干革命>>记实报道在川报发表了,还连载哩!"
肖力兴奋起來大声站在田埂上"今天我文章见报了,拿到稿费买鸡招待大家!"
一收工大伙围着炉火听肖力讲故事.二斗站起來说肖哥,你还是讲点荤的嘛."肖力拍了下手"对!荤素搭配,干活不累".开始讲起了<<红与黑>>.
讲到于连与市长夫人上床那段.二斗流出了囗水,裤裆突然撑起了"伞".
"好好干!小丽"县革委副主任把雅丽叫到办公室,无话找话谈了半天.临走时紧紧塞了个主席像章在她手心里."要走了么,小丽?"一出门又看见主任那双眼睛.问着她.
报社领导接着问"肖力怎么弄去劳改的?"雅丽擦了擦潮湿的眼又往下讲了.
"1974年全国掀起批林批孔运动,公社熊文书第一个冲上台批斗他,说肖力天天晚上讲封资修,还有黄色故事,腐蚀和毒害青年并写反动小说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的大毒草<<古道悲歌>>遭全省批判,直到1978年人民文学正式出版,还改编成电影"报社领导笑着说<<茶马古道>>写得很好."
"熊文书同肖力关系不错呀?""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听公社老书记介绍的"
"是呀,亲如弟兄,那次山体滑坡肖力冒着危险抢救出熊文书妻子,从此他俩往来.更加密切"那后来?"报社领导接着问.她站起來在屋里走了一圈说:"听肖力说,每次向报社交稿到熊文书那儿盖章交报社.熊文书叫他签上他熊兴文名字在文章前面.肖力不同意,后來.........
不久熊文书被县革委副主任提为公社书记.在肖力被抓前一天,县革委副主任还请熊文书到他那儿喝了酒.现在想起來熊文书介绍我入党,我想也是副主任一手安排的.
在肖力还未出事前,我收到了他一封信;
小丽把我的名字从你记忆中抹掉吧,以后不要把我搅进你的生活里.小丽,这下乡5年多來,我的态度是坚决的.决不是一时冲动.你,忘了吧.你是应该得到幸福的,而我是根夲给不了你了.你,忘了吧.忘却是医治一切创伤的良药,就像那次你得急性阑尾炎,医治还來得及"看到这儿,泪水夺眶而出挞挞落在信纸上.......
他被捆绑在车上,车尚未开动,我拉着二斗拼命跑去车站,绵绵的黑夜中闪过的街道,树木,电线杆的黑影,和那黑影中忽闪忽闪的灯光.
"不爱了,就此结朿了吧."我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很干脆.但我仿佛听到了这声音中包含的痛苦和喘息,有呑下肚去的颠抖和呻呤,而面对我的却是一个沒有表情的背影.
5年来,从在这小小车站相识,由爱而來的恨又炽烈起來,燃烧起来.为什么,不是我害了你啊,难道我的入党,我的提干,但我已经不想对他说什么了,我深深了解他那外柔内刚的脾气,他心直口快看不惯不公平总要说,这脾气坑苦了他,也坑苦了我.然而我也沒有力量离开车站,我不再作声,也把一个沒有表情的后背转向他.
听完党课,我准备回家,副主任走了过來约我去了办公室,刚喝两口他给我泡的茶.天空一片漆黑,我正要走,一双粗大的手紧紧抱着我.灯一下灭了.我无力挣扎,黑黑的瘦脚裤被扯成四片,天哪..........
我从昏迷中醒来,在床前又看见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自那次有了孕被迫嫁给了这县革委主任张心灿.".
"那副主任后來?""那晚他冒着雨去他家里给我拿雨披,刚出门主任就跳窗进來,不久他把副主任弄去五七干校,后来被送进监獄.听说是主任张心灿整的材料."
"那你们今天来找肖力啥事""当时肖力被押到成都,川报.当时叫<<红色电讯>>书记兼总编罗云汉得知后想办法找到他侄女"八二六"组织领导梁海云,她是省革委副主任把他从监獄中弄出來转移在重庆,听说他文笔不错推荐到<<重庆文化报>>七六年天安门悼念周总理他被抓至今沒消息,有人说去了国外,有人说他回了荥经,总之不管在国内国外,是死是活也得给他肖力改正错误落实政策........."
"哦........那我明天一定带你们去他家里问问.
"那我送送你们.""你们做哪儿?"那领导挥了挥手说"车站邮电宾馆"
"我正有事要去那儿,我陪你们走走".
车站同往日一样,只是两旁增添了饭店,酒馆.可自那晚同肖力一别,她再也不想來车站,可今天她却要来这儿,坐在路边石头上,车站与肖力相识相别的往事刹哪间浮现眼前.她不由滚出泪水.........
